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的缝隙像是一层看不见的气泡薄膜,将两个世界分开。

  林北玄站在裂缝边缘打量了一番,随即抬腿若正常走路般向前迈了一步。

  刹那间,周围的景物仿佛都在无规则的旋转,整个世界翻倒了过来,等他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一块平整的砖石地面上。

  在他面前,是排列整齐的胡仙侍从,裙带在微风中飘摇,精致的仪仗精密机巧,扇面轻轻旋转,发出如同古典乐器般的响声。

  胡苗作为佘山的祭师,往往佘山有贵客到来时,便会由她出面代替老祖接引。

  当然,这也是论身份与地位的。

  可眼下初入佘山的一人,她不仅未见过,甚至连听都没听说过,一个完全陌生之人。

  然而,这人一身气度给她的感觉却甚是怪异。

  是自信,高贵……?

  她微不可察地晃了晃脑袋。

  心里给出答案。

  都不是!

  “大人,我为您引路!”胡苗略抬起头,对上林北玄的眼睛。

  她从小便受书香和礼仪的规矩教化,身上散发着一种在俗世少见的儒雅气质,音调轻柔,给让第一次见到她的人感觉十分舒服。

  这是林北玄对胡苗的第一印象。

  明明是狐身,并未显化人形,却丝毫不会让人心生芥蒂,感觉是与异类相处。

  反倒是如教养得体的大家闺秀,温润如玉。

  林北玄向胡苗道了声谢,就在对方带领下,沿着平坦的砖石道路前行。

  目光左右看了看,林北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之前在缝隙外的时候,只能隐约看到胡苗等人似处在虚妄之中,如今正式进入了佘山,此时才发现这个地方无比真实,就是一个真正的世界。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这里不同于罗州的荒凉,也不像苦河神的胃腑一般七分假,三分真由血肉变成,空间里弥漫着即将死去的腐臭味。

  佘山就像是新的天地,林木成荫,处处充满着鸟语花香,微风吹动砖石缝隙中露头的一株新绿,拂上脚边,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仅此对比,空间之隔,便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见林北玄已经进入缝隙,羭神也大摇大摆,毫无畏惧的跨入其中。

  乌获和沈婷淼见状对视一眼,立马招呼着众人跟上。

  他们都是第一次遇见这番神异景象,原来自己生活的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异空间。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忍不住握紧自己身边的武器。

  不过这个现象,在他们回想起自家将军从容不迫的样子时得以缓解,于是在路过一名胡仙侍从时,全都努力挺直脊背,抬高自己的脑袋。

  “慢慢的,不着急……”

  胡眉在缝隙入口咧着笑脸,招呼着一个个人进入佘山。

  直到最后一个人入内后,她才将手揣进袈衣中,腰间酒葫芦晃啊晃的,偷偷跟在后面。

  而在她跨入佘山后不久,那条裂开的虚空缝隙便缓缓合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真是怀念呐!!”

  胡眉望着佘山这片天地,微微叹了口气。

  自从在樟村当了个小土地,她已经许久没有回到过这里了。

  “不知老祖现在身体怎么样,兄弟姐妹们生活的好不好…”

  她狐脸儿上表情似喜似忧,让人难以琢磨。

  揣着手走了没多久,便有一名胡仙侍从快速走过,来到她的身边。

  “小姐,老祖有事找你。”

  胡眉脑袋顿时一耷拉,早有所料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容我跟大人说声,便同你去老祖那里。”

  胡仙侍从朝胡眉俯了俯身,并未在这上面为难针对,反而像是害怕胡眉趁机逃跑般,跟在胡眉身后,一道加快速度来到林北玄旁。

  “大人!老祖唤我有事,我可能暂时无法陪同你们一道,得先去了!!”

