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愈发开始炎热,进入了初夏,这日傍晚,下起了夏日的第一场大雨。

  乌云黑沉沉的压在四皇子府上空,空气中都是灼热的气息,闷的人心里难受,很是压抑。

  萧渊撑着油纸伞,从书房回来,就瞧见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等他的姑娘。

  雨水从屋檐流淌而下,溅的台阶上,走廊上到底都是,她衣裙都被淋湿了大半,一侧的墨香急的眼圈发红。

  萧渊快步上了台阶,丢掉油纸伞将她扶了起来。

  “你回来了?”

  “怎么不去屋里等,傍晚天寒,着凉了怎么办。”

  他拧眉看向一旁侍奉的墨香。

  “奴婢已经劝了多时,皇子妃都不肯,还好姑爷您回来了。”

  沈安安听出他话音中的不悦,抬臂圈住他的腰身,“我一个害怕,你不在,我睡不着。”

  萧渊轻抚着她后背,拦腰抱起回了主屋,给她换掉湿了的衣裙,梳洗更衣。

  沈安安全程不动,只是眨巴着眼睛,定定盯着萧渊的眉眼。

  “下次若是想见我,就派人去书房通知我,我立即回来陪你。”

  沈安安蹙眉,面上有一丝纠结,“可他们都说你政务很忙,我不想打扰你,”

  萧渊已经在竭尽全力推进进度,这些日子自然忙的很,沈安安就只有睡觉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什么都不及你重要。”他轻抚着她的脸,压抑着眸底的心疼。

  “用晚膳了没有?”

  沈安安点了点头,伸开双臂,“我困了。”

  萧渊很自然的起身陪她躺下,将她抱进自己怀里,“睡吧,我陪着你。”

  沈安安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安心的闭上眼睛。

  外面的雨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不住的拍打着窗棂。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萧渊垂眸,小心翼翼的将她放下,盖上锦被,去了外间。

  墨香哭的眼睛都肿了,“姑爷,皇子妃这些日子愈发严重了,有时候连奴婢都记不得了,您想想办法,救救她好吗?奴婢真的怕有朝一日,她会把我们所有人都给忘记了。”

  她跪在地上,低低呜咽的哭。

  她的行为举止已经不是一个正常的成年人会做出来的,清明也只是偶尔的事情,更为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她自己陷入失忆的恐惧中,辗转反侧。

  “皇子妃只要清明的时候,就会坐在窗棂前发呆,一坐就是一日,姑爷您回来的晚,她也不许奴婢通禀,常常您深夜即将回来时,她才会上榻。”

  皇子妃虽然从来不说,可墨香知晓,她是在害怕,怕明日的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心智,她觉得只要自己一直清醒着不睡,就不会如此。

  人往往最可怕的不是病,而是心病,墨香就是怕沈安安自己把自己折磨出病来。

  萧渊双臂搭在椅子扶手上,一双墨眸无神的盯着门外的瓢泼大雨,他不开口,可那种悲伤和孤寂让墨香慢慢止住了哭声。

  是啊,姑爷才是最痛苦的那个人。

  她想起前日,皇子妃醒来突然便不认识姑爷了,姑爷没有说话,没有像自己一样崩溃,他照常去书房处理公务,照常回来用膳,面无表情的仿佛丝毫不放在心上。

  可当晚,就在书房吐血昏倒了,庆安不敢通禀梧桐苑,她便也只能编假话,诓骗皇子妃姑爷事忙,今日晚上不能回来了。

  时至今日,哪怕是皇子妃清醒的时候,她都不敢提及此事儿。

  “你退下吧。”

  萧渊终于移动视线,缓缓开了口。

  墨香应声,抽泣着离开。

  透过屏风,依晰能瞧见床榻上的人影,萧渊坐在椅子里,就那么静静看着,一直坐到了鸡鸣时分,才缓缓站起了身子。

  他如常走进去,给她盖好锦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我去书房了,乖。”

  沈安安蹙了蹙眉,睁开一条眼缝看了他一眼,旋即抱着被子翻了身,继续睡了。

  萧渊面上露出一抹浅浅宠溺的笑。

  书房,庆安和庆丰敏锐的察觉出今日主子的情绪不对,都小心翼翼的侍奉着,一个字都不敢说,气氛有些凝滞。

  萧渊看着桌案上的公文,并没有开始批阅,“庆安,”

