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想起，沐秋水从来不曾对自己软语献媚过，从不多余的话，也不做多余的事。
有时候他批阅奏折，她就在一旁伺候研墨；他对着窗外发愣的时候，她就立在一旁安静的陪着，也不曾像蒋安那样会个笑话哄他高兴。
有时候他扭头看她，她竟也在出神。她真是奇怪，好像在心里有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并不全然围着他团团转。
这种陪伴于她而言只是一桩差事，对他而言却是如沐春风。
朱祁钰喜欢她在身边，并不是想将她当做一件物品占有，而是真心实意想要和她相依相伴。她像一点的烛火，把他的黑夜烫开一个洞。
他几乎是孑然一身，又怎么可以再失去这一点光明。
在这之后他不再催促缉拿那个叫做“游原敬”的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被抓获，若是他又真供出了沐秋水，他不敢想象要怎么收拾这个后果。
沐秋水的身手以及心虚他看在眼里，有些事情也心知肚明，她在大宴仪上的亮相必然刺中了当时在座谁的死穴。
她在自己身边这么久都安然无恙，偏偏在那之后惹出这桩事，可见匿名信的目的不是为了郑国公的案，而是实实在在的要置她于死地。
朱祁钰将她软禁，而不是投到狱中便是这个道理。她在宫中，她的生死就由他掌控，她若是出宫，他就必然无法庇护她。
何况郑国公这个人，他本来就是要除去的。他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要杀郑国公，此外对于沐秋水过去种种的隐瞒，他多少还是带着怒火。
沐秋水被放出来时，积雪已经完全融化，春天的暖风吹得柳絮飘在整个天地，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当朱祁钰终于命人将她带到面前，看到她苍白却坚毅的脸时，却什么怒火也没有了，反而生出失望。
沐秋水看着他，眼神却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疏离的就像他随时会杀死她一般。他手握生杀大权，无法让她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自己。
朱祁钰道：“本朝不可以匿名信告人，信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沐秋水愣了一下，疑心他这话是一个陷阱，她刚想开口些什么，朱祁钰就又道：“你不用解释，关于你的过去，朕什么都不想知道。从这一刻起，你仍旧在御前伺候，不用觉得有什么负担。”
沐秋水这才明白，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而是有意准备放过她了。
她本来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就算朱祁钰查出一切，也一定要咬死不松口，这一刻却好似被人扇了一耳光。
面对他的宽恕，她的心一沉，不知为何真话差点脱口而出，旋即明白，这种宽容是多么难能可贵。
如果朱祁钰要查下去，她就不得不面临严刑拷打，也许她的真面目终究会被识破，面对的将是更为严峻的局面。
这也让她明白了另一件事，朱祁钰知道，即使不是十成，他也知道信里的七、八成的话都是实话，知道她站在面前有多么彷徨不安。他明知道她有问题，然而还是选择放过她。
这一刻，她感激他胜过感激任何人，也因此反而自惭形秽起来。他这样对待自己，自己却是被派到他身边来的细作。她觉得自己就像吸血的蝙蝠、阴影里的鬼怪，都不配得到他的宽容。
她是个撒谎的骗，是司马鞠和曹公公的探，她几乎就要出来，若非心里还有理智存在。
与此同时，她心里还有些高兴，似乎过去的罪孽一旦被他原谅，便可以减轻她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她多希望过去可以彻底一笔勾销。
“你在想什么？”
朱祁钰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她低声敷衍道：“奴婢在软禁思过时听到撞钟声，不知……”
“皇后去了。”
果然如此，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愁容，她于是欠身：“皇上节哀。”
