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乐园 小 满

小说:失乐园 作者:渡边淳一 更新时间:2024-08-18 06:10:46 源网站:顶点小说
  每年的樱花总是唤起人们对世事无常的哀惜之情,没有比在花季结束后看见落花使人更觉得落寞的了。与樱花接踵而至的是季节步向初夏,随着白昼渐长,无数花卉也陆续绽放。藤花、杜鹃、郁金香、雏罂粟、牡丹、石楠花,繁花盛开难以尽数,树木枝头也尽染鲜嫩的新绿。看到大地一片光明灿烂、活泼跃动的百态,忘掉那看似华丽实则娇弱的樱花如遥远往昔也不无道理。

  从现在开始人们不再会像四月初那样只为樱花一喜一忧,大家可以尽情欣赏多得看不完的各种花卉。

  樱花季节之后的五月,原野山间遍是彩光繁花。

  此刻的久木也浑身感受到灿烂的初夏季节的来临,心情像风中摇曳的雏罂粟般微妙地摇摆不停。

  他首先要考虑的就是年初租住的涩谷的房间。

  两人在修善寺都决定不再回家后,就一直把那里当做居家过日子的地方,虽然现在只有那里是可安居之处,但一房一厅的格局略嫌小些。加上家具用品很多是为暂时幽会而匆匆购买的,多半是小而廉价的东西,用起来也不方便。

  可能的话,久木是想搬到宽绰一点的房子去住,可是那样一来不但要花很多钱,而且要彻底住在一起的话,户籍方面也要先确定下来才行。

  这一阵子因为两人出双入对的时候居多,管理员和邻居都以为他们是夫妻,不过似乎其中也有人认为他们是关系不比寻常的情人。

  久木当然也跟凛子谈到换房子的事。

  和久木不同,凛子几乎整天待在家里,应该更痛感房间太小不方便,做家事也施展不开,小衣橱里放不下所有的衣物,一部分只好塞进塑胶整理柜里,而她每天又不间断地练习书法,久木看到她把宣纸摊在吃饭的矮桌上,总觉得有点落魄可怜。

  久木想到她是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抛弃一切就心疼不已,心想就算多花点儿钱也要租间大一点的房子,但是凛子却表示反对,说:“不要勉强,还是住在这里吧!”

  久木以为她是不想为难自己这个工薪阶层的小职员,但说了几次她就是不为所动,看来她或许真的很满意现在这间房子。

  “与其换大房子,不如你每天都回来这里便好。”

  她勇于这么说,使久木更增添对她的怜爱,不禁将其紧拥入怀。

  虽然还在商量住居大事,但所处终究是只有两个人的世界,一不小心又在肌肤相触了。阿部定的供词中,说他们待在旅馆时一有时间就互相爱抚做爱,现在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

  当然也并不是常常在做爱,只是时常拉拉手,或者久木摸着凛子的胸部,凛子摸摸久木的下身,互相对看温柔嬉戏抚弄而已。有时候也会直接做起爱来,也有的时候清醒过来时会发现两人已然小睡了片刻。

  假日午后往往都是这样,有时感觉两人仿佛是被囚禁在这狭窄洞穴里的情爱囚徒。或许凛子不想离开这里,就是因为身心都沁染了潜藏在这房间里的逸荡氛围。

  这一阵子,凛子对情爱又增添了一层好奇心。

  例如五月初一个周日的傍晚,两人出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顺便到一家小家具店看了看。久木想为凛子买一张大一点的桌子练书法,打量店中时发现这里也有镜子出售,有脚架结实的穿衣镜,也有框饰简单的梳妆镜。久木看着,突然生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试着问。

  “把那个放在床边怎么样?”

  久木想起年初在横滨饭店幽会时在镜前脱掉凛子衣服时的情景,半开玩笑地提议。凛子立刻兴致勃勃地问:“能放得下吗?”

  床的一边靠墙,把镜子立在床与墙之间的话不是不能放,看情形还可以钉在墙上。

  “放那么大个的镜子,两人的样子全都看得见哦!”

  久木语带恫吓,凛子却马上小声赞成:“买吧!”

  结果当天就请店家送货。晚上镜子送来后立刻将其放在床边,两人早已迫不及待地上床试。随后拿出台灯把光线对准镜子调整了一下角度,将镜子稍微倾斜一点,可照出彼此的下半身。

  尤其是靠近镜子的凛子,雪白的肌肤及下体股间的秘林都照得清清楚楚,久木光是看到这景致就兴奋不已。

  凛子似乎也受到同样的刺激,衔住久木的阳物还不时挺起上身窥看镜中,“好厉害、好厉害”地不停呓唔。

  看到如此模样的凛子,久木虽觉怜爱,但也有点害怕。

  每天这样下去,凛子会陷溺到何种程度? 虽然觉得自己也有责任,但是一发不可遏止的凛子这种女人,让他感觉是和过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生物。而床边甚至摆放镜子的两个人的房间更像是淫荡妖魅的密室了。

  上街采购时,还有一个地方是和凛子首次去的。

  那就是涩谷闹市区附近小巷底的一家所谓情趣商店。

  当时并不是存心要去,只是在小巷中闲逛时偶然发现的。当然也是久木开口邀约,“进去看看?”而那时凛子好像还不知道那是卖什么东西的商店。

  凛子默默跟着久木走进店内,看到店中琳琅满目摆着花俏刺眼的内衣、皮带、皮鞭等东西,才发现这不是寻常店家,再看那各种形状的按摩棒和性玩具后,更明白这不是女性来的地方。

  她扯着久木的衣袖,垂着眼说“讨厌”,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仅如此,还躲在久木背后兴味盎然地指着按摩棒问:“那是干什么的?”