  “属下在。”

  “你去衙门一趟,让他们广贴告示,寻天下能人异士,只要能…”

  他话音突然顿住。

  庆安已经知晓了主子的意思,硬着头皮规劝,“主子,这个时候,朝堂正是紧张之时,咱们若是广而告之的求医,恐会让有心人钻了空子。”

  萧渊自然清楚,他不怕那些人玩弄权术,可安安,是他的软肋,他怕那些人会利用安安的病情做手脚。

  他方才也是一时情急,如今冷静下来,他往椅子后倒去,微微半阖着眼,那种无力,让庆安看着都心疼。

  书房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萧渊按揉着眉心,神情渐渐开始泛冷,线条分明的轮廓愈发冷硬幽沉。

  安安情况一日不如一日,他不能再受那些人掣肘。

  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能堂而皇之的寻医问药,再不怕任何人手段,只有权势,才能护住她。

  他不能也没有时间再继续等下去了。

  “庆安,你往宫里递个口信…”

  *

  这一日,沈安安醒来的时候,发现萧渊就在房中,他坐在床榻前,定定看着自己,吓了她好大一跳。

  “你…怎么没去书房?”这个时辰,他应该在书房处理政务才是。

  “天晴了,我带你出去转转,总闷在房中不好。”他拿起一旁的衣物,扶她起来给她穿上。

  沈安安还有些云里雾里,“去哪?”

  “香觉寺,我们去上香。”

  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儿不是大夫可以解决的,他便只能寄希望于神佛,希望可以看在自己诚心的份上,能够给他一些时间。

  沈安安今日状态看起来不错。

  “是不是要去求姻缘符。”她睁着一双清凌凌的杏眸看着他,撇了撇嘴,“我前些日子问你,你不是说你忙,没时间吗。”

  萧渊给她系腰带的手一顿。

  “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沈安安再次撇嘴,像是在生闷气没有言语。

  萧渊笑着搀扶她下床,亲自给她穿上鞋袜,唤了墨香进屋给她梳洗打扮。

  马车早就在府门口候着了,萧渊扶着沈安安上了马车,坐在自己身侧,“还生气呢?”

  沈安安垂着眸不说话。

  他轻轻一笑,“夫人想去,为夫随时都有空。”

  “可你前几日分明不是这么说的。”

  萧渊面上在笑,眼底却浮上了丝丝沉郁。

  这是梦中的事情,所以,她如今的记忆是停留在梦里,将如今二人所经历的一切都忘记了?

  那是不是表明,有朝一日她会像起初那般,满含怨恨的看着自己?

  光是想想,萧渊就觉得一颗心揪着一般的生疼。

  “安安,”

  “嗯?”

  “我心悦你。”

  沈安安似愣了一下,缓缓笑开,“我知道啊,你日日都说,我都记着呢。”

  “可我还是想告诉你。”

  刚下过雨的天气还混着泥土的气息,幸好香觉寺香客满盈,早将上山的路踩出了一条道。

  萧渊扶着沈安安下马车,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走到半山腰上,沈安安有些累,萧渊弯下腰要背她,来往都是香客,她有些不好意思。

  “你堂堂皇子,让人瞧见影响多不好。”

  “背自己夫人,看见就看见了,怕什么。”他不由分说背上她,继续往山顶走去。

  “主子。”庆安小声说道,“山顶有给官宦夫人备的软轿,要不属下去让人抬过来。”

  “不用,既是拜佛,就得诚心。”

  “……”庆安应了一声,退后几步。

  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皇子妃的情况,主子已经连以往最不屑的鬼神之说都开始寄予希望了。

  沈安安趴在他背上和他说着话,沿路有不少男男女女下山,沈安安都会扫一眼他们手中的东西,若是瞧见了符箓一类的东西,便会和萧渊说香觉寺姻缘符的灵验。

  她满怀期许上了山,可接待香客的小和尚一瞧见二人的身影便像是见着了鬼一般,撒丫子往大殿跑去。

  “……”

  “他怎么了?”沈安安一脸的无辜莫名,问牵着她手的萧渊。

  后者面色如常,“许是瞧见我们来了,特意去禀报住持知晓,前来迎接我们吧。”

  沈安安,“……可佛祖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身后的一众手下听着自家皇子妃的话,不知该心里难受,还是无语望天。

  果然如萧渊所说,不出半柱香,香觉寺住持便匆匆赶来,额头上还带着些许汗水,“萧施主,沈施主。”

  沈安安学着那些香客的样子双手合十做了个揖,更是吓了住持好大一跳,老脸都有些微微发白。

  “不知二人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我们想求贵寺大师的姻缘符。”沈安安说道。

  住持脸色霎时惨白,又立即努力平复心绪,尽量装出平静,“沈施主说笑了,闻音师弟已经驾鹤西去了。”

  驾鹤西去?

