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世鸣认得太史阶眼里的光芒，和他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充满野心。为了上位，他对那个人卑躬屈膝，如今太史阶却找到了比那个人更可靠的靠山。
顾长溪双肘撑在桌上，以手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却比太史阶还要阴沉可怕。
因为无量斋的大火，以及另一件更加可怕的事——顾长川死亡的真相。
在过去的几年间，他曾查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一刻，似乎一切都得通了。
脑中有一个火花引燃一切，随后把一切全都点亮。
沐秋水的面上在一瞬间亮了起来，这是这些年她第一次感到兴奋，仿佛是她过去还是刺客时，看见猎物的感觉。只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神色又恢复寻常。
纵然这一层窗户纸已被她捅破，身在深宫之中的她却再没有机会对付这件事。她既激动又失望，一时立在原处不知从何下手。
“秋水。”朱祁钰出声示意她站回自己身边：“你受伤了？”
沐秋水咳喘着走回去，喘了几口气：“回皇上的话，没有，只是震了一下。”
朱祁钰示意宴席继续下去，乐声想起，又是一番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沐秋水替他斟满酒，他却握着酒杯没有喝，须臾低声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你先下去让值夜的太医替你看看。”
“皇上，奴婢无碍。”
“你还想抗旨不成？”虽是质问的话，但朱祁钰的语气却很稀疏平常，并无不满。
既是好意，她便不再推辞。“是。”沐秋水欠了欠身退下。
宫内静悄悄，几乎所有得力的人手都被抽调去伺候大宴。
她知道自己没有大碍，因此并不准备去找太医，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积雪，慢慢往前走着。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反射着光亮和她行过的踪迹，晶莹剔透宛如仙境。
一声不轻不响的哨声划过幽暗的夜，她脸色一变，顺着哨声走过去，到了某个宫院的门。
黑影里站着一个人，一见了她便阴阳怪气道：“沐掌衣如今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沐秋水也没客气，硬邦邦地：“我在皇上身边，很难得了机来见你，若是被人发现是要人头落地的。”
“所以我就先来了，今日大节庆，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大人问姑娘，皇上近来可好？”
“……好得很。”
那人“呵呵”一笑：“姑娘答的是什么话？姑娘应该知道，大人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皇上减免了山西、河南的赋税。”
“这还用你？其他的呢？比如……朝中诸位大人，皇上可曾对哪位不满？”
她沉默了一下：“……我曾听皇上对于谦起，当初继位之时未免落入无人可用的境地，王振余势未完全消除。”
“这意思是……”
“如今，恐怕是要秋后算账了。”
“皇上已经动手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
“姑娘最好查清楚……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沐秋水眼角的余光看着垂下的冰溜，想了一刻道：“没有。”
那人问：“储位的事，皇上也没有提过？”
她仍旧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冰，记起来，于谦曾隐晦地问过朱祁钰，是否应该将储位归还给沂王。怀献太已故，朱祁钰又多年无嗣，皇位理当归还其兄一系，还可和缓兄弟二人的关系。
朱祁钰却不以为意，反而将襄王朱瞻墡拿出来议储。
沐秋水看得出来，朱祁钰不止是眷恋皇位的关系，他是害怕如果将皇位归还，有朝一日哥哥会报软禁之仇。毕竟他还有自己的生母和两个女儿需要眷顾。
她将目光收回，对那人道：“皇上正当盛年，从未提过储位之事。”
她撒了谎，虽然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她却并不想成为那样一个尴尬的存在。虽然不得不留在御前成为一个仆人，她却并不像把人格一并出卖了。
“可我怎么听，皇上曾提过襄王？”
沐秋水微微有些讶异，这人怎么会知道呢？莫非是从那些大臣中流传出去的？