朱祁钰微微颔首，又命她上前碾墨，沐秋水迟疑片刻，应了一声走上前去，站在他身侧心翼翼替他碾墨。
之后多日一切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本该按下心来，直到这一日听到于谦的女婿——锦衣卫都指挥使和朱祁钰的对话，才发现朱祁钰并没有放下那桩血案不查。
锦衣卫秘密奉旨抓了多人，但这其中并无游原敬，似乎也无半点可靠线索。
然而那些无辜者在狱中正遭刑讯的事实令她感到不安，可是一方面，她又因为心虚而更加不敢提及此事。
她曾亲耳听过朱祁钰表示，任何敢动摇皇权的人都格杀勿论，他得出，也做得到，她不想冒这个风险。可是良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沐秋水在这种惴惴不安中度过了春天的尾声，夏至即将到来。
她又见到太史阶出现在南书房时，后者也一样意外她的出现。太史阶许久不见她出现在御前，以为朱祁钰已将她处死或者下狱，如今一来却被弄糊涂了。
他将消息带给裘世鸣，裘世鸣同样大感苦恼。
太史阶虽然一时没有理清头绪，但面对诡计落空的裘世鸣，仍然不无讥讽地道：“这下你恐怕是打草惊蛇。”
“只要你和顾长溪闭紧嘴，这条蛇还没有能耐咬到我。只是……”他忧心道：“如果皇上不相信信中所言，又何须这样大张旗鼓的捉拿嫌疑人？既然相信，怎么又将沐秋水放了出来，而不是下狱审问？”他唯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一点。
这话倒提醒了太史阶。
朱祁钰分明是起了疑心，如今对她种种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行偏袒之举。太史阶深知她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物，一旦皇帝起疑，她不可能为自己洗脱嫌疑。
皇帝这样厚爱她吗？他在心里打了个突，揣测出一点奥妙。
一旁忧心忡忡的裘世鸣不满道：“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太史阶慢悠悠道：“我为什么要担心？眼前看来要有意外之喜了。”
“什么意思？”
“你虽然没有如愿，不定却意外找到了除掉顾长溪的方法，这方法还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实在是妙。”
裘世鸣蹙眉问：“你打的什么主意？”
“稍安勿躁，我还没有把握，眼下不是好时机。”他神秘莫测的道。
“那你要借的又是谁的手？”
“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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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他批阅奏折，她就在一旁伺候研墨；他对着窗外发愣的时候，她就立在一旁安静的陪着，也不曾像蒋安那样会个笑话哄他高兴。
有时候他扭头看她，她竟也在出神。她真是奇怪，好像在心里有属于她自己的世界，并不全然围着他团团转。
这种陪伴于她而言只是一桩差事，对他而言却是如沐春风。
朱祁钰喜欢她在身边，并不是想将她当做一件物品占有，而是真心实意想要和她相依相伴。她像一点的烛火，把他的黑夜烫开一个洞。
他几乎是孑然一身，又怎么可以再失去这一点光明。
在这之后他不再催促缉拿那个叫做“游原敬”的人，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被抓获，若是他又真供出了沐秋水，他不敢想象要怎么收拾这个后果。
沐秋水的身手以及心虚他看在眼里，有些事情也心知肚明，她在大宴仪上的亮相必然刺中了当时在座谁的死穴。
她在自己身边这么久都安然无恙，偏偏在那之后惹出这桩事，可见匿名信的目的不是为了郑国公的案，而是实实在在的要置她于死地。
朱祁钰将她软禁，而不是投到狱中便是这个道理。她在宫中，她的生死就由他掌控，她若是出宫，他就必然无法庇护她。
何况郑国公这个人，他本来就是要除去的。他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要杀郑国公，此外对于沐秋水过去种种的隐瞒，他多少还是带着怒火。
沐秋水被放出来时，积雪已经完全融化，春天的暖风吹得柳絮飘在整个天地，阳光刺得她几乎睁不开眼。
当朱祁钰终于命人将她带到面前，看到她苍白却坚毅的脸时，却什么怒火也没有了，反而生出失望。
