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觉得诧异,往常他就算再看不起别人也不会露出这么明显的神色,不管什么人在他面前,他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就是那种,世间万事他都不会放在心上的超脱世俗之感。

  简单点说,就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可如今仅仅只凭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就轻而易举的牵动了他的情绪。

  不论是在徐晚眼里,还是在桑落眼里,他们其实都没把这群山匪放在心上,在他们看来,这么点儿小事根本不足为惧。

  但是骄傲如他们却忘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落草的凤凰还不如鸡呢,他们如今待着的,是在人家的地盘里。

  ……

  是夜。

  徐晚突然半夜惊醒,梦里那种心悸的感觉挥之不去,良久,他感觉三魂七魄才重新归位。

  正准备放下心重新睡去,顺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却徒留一片温热。

  还以为她是出去方便了,可直到温热凉透,她也没回来。

  他突然察觉不对。

  多年的安逸已让他曾经对危险敏锐的感知褪去,一直以来游离于世外冷眼旁观的他,第一次为自己的大意懊悔。

  他已多年没有过责任感这种东西,可现在他却愤怒抖生,竟然真有这么不长眼的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劫他的人!

  他起身随手套了件袍子就跑出去。

  ……

  桑落是在半夜出门方便的时候被人打晕带走的,那时她还以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直到晕晕乎乎被人套上麻袋扛在肩上,她才清醒过来,她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人似乎发觉了她已经清醒,直接敲晕了。

  直到现在再次恢复意识。

  现在她被丢在一间看似像柴房一样的房间里,透过狭小的窗看向外面的天空,月上中天,这里应该离客栈不是很远,她应该还在城里。

  手脚都被绑缚着,但并不是很紧,也不知绑她的人出于什么心理,并未弄伤她,她只稍稍挣脱了下就解开了。

  不过,门、窗都被锁上了,并且似乎……外面还有人把守?

  她凝神细听,果然,传来轻轻的说话声——

  “……刚才也没细瞧,不过听小五说那可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呢,咱老大可有福了,嘿嘿嘿……”

  “我说你小子可别动什么歪心思啊,那可是老大的,胆敢干什么不该干的,小心你的脑袋!”

  “哎呦哥,我知道,你老弟我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嘘,小声点。”

  “知道了……”

  她几乎趴在门框上才听到了这些话,不过这就足够她弄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原来是看上她了。

  她绷紧的心突然松懈了,既然看上她了那自己就暂时没有危险。

  不过,她疑惑的想,他们怎么见到自己的呢?

  她跟徐晚两个人来到城里,也没见过几个人吧,只有远处零零散散的几个,要不然就是那个老头儿,还有客栈的小伙计。

  糟了,要真是客栈的伙计,那徐晚呢!

  自己是因为美貌才被他们觊觎,但徐晚又不是女的,而且又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凭他们在城里的所作所为来看,他们又岂会留着他?

  她猜的没错,他们确实没想过放过他。

  徐晚甫一出门就遭到了埋伏,许是对方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只有三个小喽啰就想把他砍了,真是做梦!

  他脸上黑云压城般的阴郁,若是天光大亮,那几个人或许还能看到他眸子里裹动的怒火,他一句话未说,可手下凌厉的动作已经表现出了一切。

  打头阵的小喽啰刀还未举起来就被抹了脖子,临死前大睁着的双眼还闪着茫然,其余两人转身想跑,脚步还没有迈出脑袋就掉了下来。

  咕噜噜滚着,像一颗孩童拍的皮球。

  反杀三人,尚未一瞬。

  尸体上的鲜血慢半拍的像水流一样流着,他却眼都未眨,脸上的表情都未有片刻松动。

  浑身似是被一片冰雪覆盖,周身覆上了一层名为冷漠的壳子。

  他心似荒漠,身如坠冰窖,恍然间又回到了十年前他初入俗世的样子。

  那时的他几乎夜夜遭遇刺客,他拖着一副残躯拼死搏出一线生机。

  那时他已一无所有,十几年活在一场被人编织好的美梦里,一朝破碎,杀机四伏,他早已如困兽。

  直到后来他自以为他们放过了他,却不想所谓的仁慈却是暗地里的斩草除根。

  少年子弟,此时才终于意识到,他曾经学过的人人夸赞的制敌招式,却是周围人虚伪的奉承与刻意捧杀。

  直到他的胸膛距离敌人的刀尖仅半指之间,濒死的他却突然生出一股气力,终于躲过了那一劫。

  他想,或许他的命,连老天也不愿收。

  他也曾经想,或许自己会像那些话本子里的主人公一样,某一天突然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王者归来呢。