“没有，至少我没有听过。”
“姑娘可千万不要有所隐瞒，两位大人了，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我已知无不言，如果你们不信，那就实在无话可。”如果谁要出卖皇帝，至少不能是她自己。
那个话阴阳怪气的人走后，她重新踏着积雪往回去。
“嘭”的一声，烟花在远处绽放，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灿若星辰的光芒在瞬间照亮紫禁城，然后归于幻灭。
和这世上的人一样，无论如何春风得意，都会临到风水轮流的那一天。
便是如她今日一般，如今别人向她要消息，从前却都是她向别人买消息的，诸如跛爷之类的。
跛爷近年来已不再活跃，沐秋水离京那年，他似乎忽然得了什么好处，于是决定收手过些舒服的日。
悠哉悠哉的新年，他在雪夜里买了酒和肉正往回走着，突然被人拦住。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帽檐又压住了半张脸，完全看不清长得什么样。
跛爷僵在当下，以为遇上拦路抢钱的，于是一手捂着自己的钱袋想要往后退去，一边紧张地盯着这人。
这人环抱着两臂却并没有跟上来，他琢磨一下想要撒开腿跑，却听传来积雪的“咯吱”声，身后也走来一人，堵上他的退路。
“最可靠灵通的掮客，如今真是不好找了。”那人气定神闲，眼神却凌厉无比。
跛爷看去，见这人生得分外出众潇洒，但并不是夜行打扮，显然并没有打算遮掩自己的身份。只是怪异的是，他虽穿着厚实的狐裘，手上却拽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跛爷也许听过他，但是并不认识他，所以并不知眼前这个人就是顾长溪。
“两、两位有什么事？”
顾长溪道：“请你替我查一个人。”
跛爷听出他似乎不是寻仇的，于是松了一口气：“这位大爷，我已经金盆洗手了，如今就想过些安生日而已。”
“那就请你出山再做一次，价钱随便开。”
跛爷感觉出这人身上危险的信号，于是随便报了一个夸张的数目想要吓退他，不料对方毫不犹豫，反而一口答应了下来，这倒让他自己变得骑虎难下了。
“其实……其实我真已经不干这一行很久了。”他完这话，身后那个壮汉便一步跨了上来，一手按住他肩头。
他听到剑出鞘的声音。
“等一等、等一等，有话好好。”
顾长溪微笑着：“你替我办事，事成之后我会给足你银。”
跛爷只好硬着头皮问对方要查谁。
顾长溪道：“要你去查一个犯人，这人因杀人罪被流放到辽东府，我要你将他的一切事无巨细全查出来。”
“嚯呀，那地方苦寒无比，既是流放的犯人……若是已经死了呢？”
对方咬着牙：“就算是死人，你也要把他挖出来，掘地三尺查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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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溪双肘撑在桌上，以手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眼神却比太史阶还要阴沉可怕。
因为无量斋的大火，以及另一件更加可怕的事——顾长川死亡的真相。
在过去的几年间，他曾查到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在这一刻，似乎一切都得通了。
脑中有一个火花引燃一切，随后把一切全都点亮。
沐秋水的面上在一瞬间亮了起来，这是这些年她第一次感到兴奋，仿佛是她过去还是刺客时，看见猎物的感觉。只是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神色又恢复寻常。
纵然这一层窗户纸已被她捅破，身在深宫之中的她却再没有机会对付这件事。她既激动又失望，一时立在原处不知从何下手。
“秋水。”朱祁钰出声示意她站回自己身边：“你受伤了？”
沐秋水咳喘着走回去，喘了几口气：“回皇上的话，没有，只是震了一下。”
朱祁钰示意宴席继续下去，乐声想起，又是一番觥筹交错的热闹景象。
沐秋水替他斟满酒，他却握着酒杯没有喝，须臾低声道：“这里没有什么事，你先下去让值夜的太医替你看看。”
“皇上，奴婢无碍。”
“你还想抗旨不成？”虽是质问的话，但朱祁钰的语气却很稀疏平常，并无不满。
既是好意，她便不再推辞。“是。”沐秋水欠了欠身退下。
宫内静悄悄，几乎所有得力的人手都被抽调去伺候大宴。
她知道自己没有大碍，因此并不准备去找太医，只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积雪，慢慢往前走着。屋檐上挂着的冰溜反射着光亮和她行过的踪迹，晶莹剔透宛如仙境。
一声不轻不响的哨声划过幽暗的夜，她脸色一变，顺着哨声走过去，到了某个宫院的门。