  久木拿起来说:“这就像男人的那个……”

  “哦?”她怯怯地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个黑乎乎雄立起来的东西。

  久木半恶作剧地把那东西对着凛子下身,凛子慌忙双手挡开,摇头说:“怎么这样……”

  “或许你会很满意哟!”

  “不知道!”

  故意要逗凛子,久木真的花了大把的钱买了下来,但回到房间后,却独自对着那东西苦笑。

  “男人都喜欢买这种东西来玩吗?”

  “不过那店里的东西都是为了使女人高兴的。”

  “你的绝对比这个好!”

  听她这么说,久木略感宽慰。不过,连这些千奇百怪的东西都具备了,小房间愈发像是两人的秘戏之宫了。

  老实说,久木现在等于是被凛子拖着走。

  镜子也好,成人玩具也好,虽然都是久木半开玩笑让她看过之后买回来的,但真正浸淫其中、乐享其趣的反而是凛子。

  每次两人嬉戏做爱,凛子总是不会烦腻,从未主动停战,直到久木已经消耗殆尽、疲累至极,再也支撑不下去时,那绵延不断的痴戏才会勉强收场。

  本来在性爱方面,女性就是绝对的强悍,女性一旦知晓性的快乐后,就会如同坠入无底深渊般无休无止地需索下去。比较起来,男人的刚猛冲劲只是像泥塘里翻跳的鱼儿般,肤浅而短暂。

  男女的性爱简直是有限与无限之争,在快乐的深度和寻求快乐的执着力上,男人到底不如女人。

  这一阵子,久木几乎每天都在重新体会、了解并感叹着这一发现。

  到现在这个地步,引导女方、教导女方这些说法几乎毫无意义。不错,久木确曾温柔细心而努力地导引过凛子,但曾几何时,作为徒弟的凛子早已长成为调教者都束手无策的巨象。

  或许丈夫不愿教导妻子这种深邃的性之快乐,就是害怕调教出这种巨象。只要导引妻子尝到一次那种滋味,恐怕他这辈子都得振作努力以满足妻子不可。

  希望心爱的女人变成荡妇,却又不敢贸然这么做的原因,就是怕这会成为每天的负担重重压在身上。

  但是对婚外的心爱女人,男人就敢于实施这一步。就算彼此都知晓了这种永无止境的快乐,但只要是在家庭之外,就不会成为每天必修的功课重压在身上,甚至还可以看情形逃脱。

  不过,现在的久木却被外头认识、应该甩掉的女人牢牢抓住,像粘在蜘蛛网上的小虫,不论怎么挣扎也逃不掉。

  和凛子亲昵已一年多的时间,为什么会陷得这么深呢? 有些情侣在一起过一年也会因腻而分手,但是他们非但没分手,反而更亲昵,犹如坠进看不到出口的恋爱地狱里。最大的理由,是两人都潜入了性爱底层深不可测的世界里。

  不用说,那是认识凛子以后才得以到达的世界,是他得到凛子这个爱情伴侣后,终于能够到达的过去和妻子及其他女人都无法到达的情爱深渊。

  凛子的情况也大同小异,她是在认识久木这个男人后才在眼花缭乱的性爱世界里得以苏醒。

  而凛子的魅力之一,在于从她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这种感觉。过去见过凛子的男性,几乎都认为她是高雅矜持、不太关心情事的保守女人,事实上完全相反,她表面端庄清冷,然而一旦进入情爱世界,却放荡得叫人难以置信。那种出奇的表里不一和悖德的气息搅动着男人的欲望。

  或许,那潜藏在她躯体里的放荡劲儿最近逐渐显现于外,他们走在路上时,男人的目光会不时瞥向凛子。凛子说她独自走在公园大街时也常有人搭讪,前两天竟然连续有两个年轻男人提出想跟她“交往”。

  “我真的有魅力吗?”

  这种装傻的说法令人生恨,久木于是说“男人凭直觉去发现放荡的女人”,而她则把责任推回来给他:“是你把人家弄成这样的!”

  “看起来,下回出去时得用链子把你拴住。”

  久木说笑,但现实中被链子拴住的反而是他。

  久木此刻像被凛子撒下的蜘蛛网完全缠住了。当初本该是久木挂起的蜘蛛巢,如今反而成了把他自己五花大绑捆起来的网。

  有时候久木对陷入这种状态中的自己,感到可怜与悲哀。心爱女人的心防,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占据主动,按照自己的节奏去引导对方呢? 照现在这个样子,自己只能随着她的步调,任凭她摆弄。

  但奇怪的是,堕落到这个地步,却也有着相应的安适感。总觉得到了这步田地再发愁也没有用,往后就只有顺其自然,一径堕落而已。那是一种豁达也是一种放弃,同时也意味着任凭自己置身在自我淫荡与堕落的本能中。