  沈安安一脸懵的看着住持。

  若非住持对那两次发生的事儿记忆犹新,许是真会被她表现出来的无辜给骗过去了。

  “可方才来的路上,我还瞧见那些男女手中那些姻缘符的。”莫不是不愿意给她?沈安安蹙眉,抬头看见了萧渊。

  他们得罪他们了?还是自己长的很讨人厌?

  闻音,住持长松了一口气,淡淡抬眸看了沈安安一眼,还是不信她当真是为了那姻缘符而来。

  “那只是一些普通的符箓,若沈施主说的是那个,大殿中有,沈施主和萧施主可以去求。”

  “符箓还分普通不普通吗?”沈安安一脸莫名。

  萧渊目光一直盯着住持,这会儿才淡淡收回,揽着沈安安道,“住持大师开过光的姻缘符自然和普通的不一样,安安喜欢,咱们就劳烦大师开个光,如何?”

  沈安安当然愿意,点了点头。

  住持大师眼皮子跳了跳,一颗心直往上提。

  “住持放心,我夫妻二人只是来上炷香,求个符箓而已。”

  住持依旧半信半疑,可却没有别的办法,只想着尽快将这两座瘟神送走,便点了点头,“老纳佛法一般,若是二位不嫌弃,就跟老纳来吧。”

  萧渊牵着沈安安跟着住持来到了大殿。

  香案前放了不少符纸,小和尚给二人送上点燃的香,沈安安主动接过,“我自己拜就成。”

  他是皇子,日后更可能是九五之尊,为姻缘跪拜神佛不妥。

  “没关系,既是要求,自然要我们一起,才显的诚心。”萧渊扶着她一起跪下,双手合十。

  然后起身,将香插进了香炉中。

  可原本还燃烧的好好的香,却在插入香炉的一刹那,突然从半截腰断开,啪嗒一声落在了桌案上。

  沈安安愣了一下,萧渊的墨眸瞬间变得冷幽,阴沉无比,就连住持也不从曾见过如此罕见的事情。

  眼见萧渊面色愈发沉暗,他连忙重新点燃几炷香,递给二人,“许是香受了潮,二位施主重新再来一次吧。”

  萧渊紧抿着唇,在沈安安的注视下,还是伸手接过了香,二人回到蒲团前,重复方才的动作。

  祈求,上香,然后香依旧断成了两截。

  住持一张脸白成了纸,有种香觉寺即将不保的悲怆。

  “萧施主,应是这批香出了问题,要不二位摇卦,由老纳亲自给二位解签吧。”

  沈安安拉了拉沉郁的萧渊,对住持温和的笑了笑,“那就有劳了。”

  住持却只觉得她的笑,带着几分诡异的阴森。

  都说出家人不打逛语,可为了满山的性命,有些善意的谎,他必须要撒。

  小和尚拿来了卦筒,递给了沈安安,她连忙拉着萧渊重新跪下,开始摇卦。

  萧渊沉默配合,墨眸却一瞬不瞬的盯着卦筒,眸底都是冷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盯的沈安安手背都开始发凉。

  一个签掉了出来,由小和尚递给了住持,沈安安才放下卦筒,看向了萧渊,“你怎么了,怎么不高兴?”

  “没有。”萧渊对她扬起一抹笑,轻柔的抚了抚她的脑袋。

  等沈安安起身去寻住持解卦的时候,他则看向了香炉中断开的香,眸底的疯狂和肆虐一闪而过。

  方才那两次香火,他不止求了姻缘,还求了旁的,所以,他们不受香火的意思,是不允吗?

  神佛不允?

  可若他非要强求呢!!

  萧渊定定看着佛像,一股凌厉之气倾泻而出,仿佛带着要毁灭一切的强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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