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祠正厅,中门堂前。

  廖氏太公闰琛,一席褐色长衫,紧握手杖,端坐太师椅,下颔留着修理整洁的山羊胡,向着堂向五大姓说道:“洋寇称霸港九百余年,还虎视眈眈,盯着新界。”

  “恨不得把华人抽筋扒皮,吸血食肉。”

  “现如今,《新界条约》剩十四年到期,幸得国家庇护,列祖列宗保佑,洋鬼子已经无力续约。”

  “但洋寇仲想在最后十四年,吸干我们血,吃净我们肉,这口气上水廖氏咽不下!”

  在数十张新旧不一,样式不同的匾额前,五大姓太公及林、吴、张、温、文等氏族的阿公齐聚。

  每人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边的茶几边都摆着青花瓷盏,听闻廖闰琛感慨激昂的发言,却一个个不动神色,饮茶思索。

  不少人眼中都瞄向左手边第一把交椅,细细观察着那位正襟危坐的年轻人。

  锦田邓氏太公邓文,掌握乡议局一半席位,权势最大,沉声讲道:“阿琛,道理老兄弟们都明。”

  “你今天想点做?”

  廖闰琛撑着手杖,颤抖着身躯,缓缓起身,踱步堂中,掷地有声的讲道:“我要帮阿棠出口恶气!”

  “杀鬼!”

  邓文,邓玉,文林,候文勇,彭廷钧五位大太公面色肃然,林、吴、张等小姓阿公,更是瞳孔猛缩,苍老的脸上,松弛的皮肤,每个细微部分处都流露出浓浓的恐惧。

  上一次新界五大姓喊出杀鬼的口号,是在六七年五月一号,劳动节当天。

  港澳工委和大社亲临指导,掀起了一波蔓延八个月,死伤数千人,波及全港的大工潮。

  在场超过一半人,都在工潮中流过血,受过伤,可以说新界乡议局当权者,都是工潮中的胜利者。

  当时数千人跟英警对峙,族中青壮死于枪杀,爆炸,镇压,乱尸投掷者皆有,家家戴孝,户户披麻。

  凡是亲身经历者,都有切肤之痛,难以再下决心来一场[杀鬼]。

  当中反对者甚多!

  邓文眯起眼睛,厉声喝道:“阿琛,一点点生意上的小事,就要拿新界的人命去填?”

  彭廷钧五十几岁,正是壮年,拍案起身:“当年鬼佬是要推田盖厂,霸占新界土地,我们豁出命斗。”

  “斗回来乡议局,斗出丁权,斗到鬼佬服软。”

  “仗已经打完,新界人该过太平日子,杀鬼的口号不能乱喊!”

  文林点头赞道:“冇错,当年有大社的人给枪给炮,现在当局派军警镇压,边个提供武器呀?”

  “你廖氏靠老忠的厂子,大挣特挣,想帮老板出口气,没问题,不要拉整个新界给你挡枪!”

  “神仙棠,别怪叔父们讲话难听,是不是这个道理。”

  尹照棠缓缓起身,面带微笑:“各位叔父说的合情合理,可杀鬼都不止一种杀法,扛枪拿炮是杀,吸血吃肉也是杀。”

  “鬼佬怎么杀我们的,我们可以怎么杀回去。”

  文林面露沉思,有所领悟,扬言道:“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尹照棠说道:“这么多年,乡议局的成立,只守住土地,可有守住乡民们的权利?鬼佬把最脏的塑胶厂搬到新界,大片河流被污染,荃湾工业区附近,乡民们五十岁就得绝症。”

  “屯门的造纸厂,粉岭的橡胶厂,排污从来不过滤,还不给工人发加班费,压榨劳动的福利。”

  “这些算不算屠杀,慢性屠杀!”

  在座的新界阿公们齐齐沉默,无法回答。

  尹照棠朗声说道:“洋寇一日不退出港岛,华人与鬼佬的斗争,一日都不能停休。我阿棠虽然不是新界人,但却是中国人,在新界开工厂,哪一天加班没宵夜,哪一次赶工不加钱?”

  “我做事对得起新界,忠和里的工人,没有姓邓,姓文,老忠的兄弟,没有在座的子侄?将来做大做强,是不是第一个带动新界经济!”

  “我给鬼佬搞,你们拍拍胸脯,撑唔撑我!”

  这些阿公年纪们都不小,早已洞明世事,只可惜,世上太多无力改变的事,叫他们早已放弃。

  邓文双手搭在仗上,身形岣嵝,咳嗽两声:“阿棠,你有办法抽鬼佬的血,割鬼佬的肉?”

  尹照棠竖起一根手指:“一个办法,丁权!”

  彭廷钧,候文勇,邓玉等人面面相视。

  候文勇问道:“丁权是新界的人土地,怎么杀鬼?”

  尹照棠道:“权利就是一种武器,鬼佬一直盯着新界的土地,只要放出风声,新界氏族肯将丁权卖给华资地产公司。”

  “英资财团一定不会放过,以丁权作饵,等鬼佬们咬钩,再掀起反对游行,借助乡议局的力量,中断丁权开发,英资财团将陷入两难,要么割肉喂饱我们,要么,被我们拖到死,慢慢蚕食。”

  邓文面色惊叹,出声道:“鬼佬真会上钩?”

  文林是经商好手,立即意识到问题:“根据77年修订的《限制买卖转让条款》,丁权交易要向港府补足地价。现在港岛的英资地产商已屈指可数,最有可能的买家是置地,置地还拿得出钱吗?”

  在和黄跟九龙仓相继落入华资手中后,华人四大地产商的崛起,宣告华资已占地产界的半壁江山。

  余下的英资财团中,最有实力的地产商就是怡和洋行旗下置地集团。80年起,置地集团疯狂买地,押宝港岛,但在去年中英谈判结束后,地价暴跌,损失惨重。

  还有一些英资地产,还有英派的买办地产,例如有“铜锣湾地王”之称的希慎兴业,买办家族利氏的核心产业,也可能会入局成为买家

  尹照棠走回到位置前,端起茶盏,饮一口润润嗓子,自信的道:“单以丁权盖楼,肯定只能吸引到地产公司。”

  “但如果把丁权证券化,挂在华资开发商名下,将新界所有人的丁权算作一支股票,不用开发,不用盖楼,只要认购就能享受每年百分之十五的利息收益。想要扫货的人,可就不止地产商了。”

  “没有一个鬼佬财团能忍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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