  久木的想法也微妙地传达给了凛子,有时候久木才叹口气,凛子就说:“别再想那么多嘛!”并进一步试着引诱他进入只有两人的秘戏世界里去。

  如果认真地去思考的话,两人今后的生活确实不该一直耽溺在这种怠惰的生活里,应该适时做个了断,而且也应该认真处理一下彼此家里的问题。

  但是现在,久木根本无意面对现实的郁卒。本来他该尽快解决和太太离婚以及其他相关的问题,但他现在什么都懒得做。太太如果再提及离婚,他打算就干脆离了算了,如果不提,保持现在这种状态也好。

  凛子也一样,和先生一直处于绝交状态,却无意主动积极地去跟他谈离婚。

  两人都专心沉浸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明知那是一种逃避,不负责任的态度,但如果两人此时真的冷静下来回家去,恐怕也于事无补。

  打个比喻的话,两人或许此时正陷入无尽长夜的幽暗之中,而那幽暗正是不知所终的被称作淫荡的地狱。

  在旁人看来,这是令人惊愕的颓废行为,但当事人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随欲而飘,不时陶醉在神驰目眩的快感中,因此只从这一点着眼的话,也可以说他们是在极端幸福的花园里嬉戏游玩。

  然而,几乎足不出户的凛子也就罢了,每天还要上班的久木自然会在现实与梦幻生活之间出现破绽。

  白天上班和同事见面、伏案工作的生活是现实,在涩谷那二人世界里的靡烂生活则近乎梦幻。来往于这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要融和它们是近乎不可能的。

  事实上,涩谷的糜烂生活气息也不由自主地显现在公司里,女秘书半试探性地说:“最近好像有点累啊!”有时候他打个盹,她就冷嘲热讽地:“还是不要太勉强好吧!”

  男同事虽然不会这么冷嘲热讽,但是他那倦怠放荡的气息,连比较亲近的村松都忍不住关心,“身体还好吧?”

  久木每次回答都支支吾吾模棱两可,可是到了五月中旬,他住在外面的事终于公开了。

  村松因为有急事找久木,打电话去他家,他太太回答说:“他已经很久不住在这里了,我什么都不清楚!”这样一来,事实再也无法掩饰下去了。

  “只是夫妻吵架,没什么大不了的。”

  久木虽然略做解释蒙混过了关,但他在外面和女人同居的事,已成公开的秘密。

  上班族做事领薪水,所以在某种意义上私生活虽乱些,只要不妨碍工作也应该不成问题。不过实际上,私生活一旦出了问题就会很微妙地影响到在公司的立场。例如在夫人和另一位女性之间闹出三角关系,和外遇对象闹翻了,让对方闯到公司里来,或是太太向上司诉苦等等,都会造成负面影响。与银行等机构比较起来,出版社对男女关系虽然宽容些,但也不喜欢遇到类似的麻烦。

  久木身居闲差,没什么重要工作,而且生活中的问题尚未表面化,也只有身边几个同事知道他有外遇及在外同居。

  可是几天后,当办公室里偶然只剩下他和铃木,铃木若无其事地开口:“你那里看起来真是够麻烦的哩!”久木马上意识到他在讲凛子的事,无法正面回答,暧昧地敷衍:“呃……还好……”

  “轰轰烈烈的,真令人羡慕哩!”铃木语带嘲弄。

  铃木当时只说了这些,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特别提醒他要注意检点些,只是有意传达他也知道这事而己。由此看来,全调查室的人一定都知道了。

  现在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了他也不会惊慌。当初搬出来住的时候就有心理准备,知道早晚都会被人发觉,现在闹开了反而落个舒坦。久木这么自己安慰,但仍忍不住在意同事们对此会怎么想。

  总之,贬职又加上家庭失和表面化,他回归公司主流派的可能性已完全消失。

  在公司里感到郁卒,人就容易寄情于家庭,久木在公司里也没什么不如意的,只是在外面和女人同居的事被大家发现了而已。可是当调查室同事窃窃私语时他就怀疑是不是在议论自己而不安,见到其他同事也猜疑别人是不是在说自己的闲话。

  这种疑心生暗鬼的心态使他更难立足于公司,能够化解这层不安的仍然只有凛子。

  回到涩谷小屋,和凛子独处时,可以不顾世间的常情伦理,尽情沉浸在两人的世界里。只要在这个世界里,不会有人批评他,也没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任由他顺心所欲地怠惰也好、一味沉浸在爱欲情狂里也好,都不会有人妄加品评指责。更因为身旁常有相依相偎、全心接纳自己的女人,窝在房中不出也是自然的结果。

  当然,久木在这个房间里恢复在外面的疲累,休养生息,但偶尔也会无法预期地感到不安。

  长此耽溺在和凛子的两人生活中,是否会脱离公司同事和整个社会,到头来只剩下两个人呢? 纵使可以托词他们的生活方式不容于世,但继续这样窝居下去,恐怕只会更加拉大与社会的距离,更加知途难返。

  尤其使久木对此感到不安的,是在和暌违已久的衣川见面时。照例是衣川打电话来,约他在银座老地方的小料理店里碰头。而两人自从去年秋天在凛子书道酒会上见面后,差不多半年没见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联络,这期间久木全心全意都在凛子身上。因为有些尴尬,久木主动断绝了音讯,而衣川也知道缘由,故而避免接近他。

  久违的衣川比以前胖了些,身板也壮实了些。说话时显得比较有气势,劈头就像盘问后辈似地问:“最近怎么样?”

  “没什么,还是老样子。”

  久木暧昧地回答。衣川一口喝干啤酒。

  “跟她更好了吧!”

