陆渊耳边的莺声燕语一刻未停。

  明明坐得很近,可他愣是找不到丝毫插话的缝隙。

  两位年纪相仿、容貌绝佳的妙龄少女碰在一起,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

  具体说了些什么,其实陆渊也听不太清。

  李窈书与邓月娇的声音都很小,几乎是耳贴着耳窃窃私语。

  好在两人的嗓音都极为动听,不时还会传来百灵鸟般悦耳的轻笑声,即便听不太真切,也足以称得上是一种享受。

  因此陆渊倒也没有什么失落感,闲来无事的他一边摆弄着面前的酒杯,一边回想着今日经历的一切。

  算命先生有关‘道’和‘定数’的论调犹在耳畔。

  有些他懂了,有些却还是如同雾里看花。

  但他有一种直觉,算命先生所说的话很重要。

  那几张字条虽然是算命先生给他和月娇姐留下的定数,可对方同时也告诉了他何谓‘定数’。

  对方之所以长篇大论所谓定数,无非是告诉他一个道理。

  命,与每个人心中所想息息相关。

  就像他不久前才在王夫子口中领悟到的,若是一个人被欲望支配,那么其所言所行,皆会与欲望息息相关,变得有迹可循。

  在贪财之人心中,财物便大过了一切,因此其一生都必定在追求财富,而在面临抉择时,对方也必然偏向财物。

  所以,只要他能理清人之欲望,且能够看透他人内心的欲望,再判断出不同的欲望在其心中所占的比重,就能以此大致断定此人的一生。

  心即是命。

  而心,又受欲望支配。

  就像他几次面对月娇姐时,总是不受控制地想做些什么。

  若不能压制自身欲望,则此后的人生中,一切抉择都将受欲望支配,一眼便能看穿。

  若是能斩去一切欲望,一切想法与抉择尽皆出于本心,自然也就意味着一定程度上的……改命。

  想着想着,陆渊脑海中又有灵光闪过。

  算命先生讲的定数似乎与李云柯所讲的‘人生如棋’暗相契合。

  人与棋子的唯一区别就是,棋子是死的,作用也是死的,可人是活的,能做出各种不同的选择。

  但若是这个人深受欲望支配呢?他所做的选择似乎也就不再多样了,一切都变得确定且唯一。

  人与棋子最大的差别似乎也就消失了……

  所以只要能够看透世人,再利用李云柯教他的道理,摸透人生的‘规矩’。

  以前者为棋子,后者为棋盘。

  真正的人生棋局便会成型。

  沉思之中的陆渊眸光渐渐亮起。

  他感觉自己打开了一个看待世界的全新视角。

  若是他能斩去自身欲望,就能从棋子变为执棋者,算命先生所谓的‘定数’自然会变。

  更甚者,若是他看透世人,看透天地,便能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

  届时,不仅是他自己的命,连这天地万物的命也由他做主。

  虽然他对掌控天地万物的命不感兴趣,却对掌控自己的命很有兴趣。

  因为算命先生给了他‘定数’。

  因为空无之境中遇到的师徒二人意图告诉他,是否成为‘定数’,需要他自己选择。

  所以,如何才能彻底斩去自身欲望便成了他的目标。

  陆渊又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在脑海中推演。

  此刻的他并未意识到,这种以天地为棋盘,众生为棋子的想法,与空无之境中所见的那位与他面容相同的执棋者不谋而合……

  就像他面对算命先生时,为了改变先看到第一卦的‘定数’而做出努力,可最终所做出的努力却成为了‘定数’必不可少的一环。

  世间大道皆如此,迫而查之,玄之又玄,远而观之,至简至朴。

  当轮回成型,首尾相连,无数次回到的起点,其实也是终点。

  距离陆渊十步之遥处,单手持着纯白色天机伞的绝美少女盯着自家师父的眼神逐渐从迷离变为迷茫,又逐渐从迷茫演变为惊诧,惊诧又迅速演变为凝重。

  天机伞下,一切天机尽皆无所遁形。

  除她以外,世间再无第二个人知晓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直至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似乎从未看清过算命先生的长相……

  另一边,王夫子的视线也始终停留在沉思的陆渊身上,饮酒的动作愈发缓慢起来,眉头也逐渐皱起。

  而她的这种变化也被李云柯看在眼中。

  李云柯顺着她的目光有些不解地看了看陆渊,疑惑道:“夫子在想什么?”

  王夫子闻言缓缓收回了目光,微微叹息一声。

  “他的悟性,太高了。”

  这话让李云柯更加不解。

  “悟性高不好吗?夫子何故叹气?”

  王夫子一口饮尽杯中之酒,却并未再说话。

  另一边,沉浸在沉思中的陆渊也被一道儒雅的声音打断。

  “陆兄。”

  陆渊抬头,却见来者正是李承元。

  后者面带儒雅的笑容,指了指他身旁的座位道:“我可以坐在这吗?”

  陆渊左右看了看,邓月娇还在兴奋地与李窈书畅谈着,想来是不会回来了。

  于是颔首道:“你坐吧。”

  李承元躬身作揖,随后迈着精心丈量过的步子绕过桌子,从容坐下。

  他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举在身前,面向陆渊,彬彬有礼道:“陆兄,李某贸然前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与你交个朋友。”

  陆渊闻言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李承元长得极为俊朗,气质也好,哪怕二人同为男人,陆渊也很难对他生出排斥之心。

  李承元见陆渊只是点头,半点没有举起酒杯的意思,不由得有些愕然。

  怔了片刻,他本想直接饮下杯中之酒,可转念一想,他还是略带好奇地询问道:“陆兄不喝?”

  陆渊摇头。

  “为什么要喝?这东西喝完从嘴辣到喉咙,又辣又苦,你喜欢喝吗?”

  李承元确实有些没想到,这位陆兄,之所以遵从本心,好像是因为不知道有这些礼数。

  于是他道:“陆兄有所不知,这酒虽然难喝,却是礼节的体现,譬如此刻的我向陆兄敬酒,便是表达了我对陆兄的友好之意,若是陆兄能接受我的友好,同样举杯才合乎礼仪,当然,我没有逼迫陆兄举杯的意思,只是向陆兄解释礼仪,陆兄觉得这酒不好喝,不喝即可。”

  李承元确实没有为难的意思,正如他所说,他只是向陆渊解释何谓礼仪。

  事实上他此番前来,确实是打算与陆渊交好,后者虽然是他的情敌,可也确实有值得他学习的地方。

  可陆渊听了他这番长篇大论后,只是面色有些奇怪地回了一句。

  “可你还是没说,你喜欢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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