  可是那些浅薄的想法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刺客出现而消灭殆尽。

  无数次,不管逃到什么地方,他们总能找到他,然后二话不说开始亮刀剑,刀刀狠厉,次次奔着夺命而来。

  他每一天都活在绝望里,就算入睡都时刻警醒着,生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一切持续了整整五年,后来他们不来了,他却依然活在恐惧中,每晚做的梦都是那些年他满身是血的罗刹模样。

  再后来他就成了徐晚,居住在了九江县,带着当地一群流氓乞丐开始跟官府对着干,再然后就跟官府达成了协议,相安无事很久。

  再然后,就遇到了桑落。

  说实话,多年的亡命生涯早就使他丢掉了很多生而为普通人应该有的东西。

  比如,责任。

  再比如,心动。

  他不知道,他从未有过喜欢这种东西,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他只知道,她是他的,他们拜过天地,敬过祖先。

  他们相依为命,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活物,让他的心从半空中落下来,落到了实处,让他体会到了人间烟火,让他心有归处。

  也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会为他雨中奔走请大夫的人。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从他身边带走她。

  除非,是她自愿。

  ……

  桑落一直在琢磨着逃出去的方法,她实在是担心徐晚一个人能不能应付得了,虽说自己也觉得他应该挺厉害,可一个人毕竟难敌四手啊,他可以杀一个两个,可如果再多几个呢?

  她先是以自己肚子痛为由把门口看守的人骗进来,骗他们说要请大夫,待他们转身之际,直接夺了对方的刀捅了他,另一个见势不妙,刚想拔刀,直接被桑落反杀。

  连声惨叫都没发出来。

  掂了掂手里的刀,刀看着像是新打的,锃光瓦亮,锋利的很,对她来说有点重了,但力气还是练出来了,这点重量还能承受。

  她顺着墙角沿根一路摸到一间看着像是土匪头子住的正屋一样,猫着腰悄悄的摸过去。

  不怪她一路行进的如此顺利,实在是这群山匪的警惕心实在是弱,也或许是没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里,除了两个看守竟再也没有别人。

  她悄悄猫在窗户底下,捅了一个猫眼大小的洞往里看,只见一个大腹便便的糙汉子长满了一脸的络腮胡子正搂着一个几乎只剩一个肚兜的女子调笑着,手不老实的伸进了肚兜里。

  嘴里吐着污言秽语,看得桑落一阵恶寒。

  她想,这应该就是土匪头子了吧。

  本意只是想偷偷摸摸的逃走的,她不知道这座宅子里藏着有多少人,若是全给引出来,她自己实在是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许是连老天都对她这个亡国公主直到现在还活着有所不满,她脚步一动里边的人就发现了,“谁?”

  还没跑出这座院子就被人抓住了,那络腮胡子狞笑着向前时,她都恨起了她的愚蠢,都想给自己来上一巴掌,好端端的,赶紧走就是了,干嘛还要去听人墙角。

  络腮胡子嘿嘿嘿的笑着,还想用他那蒲扇似的大手摸桑落的脸,被她闪着躲开了。

  他也不恼,许是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女子,淫邪的目光盯着她全身看了个遍,像是当场要把她脱光似的。

  桑落这次的手就没有刚才捆的松了,也许是络腮胡子发现了自己并非是一般的弱女子,让手下给她捆的特别结实,就像是镇上的人杀猪时给猪捆的绳索。

  她暗恼,这下好了吧,跑也没跑掉,她自己直接把自己送到了人家的床上,还是自己送货上门的。

  手脚都被捆起来了,她躺在络腮胡子那张金光闪闪几乎要闪瞎人眼的床上,暗自想着等会儿把人反杀的可能性。

  她挣扎着下床,蹦蹦跳跳的跳到了桌前,打碎了一只茶碗,挑了一块比较锋利的瓷片握在了手里,又侧躺了回去,手下暗暗使劲。

  她刚才听络腮胡子说了,他要去好好沐浴一番,再来享受自己这个美味,所以她有充足的时间把绳子磨断。

  她本身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哪怕现在身落险境,她也不会像一般的女子一样哭哭啼啼的,她只是暗暗使劲,一门心思要磨断绳子,得益于这段时间的锻炼,绳子终于在络腮胡子进门的那一刻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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