  久木讨厌那窥探的眼神,别开脸去,衣川不在乎地说:“总之那种好女人很少见,加油,别让她跑啦!”

  话说得像鼓励,但语气中明显掺着揶揄和挖苦。

  “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想到她竟有勇气离开家和你住到一起。”

  “你听谁说的?”

  “山人自知,我的情报网很灵吧!”

  衣川说得挺得意,或许是从文化中心里和凛子交情不错的书法老师那边听来的。

  “她还继续写书法吧!”

  “时常练……”

  “那么有才华的人真是可惜了,今年春天她不就没参展吗?”

  确实,凛子说过她现在完全不能专心于书法,放弃了参加春季展览会。

  “我以前不是就跟你说过她像要离家独立……”

  久木又暧昧地点点头,想起以前凛子去拜托衣川想当文化中心专任讲师的事。

  “不过既然和你在一起,那也就不用再工作了吧!”

  久木听着,知道衣川无意安排凛子的工作。

  “不过,埋没了那样有才华的人实在可惜。”衣川故做叹息后:“如果真是那样,可全都是你的责任。”

  跟衣川见面不到三十分钟,久木已觉得闷得待不下去了。去年见面时并不会这样,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这半年间全心耽溺在和凛子爱情里的自己,和合乎常理生活的衣川之间感觉不同了吗?

  衣川并不知道久木在想这个,他上身微向前倾:“公司那边怎么样?”

  “就是那么回事吧。”

  连这点也回答得如此暧昧,衣川有些不悦。

  “你的说法总是不清不楚。”

  久木想起去年年底衣川曾经问过他是否要跳槽到他那家报社的出版局,当时下不了决心,回答得模棱两可,之后,衣川也就没有再提这事。

  “或许现在的情况最适合你。”

  衣川像是在拐弯抹角地表示以前的挖角作废。

  反正久木现在也无意换工作,正沉默不语,衣川改变了话题:“怎么样? 想不想再到中心开点儿课试试?”

  “不,谢了。”

  现在不可能为拿一点酬劳而去文化中心。

  “我那边不差唷,这一阵子增加了新讲座,学员也增加了,经营成绩在东京都也是数得着的。”

  “那可真不错……”

  “前些时还得了社长赏,说不定七月初开始就能当上统筹都内文化中心的本部长。”

  看来衣川今天见面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告知这个消息。

  “恭喜你啦!”

  久木帮衣川倒啤酒,乍然领悟刚才就有的格格不入之感或许正是一心向上者和自甘堕落者生活方式的不同。

  见过衣川后,久木有些沮丧。倒不是因为听说衣川要荣升统筹东京都内文化中心的本部长,就算他再发达,也是别家公司的人,和久木没有直接关系。

  衣川仍然在努力打拼,而自己却没做出一件像样的工作,只顾耽溺在和凛子的爱恋之中。他愕然于自己那样任性,夸张点儿说竟做出如此见不得人的事来,羞愧之意油然而生。

  这样做究竟对不对? 这是两人搬进涩谷这间房后他一直不断思索着的问题,和衣川见过面后,更加深了这层疑虑。半个月后,仿佛等不及六月梅雨期的到来,便又传来了更令人沮丧的消息。

  一直在疗养中的水口在气象局宣布入梅两天后病故。

  水口只比他大一岁,又一起进入公司,正因为如此,彼此交情很好,升迁速度也差不多。就在久木从出版部长被贬到调查室后,两人之间才产生了距离,水口一路升到董事,但却在去年年底突然被外放子公司。

  不过没多久即升为子公司社长,可是还没等施展才干就因肺癌病倒,三月份曾动过手术,久木去看他时,听他太太说已经没救了。

  这事久木一直挂在心上,正犹豫要不要再去探望,水口的病况却进一步恶化了。

  “本公司董事、马龙公司社长水口五郎今晨五时二十分去世。”看到这份社内简报后面写着“享年五十四岁”,久木不由得想起三个月前去探病时水口说过的话。

  “人总归是要老死,必须在能做的时候做想做的事情不可。”

  水口直到死都是这么想的吗?

  水口过世翌日下午六点,在调布水口自家住宅附近的寺庙举行守灵仪式。

  葬仪由公司年轻同仁负责准备,久木比预定时间提前抵达,已有多位同仁来吊唁,不久僧人开始诵经。

  灵堂中央花朵环绕的水口遗照大概是两三年前照的,微微带笑,双眼炯炯有神,让人感到他健康时的霸气。

  虽然已经被外放子公司,但毕竟是现任社长,从祭坛左右往灵堂两端,摆满了各出版社社长、编辑、往来客户送的花篮。

  久木望着这些花,不知怎的想起“夭折”这个字眼。

  说五十四岁死的人是夭折,似乎不太贴切,但以同年龄段的人来看,水口死得还是早了些。

  不论如何,水口喜欢工作,满脑子只有公司。这样的人先死,自己这种多余的人却优闲活着,真是有点讽刺。

  开始上香了,久木也入列排队。熟人不少,同年入社担任营业部长的中泽在他旁边,彼此交换眼色打招呼。

  随着一步步接近祭坛,久木愈发增强了水口已死的实感,他郑重地向遗照合掌致吊。

  “你怎么就死了呢……”此刻,久木也只能这么说。

  在吊念水口、为水口祈求冥福之前,先问他为什么急于赴死,这是因为这个问题一直令久木费解且无法释怀。虽然病痛是突然来袭,但像他这样只能说他是不小心踩中了癌这颗地雷。水口和自己如今生死幽隔,差别只在于是否踩到这颗地雷。

  久木在无法释怀的心境下上完香,向家属致意后步出灵堂,中泽叫住了他,“到那边聊聊!”