黑影里站着一个人，一见了她便阴阳怪气道：“沐掌衣如今是皇上跟前最得脸的，要见你一面真是不容易。”
沐秋水也没客气，硬邦邦地：“我在皇上身边，很难得了机来见你，若是被人发现是要人头落地的。”
“所以我就先来了，今日大节庆，真是再好不过的机会……大人问姑娘，皇上近来可好？”
“……好得很。”
那人“呵呵”一笑：“姑娘答的是什么话？姑娘应该知道，大人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皇上减免了山西、河南的赋税。”
“这还用你？其他的呢？比如……朝中诸位大人，皇上可曾对哪位不满？”
她沉默了一下：“……我曾听皇上对于谦起，当初继位之时未免落入无人可用的境地，王振余势未完全消除。”
“这意思是……”
“如今，恐怕是要秋后算账了。”
“皇上已经动手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
“姑娘最好查清楚……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沐秋水眼角的余光看着垂下的冰溜，想了一刻道：“没有。”
那人问：“储位的事，皇上也没有提过？”
她仍旧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冰，记起来，于谦曾隐晦地问过朱祁钰，是否应该将储位归还给沂王。怀献太已故，朱祁钰又多年无嗣，皇位理当归还其兄一系，还可和缓兄弟二人的关系。
朱祁钰却不以为意，反而将襄王朱瞻墡拿出来议储。
沐秋水看得出来，朱祁钰不止是眷恋皇位的关系，他是害怕如果将皇位归还，有朝一日哥哥会报软禁之仇。毕竟他还有自己的生母和两个女儿需要眷顾。
她将目光收回，对那人道：“皇上正当盛年，从未提过储位之事。”
她撒了谎，虽然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她却并不想成为那样一个尴尬的存在。虽然不得不留在御前成为一个仆人，她却并不像把人格一并出卖了。
“可我怎么听，皇上曾提过襄王？”
沐秋水微微有些讶异，这人怎么会知道呢？莫非是从那些大臣中流传出去的？
“没有，至少我没有听过。”
“姑娘可千万不要有所隐瞒，两位大人了，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我已知无不言，如果你们不信，那就实在无话可。”如果谁要出卖皇帝，至少不能是她自己。
那个话阴阳怪气的人走后，她重新踏着积雪往回去。
“嘭”的一声，烟花在远处绽放，停下脚步回头看去，灿若星辰的光芒在瞬间照亮紫禁城，然后归于幻灭。
和这世上的人一样，无论如何春风得意，都会临到风水轮流的那一天。
便是如她今日一般，如今别人向她要消息，从前却都是她向别人买消息的，诸如跛爷之类的。
跛爷近年来已不再活跃，沐秋水离京那年，他似乎忽然得了什么好处，于是决定收手过些舒服的日。
悠哉悠哉的新年，他在雪夜里买了酒和肉正往回走着，突然被人拦住。那人身材高大，穿着一身黑衣蒙着面，帽檐又压住了半张脸，完全看不清长得什么样。
跛爷僵在当下，以为遇上拦路抢钱的，于是一手捂着自己的钱袋想要往后退去，一边紧张地盯着这人。
这人环抱着两臂却并没有跟上来，他琢磨一下想要撒开腿跑，却听传来积雪的“咯吱”声，身后也走来一人，堵上他的退路。
“最可靠灵通的掮客，如今真是不好找了。”那人气定神闲，眼神却凌厉无比。
跛爷看去，见这人生得分外出众潇洒，但并不是夜行打扮，显然并没有打算遮掩自己的身份。只是怪异的是，他虽穿着厚实的狐裘，手上却拽着一把精致的折扇。
跛爷也许听过他，但是并不认识他，所以并不知眼前这个人就是顾长溪。
“两、两位有什么事？”
顾长溪道：“请你替我查一个人。”
跛爷听出他似乎不是寻仇的，于是松了一口气：“这位大爷，我已经金盆洗手了，如今就想过些安生日而已。”
“那就请你出山再做一次，价钱随便开。”
跛爷感觉出这人身上危险的信号，于是随便报了一个夸张的数目想要吓退他，不料对方毫不犹豫，反而一口答应了下来，这倒让他自己变得骑虎难下了。
“其实……其实我真已经不干这一行很久了。”他完这话，身后那个壮汉便一步跨了上来，一手按住他肩头。
他听到剑出鞘的声音。
“等一等、等一等，有话好好。”
顾长溪微笑着：“你替我办事，事成之后我会给足你银。”
跛爷只好硬着头皮问对方要查谁。
顾长溪道：“要你去查一个犯人，这人因杀人罪被流放到辽东府，我要你将他的一切事无巨细全查出来。”
“嚯呀，那地方苦寒无比，既是流放的犯人……若是已经死了呢？”
对方咬着牙：“就算是死人，你也要把他挖出来，掘地三尺查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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