  “有危险吗?”林北玄闻言微微皱眉

  胡眉眼神一暖,向林北玄拱了拱手,似乎来到佘山后,她也变得注重礼仪起来。

  “这点大人还请放心,虽然免不了一些责罚,但老祖却是不会害我性命的。”

  “不如先让我跟你家老祖说说。”

  “多谢大人关心,这便不必了,此乃自家之事。”

  见胡眉认真的样子,林北玄不好再说什么,想了想,调动自身府内力量,关外北马神龛前的镇庙碑闪烁了下,从中显化出一块巴掌大小的令牌。

  “如果你遇到生命危险,将它捏碎,我就会立即感应到。”

  胡眉接过令牌,只觉得内心温暖,她脸上重新洋溢起笑容,给林北玄比了一个安心的动作,在侍从陪同下加快离开。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林北玄这时才转过头看向在旁一直盯着自己的胡仙祭师。

  “胡苗姑娘为何做出这种表情。”

  在之前短暂的行走中,两人已经相互知道了对方的名讳。

  胡苗含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有些欣慰大人对我等胡仙的态度罢了。”

  “其实大人不用太过担心胡眉的安全,至少在佘山,应该还没有谁会害她性命。”

  “她在佘山的地位很高?”

  林北玄诧异的看了胡苗一眼,起初他便敏锐的注意到了两者眼神中的交际,明显胡苗和胡眉两人是认识的。

  胡苗轻声笑着,边邀请林北玄与她继续前行,一边解释,眼中带着几分追忆。

  “她在佘山的地位可不同我之一类,乃是我们胡仙老祖的亲孙女。”

  “亲…孙女……”

  这回轮到林北玄咋舌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罗州一个小村子里捡到的狐魅,竟然会是佘山胡仙一脉老祖的亲孙女。

  “胡眉几十年前未经老祖允许,从佘山逃了出去,修炼还未有所成,却在人间沾染了一身世俗之气,导致她修炼无力精进,最后还背着老祖在一个小村子里当上了地神。”

  “然地神和俗神两者虽都被人称之为神,受人纳香供奉,实际却有着根本上的不同。”

  “因一旦沾染上了凡俗地浊之气,对我们胡仙一类的修行方式来说,将会是非常大的阻碍。”

  “她本是我胡仙一脉杰出的几个天才之一,有望老祖之后,成为第二位胡仙俗神来着,可惜现在连金丹都凝练不出来……”

  “金丹……难道不该是请神吗?”林北玄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么久以来,他还没怎么关注过其他一类的修行体系。

  胡苗也没想到林北玄竟然会不知道这事,不过她只是短暂愣神片刻后,就恢复了原有的和煦,解释道。

  “我们胡仙本质上也属于精怪之属,与你们人的修行自然是不同的。”

  “你们人所行的是开府请神,而我们精怪修行的则是炼灵结丹。”

  听到炼灵两个字,林北玄思维恍惚了一下,他依稀记起自己曾经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两字。

  胡苗继续道:“其实严格说来,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只是力量的跃升罢了,你们人的魂体天生就比我们精怪强上许多,因此才不需要炼灵,而我们精怪之属又比你们人多出几分对天地之气的感悟,更能得以入道……”

  “林林总总,实际大家都差不多!”

  “大人,我们已经到了。”胡苗停下脚步,看向林北玄。

  他这时才从胡眉的言辞中回过神来,望向两人前方。

  只见他们此时站在开阔的大坝上,从上往下望去,能见到连绵的山峦河流中,矗立着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村落。

  村落依山而建,房屋建筑远比他们之前所见的那些村子要精美许多,青砖黛瓦,粉砌的白墙,周围更有整齐的农田,宛若一幅充满生机的画卷。

  而更让林北玄为之侧目的是,在这些村落的道路上,竟还有着一个个‘人’的身影。

  胡苗像是看出了林北玄的心思,缓缓说道:“这几年外界天灾不断,更有饿鬼频繁出现危害世间,我家老祖不忍生灵涂炭,于是便出手救下了这些人,暂时将他们安置在佘山内。”

  一行人沿着行道下去,不多久,耳边就听到了郎朗的读书声。

  林北玄挑了挑眉头,望向不远处大开窗户的学舍,里面是一群正在识字上课的学生。

  不过这些学生不是传统意义上,长相可爱且虎头虎脑的儿童,而是一群生着狐狸脸,眉眼尖细的小胡仙。

  那授课的老师也不是纶巾的秀才,而是身穿锦衣,手持羽扇的胡生,两者唯一的共同点,或许就是那从下巴上延长而出的白髯了。

  林北玄目光看去,很快就被那名狐老先生察觉到,迅速回望了过来。

  “他是我们胡仙一族孩子的老师,曾经在各地州府都游历过,结识过不少儒家仕子,学识极为渊博。”

  胡苗朝那名学舍授课的狐老先生点了点头,对方这时才收敛了看来的目光。

  “林大人,你的这些人就先暂时到这里吧,我会安排侍从给他们寻找合适落脚的地方,至于你和羭神,老祖刚才与我说了,想请你们入堂下一叙。”胡眉对着林北玄说道。

  一直跟在林北玄身后的羭神听到这话后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好久没见你家老祖了,她最近怎么样?”