  灵堂右手是休息室,与故人交情不错的朋友同事好像都聚在里面。

  因为是水口的守灵夜,自然也想到那里和大家聊聊有关水口的话题,可如果进去,势必碰到一些老同事,久木还有些在意自己身在闲职,有些迟疑。

  “聊一下没关系吧?”

  中泽再次邀请他同去,他只好跟着进去。屋里已聚集了二三十人,大家正喝着啤酒,久木和几个熟面孔简单寒暄后就座,中泽立刻开口。

  “水口说过他很羡慕你呢!”

  “我?”

  中泽擦掉沾在嘴唇四周的啤酒泡沫。

  “他啊,从早到晚就只知道工作,从早忙到晚。”

  “他可是乐在其中。”

  “当然,因为喜欢才会那么做。不过,调到子公司以后他好像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人生是什么? 可就在他想往后要轻松一点过日子的时候却得了癌症。”

  久木上次去探病时也听水口这么说过。

  “他说能够像你那样就好了。”

  “像我?”

  “你也不必瞒我,你不是正和喜欢的女人在一起吗?”

  这事竟也传到了中泽的耳中,久木心情沉重起来。

  “干工作虽然也不错,但也想像你那样谈恋爱,到了这个年龄,尤其会这么想。”

  “可他是那么爱嫂夫人……”

  “他的确是来不及了,看到他这样死去,总觉得像被什么追赶似的度过一生,总觉得就这样下去有所不足或是寂寞吧……”

  正因为好友刚过世,中泽这番话格外令人有感触,但是认真去爱一个女人,并不是有闲时的消遣,而是沉重的负担,个中滋味中泽能了解多少呢?

  久木在这里又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中泽想到的是家庭照样维持,同时在外面和喜欢的女人谈恋爱,想要同时拥有家庭的安定和恋爱的刺激。

  这或许是憧憬恋爱的中高年男性共通的愿望。

  老实说,久木当初认识凛子时,想的也是可以偶尔和她吃吃饭,享受一下浪漫气氛,直到一步步发展到密不可分的关系,也没有想到家庭会因此崩溃。可是现在久木的家庭已经面临解体。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久木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发觉时已无可弥补。

  处在这种状态中,中泽还说“羡慕你”,这着实令他困扰。人家羡慕他是人家的自由,可他们又哪里知道这背后却有着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的无数痛苦与难耐。

  当然,中泽并不知道久木的家庭濒临崩溃,而他和凛子两人正坠入深不见底的恋爱地狱里。他们还以为就像现在流行的爱情电视剧那样,只是口头上轻松地互相伤害、互相安慰,到最后总会因为诚实或温柔亲切而带来圆满幸福的结局。如果梦想的是那种肤浅而哗众取宠的剧情,那就成问题了。

  明白说,久木现在无意沉浸在那种只有甜美气氛的世界里。不,如果可能的话其实他还是想,只是两人的状态早已回不到过去,陷得如此之深,早已无法用理性良知加以控制了,只能任由生物与生俱来的原罪般潜藏在肉体深处的原始冲劲东突西窜痛苦翻滚。

  此后的爱将是与温柔诚实等无缘的夺命丹,到达终点时就只有崩溃或毁灭。当他正为这个念头惶惶不可终日时,别人却说羡慕他,这远不止让他烦躁,甚至有些生气了。

  休息室里人逐渐增多了,快要到四五十人了。

  “还是要死在任上,葬礼才风光。”如同中泽所说,水口虽然被外放子公司,但还是总公司的董事,因此从出版界到广播、广告业界,不少要人都露面了。

  “死得早虽然可惜,但要是退休后才死,恐怕来的客人连一半都不到。”

  久木看着灵堂内祭坛周围的花篮,低声说:“他本来交际就广。”

  “可人家不会因为认识就来。”

  “那也不一定吧?”

  “人对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人都很冷淡。”

  “可死了以后还来的都是真正的朋友吧!”

  “说来说去还是你好。”

  中泽突然这么说,久木不解,中泽表情促狭。

  “是你的话她一定会来吊拜,可是我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不会的……”

  久木赶忙否定后,发觉自己还不曾想像过那种情景。

  “万一有什么事时你可以托我,不然她好不容易来了却要委屈待在角落里,太可怜了!”

  “什么话……”

  中泽似乎在想像着久木的太太做丧主、凛子来吊拜的场面,但事实上那是不可能发生的。

  “或者是你打算让现在的那个她当丧主?”

  中泽很感兴趣似的,但久木压根儿就没想过这种事。

  “总之,葬礼就像人的一生的缩影,你最好小心点。”

  “我该走了。”又有新来的客人进来,久木站起身来。

  “等一下要去她那里?”

  即使否认,中泽也不会相信,久木缄默不语。

  “不过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和那女的结婚吧?”

  “我?”

  “横山他们都担心哩!”

  中泽果然是从调查室同仁那边听来的。

  “还没想过那些。”

  “那就好,我们还真不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不知道?”

  “没什么,那已是过去的事!”