沐秋水看着他，眼神却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疏离的就像他随时会杀死她一般。他手握生杀大权，无法让她用一颗平常心来对待自己。
朱祁钰道：“本朝不可以匿名信告人，信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沐秋水愣了一下，疑心他这话是一个陷阱，她刚想开口些什么，朱祁钰就又道：“你不用解释，关于你的过去，朕什么都不想知道。从这一刻起，你仍旧在御前伺候，不用觉得有什么负担。”
沐秋水这才明白，他不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而是有意准备放过她了。
她本来已经做好思想准备，就算朱祁钰查出一切，也一定要咬死不松口，这一刻却好似被人扇了一耳光。
面对他的宽恕，她的心一沉，不知为何真话差点脱口而出，旋即明白，这种宽容是多么难能可贵。
如果朱祁钰要查下去，她就不得不面临严刑拷打，也许她的真面目终究会被识破，面对的将是更为严峻的局面。
这也让她明白了另一件事，朱祁钰知道，即使不是十成，他也知道信里的七、八成的话都是实话，知道她站在面前有多么彷徨不安。他明知道她有问题，然而还是选择放过她。
这一刻，她感激他胜过感激任何人，也因此反而自惭形秽起来。他这样对待自己，自己却是被派到他身边来的细作。她觉得自己就像吸血的蝙蝠、阴影里的鬼怪，都不配得到他的宽容。
她是个撒谎的骗，是司马鞠和曹公公的探，她几乎就要出来，若非心里还有理智存在。
与此同时，她心里还有些高兴，似乎过去的罪孽一旦被他原谅，便可以减轻她长久以来的心理负担。她多希望过去可以彻底一笔勾销。
“你在想什么？”
朱祁钰的问话将她拉回现实，她低声敷衍道：“奴婢在软禁思过时听到撞钟声，不知……”
“皇后去了。”
果然如此，见他眼神中闪过一丝愁容，她于是欠身：“皇上节哀。”
朱祁钰微微颔首，又命她上前碾墨，沐秋水迟疑片刻，应了一声走上前去，站在他身侧心翼翼替他碾墨。
之后多日一切一如往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本该按下心来，直到这一日听到于谦的女婿——锦衣卫都指挥使和朱祁钰的对话，才发现朱祁钰并没有放下那桩血案不查。
锦衣卫秘密奉旨抓了多人，但这其中并无游原敬，似乎也无半点可靠线索。
然而那些无辜者在狱中正遭刑讯的事实令她感到不安，可是一方面，她又因为心虚而更加不敢提及此事。
她曾亲耳听过朱祁钰表示，任何敢动摇皇权的人都格杀勿论，他得出，也做得到，她不想冒这个风险。可是良知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沐秋水在这种惴惴不安中度过了春天的尾声，夏至即将到来。
她又见到太史阶出现在南书房时，后者也一样意外她的出现。太史阶许久不见她出现在御前，以为朱祁钰已将她处死或者下狱，如今一来却被弄糊涂了。
他将消息带给裘世鸣，裘世鸣同样大感苦恼。
太史阶虽然一时没有理清头绪，但面对诡计落空的裘世鸣，仍然不无讥讽地道：“这下你恐怕是打草惊蛇。”
“只要你和顾长溪闭紧嘴，这条蛇还没有能耐咬到我。只是……”他忧心道：“如果皇上不相信信中所言，又何须这样大张旗鼓的捉拿嫌疑人？既然相信，怎么又将沐秋水放了出来，而不是下狱审问？”他唯一不能理解的便是这一点。
这话倒提醒了太史阶。
朱祁钰分明是起了疑心，如今对她种种却是实实在在地在行偏袒之举。太史阶深知她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物，一旦皇帝起疑，她不可能为自己洗脱嫌疑。
皇帝这样厚爱她吗？他在心里打了个突，揣测出一点奥妙。
一旁忧心忡忡的裘世鸣不满道：“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太史阶慢悠悠道：“我为什么要担心？眼前看来要有意外之喜了。”
“什么意思？”
“你虽然没有如愿，不定却意外找到了除掉顾长溪的方法，这方法还不用我们亲自动手，实在是妙。”
裘世鸣蹙眉问：“你打的什么主意？”
“稍安勿躁，我还没有把握，眼下不是好时机。”他神秘莫测的道。
“那你要借的又是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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