  “老祖身体尚好,有劳山神大人挂念了。”

  胡苗扭头亲切的笑了笑,她和羭神不算是第一次见,上次羭神同其他几位俗神来佘山都是她接见。

  “那便好,赶紧带我去见见故人吧!”

  羭神背负着双手,明明一副六七岁孩童模样,说话却老气横秋的,看上去颇为古怪。

  说话间,她也不看林北玄,自己便兴奋地往前走去,像是早就知道该往哪儿走似得。

  林北玄沉吟半晌后,叫来乌获和沈婷淼,在两人耳边嘱咐了一番过后,也在胡苗的带领下,向着村内最高的一栋建筑走去。

  途中,他见到了许多身穿各式衣物的人,这些人看上去贫贵分明,却都在胡仙手下分配了工作,不管你在外面是有钱还是有权,到了这里全都一视同仁。

  而这些人也自然注意到了林北玄等人的到来,一个个目光瞟向过去,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之色。

  林北玄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些人身上,只是扫了一眼便离开。

  这时,胡苗主动开口道:“佘山内总共接纳了五万两千多名罗州境内的灾民,即使是佘山物产丰足也有些吃不消,因此,只能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让他们解决物资问题。”

  林北玄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当胡苗说出五万两千这个数字的时候他心中极为震惊。

  他最开始预想这佘山内灾民顶多几千人,没想到竟然会是以万来计数。

  而且以工代赈这个方法极好,他是知道人性这种东西的,即使是现世许多人都逃不过这方面的阴暗。

  如果佘山不这么做,光是这庞大的人数,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能拖垮他们。

  接下来,林北玄又了解了一些关于佘山内这些灾民的事,很快就来到了村内最高的建筑门前。

  “我就送大人到这儿,便不陪同进去了,老祖在里面已经等候多时。”

  胡苗站在门口,轻轻推开沉重的铁门,朝林北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一路多谢胡祭师了。”林北玄抱拳感解道。

  胡苗微笑摇头:“这是我应做之事。”

  在胡苗的目光下,林北玄稍微调理了一遍自己的呼吸,迎着门内刮来的幽风,迈步走了进去。

  淡淡的檀木清香伴随着香火气钻进鼻子,眼前是一副巨大的山水屏风,仔细看去,山川壮阔,云雾缭绕间,一只只云狐乘风舞动,仿佛拥有生命,栩栩如生。

  林北玄从旁走过,能够明显感觉到屏风上那无数双狐眼跟随着自己的步伐注视,转动。

  一声声狐狸的低语和嬉笑传进耳朵,令原本还给人仙气翩翩的场面,顿时划到了阴森的氛围当中。

  林北玄深吸口气,没有被这些目光纠缠住,转而望向前方宽阔的厅堂之中。

  在俗世,人人都敬畏俗神,无论自己信仰的俗神是善是恶,若有利于自己,便会奉香供奉,逢年过节以牲大祭。

  自此,民间开始流传着许多关于俗神的传说,神这个字也因此变得高贵、威严、神秘莫测……

  然而除了那些属官外,真正见过俗神的人又有多少呢?

  很不巧,林北玄见了,而且是很多。

  “所以我有什么好担忧的,更应该关心的是,这位狐神位列小俗神图鉴什么档次,好让我早早筹齐图鉴才是。”

  想到这里,林北玄气质变得愈发凝练,嘴角挂着笑容,望向堂厅最上方,那虚幻缥缈的身影。

  明天去医院看手,希望不是大问题……

  关于一些书友大大说更新的事,三阳会改的,一定会改的,再不改烂叽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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