  看见中泽苦笑,久木想起三年前那件事。

  那时久木是出版部长,反对出版一本宗教书籍。虽然知道会有销路,但宣传味道太浓,他认为有损公司形象。他本来就反对销售优先的做法,和赞成派董事争执的结果,还是暂停出版。

  当时,中泽在营业部,居中斡旋,看来他是想起了那件事。

  “那件事和这件事不是一回事……”

  久木很想说“当然不同”,不过他现在对工作早无当时的热情。

  “那,再聊吧!”

  久木向中泽轻轻举手示意后走出房间。

  他直接走到车站,搭上电车回涩谷。

  也没做什么工作,只是去上个香,喝点啤酒,为什么感觉这么累呢?

  水口的死令他意气消沉,但和中泽及其他同事见面,总觉得自己疏离了众人,徘徊在另一个世界里,或许就是那种格格不入或是孤独的感觉更增添了他的疲劳感。

  晚上八点后开往市中心的电车空荡荡的,久木坐在靠边的座位上,又想起适才中泽说的话。

  “你不会是真的打算和她结婚吧!”

  中泽像是不经意地问起,但或许他确实很在意此事。

  两人现在如同流言所传,都离开家庭在外同居,无视社会亲人的感觉,埋首在只有两人的世界里。能够下决心做到这个地步,接下来考虑的自然就是结婚,姑且不论能否得到周围的祝福,至少要从这建立新家庭第一步重新做起。

  但奇怪的是,久木不曾想过要和凛子结婚共组家庭,虽然想过把现在住的地方再扩大一点,好有个放书的地方,但是却没有想到要迈入新婚姻生活。

  奇妙的是凛子也是这样,从未听她没说过“想要结婚”这类话,而久木自己也没说过。

  纵使彼此吸引相爱,为什么不曾想过结婚呢?

  的确,凛子的先生眼前不会同意离婚,这种状态下强行结婚,就是犯了重婚罪。久木这边也是,太太虽同意离婚,可一旦离婚成为现实,有关财产分配和房子等问题都不好处理。只要双方这些问题没有解决,他们便不容易走上结婚之路。

  而且,他们双双离开家庭,为了在一起生活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根本没有再进一步考虑结婚的余地。

  因此说忘了这事倒比较容易理解,但实际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多的是,只要有一个人说出“结婚”两个字,立刻便会情投意合地讨论下去,但彼此都噤口不提,这又是为什么?

  一个声音悄悄对久木说:“或许是两人都害怕结婚。”

  在夜晚的电车里,久木扪心自问:“害怕什么而不敢提结婚呢?”

  一段过去的经历在久木脑海中苏醒。

  久木和太太现在的确形同路人,已经分居,但过去也曾热恋过,虽然不像他和凛子现在这样炽热滚烫,但也是彼此相爱,认为对方适合做自己的终生伴侣才结婚的。但是婚姻生活经过二十五年后已变得千疮百孔,闹到不可能再修复的地步。当然,婚姻破裂的直接原因在于久木耽溺在凛子身上,但即使没有凛子,他们的婚姻也老早就出现了破绽。

  那曾经备受祝福,彼此也坚信不疑的爱情为什么会如此简单而惨不忍睹地消失了呢?

  这时候很自然地想到“日常”和“惰性”这两个词。

  不论什么样的爱,在结婚以后一旦埋没于日常生活之中,便会流于惰性而消失。哪怕是他和凛子这种销魂蚀骨的爱也不例外。

  或许久木和凛子至今都不曾提到结婚,就是因为他们彼此都有过一次婚姻体验,知道婚姻是稳定的生活保障的同时,也是惰性和怠惰这对恶魔栖息蚕食的所在。

  想到这里,久木突然想起阿部定杀死石田吉藏,是在两人深深相爱仅三个月的时候。

  在那疯狂的性爱最后,爱得过火的女人勒死男的,正是因为他们认识才三个月,正是激情炽旺如花盛开时,这才下得了手吧?

  如果他们两人在一年半载后结了婚,也就不会有那般强烈的爱和独占欲望了,甚至说不定还会因为爱得太激烈反而恨得深刻,早早分手了呢。

  说起来爱情也是有时效的。

  一路上东想西想,久木抵达涩谷时已经九点。

  车站四周依旧是急赴归途的上班族和赶往闹区的年轻人熙来攘往。穿过杂沓的人群,从大街登上缓坡,转进小巷,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久木住的公寓就在第一个转角处。那是一栋五层建筑,不算大,总共只住了大约三十户人家。租的时候已有十五年屋龄,但看起来很旧,入口处的砖墙塌了一角也一直没修。

  不知怎的,回世田谷的家时是有回家的感觉,但是到这里时却有种来到秘密爱巢的感觉,进门前总会下意识地看看四周。当然,公寓一带安静悠闲,没有人影。久木确认过这一点后走进公寓,坐电梯直上四楼,按了转角处第二间房间的门铃。

  凛子在房间里的话,总是迫不及待地飞奔出来迎接他,但今晚行动稍慢了些。

  他有些担心地再次按了门铃,正打算拿自己的钥匙开门时,门才终于开了。

  “回来啦!”凛子垂着眼睛,声音有些低沉。

  “出了什么事?”

  凛子没回答。

  “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脱下丧服又继续追问,凛子把衣服挂在衣架上。

  “妈妈刚才打电话来……”

  凛子最近把这房间的地址和电话告诉了在横滨的母亲,从她那阴沉的表情,可知电话内容并不愉快。

  “她说什么?”

  “她说了很多很多,最后说要断绝母女关系……”凛子说着,手按住眼角。

  久木换上睡袍,坐在沙发上,长长叹了口气。

  他知道凛子母亲已骂过她好几次。对于已婚女儿擅自抛弃家庭,跑到外边与其他男人同居,作为母亲会痛斥怒骂也是正常的。但是说要断绝母女关系,这还是头一回。

  “是她突然打来的?”

  “我一直窝在这里,也没跟娘家联络,她大概觉得这件事不能再继续放任不管。”

  “真的说要断绝关系?”

  “说啦! 还说已经不是母女,以后不准踏进家门一步。”

  久木以前也听说过凛子母亲很严厉,没想到竟会说出这么毅然决然的话来。

  “她还是不赞成离婚吗?”

  “那件事她好像已经死心了,她说也不把事情讲清楚就擅自离家和别的男人同居,她说她不能原谅我这一点,还说自己不记得养育过这么淫荡的女儿……”

  “淫荡……”久木不觉低语。

  的确,他们日日夜夜在这房间里反复做的事只能用淫荡一词来形容,但久木也希望人们不要忘记在那背后也有着绝对的爱。

  “你对她解释了吧?”

  “说不通的,她说我优柔寡断,上当受骗欺负好人,还说我是受不了你的肉体的诱惑,说我是个不知廉耻的可怜女人!”

  久木无言以对,凛子叹口气又说:“我跟她说了不只是这样,但妈妈不懂,这种事情没有实际体验是不会懂的。”

  虽说是母女,进行这种对话也委实不简单。母亲认为陷溺在爱情中的女儿是受到肉体的诱惑,女儿一边表示,一边却又在辩说母亲根本没有体验过,不了解真相。

  不可思议的是在接过电话之后,曾经激烈反驳的女儿却因为母亲一句“不再是母女”而深受打击,痛哭失声,看来还是无法摆脱为人女儿的心态。

  无论如何,想到造成她们母女感情破裂争执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久木觉得有责任,同时也感到坐立不安。

  “我现在真的只有这里可以呆了。”

  久木轻轻扶着垂头丧气的凛子的肩头。

  “不要紧,你母亲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她不可能明白的,因为她自己没爱过这么深。”

  “是你爱的比较深?”

  “她觉得凡事平凡稳定最好。”

  此刻凛子或许确实感觉到自己作为女人已经超越了她母亲的感情世界。

  “妈妈不了解就算啦,只要你能了解……”

  “我当然了解。”

  凛子突然紧紧抱住久木:“抱我,用力地抱我!”

  久木照她吩咐紧紧地抱住她,她又叫着:“打我,用力地打!”

  “打你?”

  “对! 使劲儿地打,我是坏孩子,打我吧……”

  凛子突然站直身体,扯开胸前钮扣,开始脱衣服。

  久木不知该如何是好,在主动脱掉衣服的凛子裸体上,他看到和自己共通的孤独阴影。

  现在的久木,和家庭、公司同事都有隔阂,在独自飘零的孤独感里受折磨。这一点凛子也同样,陷于自以为此生不再来的深沉之爱中,愈闷头往前走愈疏远社会亲人,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被周遭拒绝隔离与世的男人与女人,最后能够相偎相依的仍然是孤立的女人与男人那里。寂寞的男人找上寂寞的女人,只有随心所欲,任性妄为,才是抚慰彼此孤寂的惟一手段。

  此刻,凛子就像在寻求这种抚慰般豁出全身。

  “打我! 尽情地打!”

  凛子全身赤裸趴伏在如暗穴般下沉的床上。

  像是一只误闯幽暗地牢的白蝶一般,让久木产生场景错乱的感觉而困感。

  他该用什么东西来鞭挞这只蝴蝶呢? 该用那挂在情趣商店墙上、头部裂成好几条的皮鞭吗? 可是他手边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 他四下里看了看,立刻想到了自己扎在腰上的皮带,他把皮带抽出来放在右手上。

  “真的要打?”

  “对! 打我……”

  再踌躇下去反而会羞辱到这只匍匐面前的蝴蝶。

  久木再次凝望那白嫩的肌肤,像是乞求原谅似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后,突然把皮带高高举起,一挥而下。

  刹那间,清脆短促的鞭击皮肤声响彻室内,女人发出呻吟和惨叫交杂的声音。

  “住手……”

  是她自己要求的,但可能是生平头一次遭鞭打,凛子立刻害怕地想要逃避。

  可是久木毫不理会,又继续鞭打了两下,凛子在床上爬来滚去地哀嚎。

  “好痛! 住手!”

  看来凛子是想错了,她要求鞭打,求的是自己被鞭打时那瞬间的被虐待感,而不是被打的痛楚,但真正被打以后才发现痛得超乎想像。

  “住手!”

  听到她再喊一声,久木才扔掉皮带。

  “痛吗?”

  “当然! 你好坏!”

  被打了几下,凛子好像彻底死心了。

  “有没有受伤?”

  打开床头的台灯,照着床边的镜子,从背部到臀部有几条交错的红色的鞭痕。

  “有点红肿。”

  “你打得好用力!”

  “是你叫我打的。”

  “没想到你真的下手。”凛子的说法既任性又矛盾。

  “马上就会好的。”

  久木抚摸浮凸在白嫩皮肤上的红条痕印,凛子嘀咕说:“那里都麻痹了,谁知道。”说完,她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了,下回我要报复,该我打你!”

  “不行,打男人有什么意思!”

  久木说的是挨打的样子,凛子说的却是打的效果。

  “我想看你挨打逃窜的样子。”

  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久木离开床,俯视着凛子的背部。

  “可是很美哩!”

  鞭痕蛇行在近乎透明的白嫩肌肤上,像是一幅超现实画。久木指尖抚着从背部到臀部的红印,凛子低声呻吟:“好烫……”

  是鞭痕发烫的缘故吗? 凛子扭动腰躯。

  “像烫伤一样好热。”

  久木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凛子拉住他的手。

  “抱我,紧紧地抱我!”

  久木再回到床上,凛子主动靠过来紧抱住他。

  “我很奇怪是吧!”疯狂似的叫喊中有着果决,“快点给我!”

  久木避免触痛她背上的伤痕,紧抱住她。

  “要很用力很用力!……”

  凛子似乎把刚才的鞭打当做情爱前戏。

  已经充分润泽的私密处牢牢抓住男人的阳物,就这样等不及久木引导,凛子就自顾自地狂放地运动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轻声说“着火了……”,紧接着又说“烧得难受”,就在这同时久木忍受不住,将自己释放了出来,而凛子也被带动着大叫。

  “死了……”

  那语尾像吹过虚空的风般消失不见,而接下来,只有死一般的静寂。

  就这么屏息躺着,久木回想一瞬前席卷他和凛子的风暴经过,是那么地不可思议。凛子要求自己打她,是因为想让身体疼痛。

  被母亲斥骂淫荡,断绝母女关系后她着实惊慌,为潜藏在自己体内的风情血流而不安,她想把这血放流出去,这才突然想到没有比鞭打更好的方法。

  而久木实际挥鞭抽打她的时候,也错觉凛子全身喷出无数的风情之虫。

  但打完以后,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凛子挨打时确实喊叫挣扎,但所有的不安与羞愧也随之消失,反而体会到更刺激的快乐。

  她全身的欲念之虫不但没有除去,反而钻入更强烈、更深邃的快乐世界里。

  照此看来鞭打她根本起不到惩戒的效果,非但如此,反而使她身躯发烫,成为煽起新的欲情的兴奋剂。

  即使如此,性爱之后的凛子肌肤更是说不出的美。

  凛子此刻像被鞭打时一样双手摊开趴在床上,背臀之间交错着红色鞭痕的白嫩肌肤闪着玫瑰色的光彩。

  “好烫啊……”

  凛子趴着呢喃,这也不无道理。

  鞭打以后,所有的毛细血管扩张,血流加速,再加上性爱使其变本加厉,让她全身像余热未消的燃烧热炭。

  触及那火烫的皮肤,久木再度限入思考。

  女人到达高潮时的快感究竟到什么程度?

  没有体验过的男人终究只能凭空猜想,但可以确定的是远比男人强烈深邃。

  当然,男人在射精的瞬间也有相当强烈的快感,但时间极短,近乎一瞬。比较起来,女人的快感时间是数倍还是数十倍? 也有人说是和男人射精时同样的感觉不断延续,因此说的几倍几倍数值就是把那瞬间以延续而换算得出来的吧。

  比这种解释更具体、更容易理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那就是去体验肛交。即变成所谓的同志,那样似乎就能够体会到与女性相近的性体验了。

  一旦习惯了这种肛交的性爱方式,好像大多数的男人都会被那种极强的快感所迷惑,越陷越深。这正是由插入式的性向接受式的性的根本转换,据说男人们一旦受其魅力诱惑,就再也无法恢复正常的性生活。

  由此可知,接纳一方的快乐是多么地深,女人何其幸运,不必像男人需要用到异常部位就能确实感受,加上女人具有的外部性征也能获得近似男性的快感,可见女人多么幸运,女人的情欲之念真可说是贪婪而奢侈。

  当然,不是说所有的女性都能确实感受性的快乐,其中也有至今还未充分开发、感受冷淡的女人,或是对性只有嫌恶及屈辱感觉的女人。除去这类女性,能够完全深入到达性极致的女性究竟有多少? 虽不知道正确的比率,但能感受到的人或许可以说是极少数。

  此刻,凛子就像那“极少数”中的一个,躺在床上沉浸在快乐余韵里。那飘荡的姿势洋溢着完全知晓性快乐的女人的丰饶、自信和满足。

  “真是奇怪!”

  久木嘀咕着,凛子将上身微微靠过来。

  “什么奇怪?”

  “水口死了,参加他守灵仪式的夜里,我们还做这事。”

  “不行吗?”

  “不是,只是觉得生死只是一线之隔……”

  久木想起灵堂上水口在世时的健康遗照。

  “到那种地方去,大家心情都一样。”

  “怎么一样?”

  “现在虽然还活着,总有一天也要死,只是迟早不同罢了。”

  凛子默默地点头同意,她突然把久木的手拉到胸前。

  “我们一起死吧!”

  “一起死?”

  “反正都要死,一起死比较好吧! 我已经活够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凛子的内心深处就潜藏着对死亡的憧憬?

  不过,凛子期望的是在满足顶点时死去,久木则是参加朋友葬礼后的虚无感而产生的死亡意识,同样是死,两人之间的认知有微妙的差异。久木意识到这一点,问道:“你刚才说已经活够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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