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郡人才济济,作为郡治的阳翟,有世代研习刑名的颍川郭氏。

  颍川郭氏世传《小杜律》,以断案修律声名远扬,仅仅是后汉建立的这不到两百年的光景中,颍川郭氏七代人便出了四名廷尉,在整个后汉的司法体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今日,刘辩趁着大军在阳翟休整的闲暇,决定亲自前往拜访。

  太子的乘舆缓缓行驶至城中一处宅邸,府门外早已站满了颍川郭氏当代家主郭鸿的妻小以及族中一众才俊。

  望着太子的乘舆徐徐驶来,郭鸿的内心愈发紧张。

  别看颍川郭氏在他之前的六代人里出了四名廷尉,汉律的多次整合修订也都有他们郭氏参与,然而担任了廷尉这等职位,总是免不了得罪人。

  郭鸿原本踏上仕途,也是遵循前几任郭氏家主的路径,先在郡县中掌刑律,而后担任二千石郡守,再迈入中央成为廷尉。

  这几乎是颍川郭氏雷打不动的晋升路线,然而郭鸿运气不好,因为父辈得罪过人,因此被仇人诬陷与党人来往密切,从五原郡守一职被罢官夺职在家禁锢。

  直至上月,他才收到来自帝都的诏令,解除了禁锢。却因黄巾贼肆虐,无暇寻找重新入仕的途径,没想到太子竟然亲自登门拜访。

  “草民郭鸿,见过太子殿下!”

  刘辩很热情地扶起了郭鸿,他对这样一个既不是今文学派也不是今文学派,纯粹以刑名闻世的家族感到了由衷的喜爱。

  如此方能不偏颇,方能为他所用。

  “无须多礼,今日是草民,岂不知有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乎?”

  郭鸿闻言,微微有些错愕,但他领会了太子话中的深意,不禁面露喜色,热情地向太子介绍自己的家眷,而后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郭氏年轻才俊。

  “惭愧啊,我教养无方,家中二子虽通刑名,却不过尔尔,倒是我侄郭图郭公则,传承了历代先祖的刑名之学。”

  刘辩惊讶了一声,看向郭鸿口中的郭图。

  在他的印象中,历史上郭图除了力劝袁绍迎天子入邺是一处亮点外,似乎就一直是在与袁绍的其他谋士们勾心斗角,以至于这位在历史上的评价无出“奸佞之臣”四个字。

  但依郭鸿所言,郭图竟是整个颍川郭氏中唯一称得上传承了郭氏刑名之学的天才,这不免让刘辩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刘辩虽然不通刑名之学,却也不认为作为刑名之学代表的颍川郭氏需要靠胡诌来为族中子弟扬名,至少郭图在刑名之学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的。

  “如此,来日郭氏一门又多一廷尉矣。”

  就在刘辩想要随郭鸿一同入府之时,余光瞥见人群中一名少年,除了比旁人俊俏白嫩些并无什么亮眼之处。

  但刘辩也说不来为什么人群之中他就偏偏一眼看到了这名少年,而且总觉得此人有些奇异之处,可又说不上来究竟有何奇异。

  换一种说法,刘辩觉得这名少年很有眼缘。

  同行的虎贲中郎将曹操不知为何,也是在余光瞥见少年的那一刹那就觉得此人与自己有缘,吓得他怀疑起了自己的取向问题。

  他虽然好色,可他不好男色啊!

  “那少年,你叫什么?”

  刘辩的笑容如沐春风,温和地看向那名少年。

  “草民郭嘉,见过太子殿下。”

  看着与他年岁相仿的郭嘉,刘辩忽然有些心血来潮。

  一旁的郭鸿眼见太子似乎对郭嘉颇多关注,虽不解,却也为刘辩介绍起了郭嘉的身份。

  “郭嘉亦是颍川郭氏子弟,然其父母病逝,自小孤苦,家中贫困,我便将其接至府中养育。只是……”说着,郭鸿忽然揉了揉脑袋,“这孺子的确是个天资聪颖的,但却不好刑名之学,反倒是自幼喜爱孙吴之术,酷爱兵法韬略,倒是让臣颇感无奈。”

  “不知为何,孤觉得与你有缘。”刘辩点了点头,看向郭嘉,从袖中取出一块名刺,“太学只教授五经,既然你酷爱兵法韬略,持孤名刺,可入鸿都门学研习兵法,但五经和《小杜律》也不可不学。”

  郭嘉瞪大了眼睛,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这样的高贵之人会突然对他起了关注之心,还给了他学习更多更深奥兵法的渠道,不免有些小心翼翼道:“殿下为何要如此照顾小民?”

  刘辩笑而不语,摆了摆手道:“不知为何,孤总觉得你将来会是个惊艳世人的大才。”

  言罢,无视旁人那不解的目光,刘辩与郭鸿一同进入了郭氏的宅邸之中。

  “公远,孤近日于汉律上有一问,颍川郭氏以刑名闻世,不知可否为孤解惑?”

  对于当今大汉掌权者的提问,郭鸿自然是要积极且欢喜地作答的。

  瞧见没,监国太子都要向他们颍川郭氏问询刑名之事,别以为我这一代运气差遇上党锢没当廷尉,你们这些阿猫阿狗就能把我们颍川郭氏踩在脚下了。

  “请殿下言说,在下自当竭力。”

  郭鸿没有把话说满,受党锢之祸牵连后,他的性子在禁锢期间愈发沉稳,不过他还是以“竭力”二字来回应太子。

  毕竟太子在府门前如此对颍川郭氏示好,他自然也是要投桃报李的,否则太子口中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就会成为一句不能实现的空话。

  “孤遍阅汉律,但汉律之中并无论处侵占无主之地一事。”

  郭鸿看着神情严肃的太子,一时间竟没有理解太子口中之意。

  “荒地?”

  郭鸿一时有些不解,大汉是鼓励百姓自主开垦荒地的,所开垦荒地不仅有数年的免税福利,官府还会派小吏在丈量土地后下发田契文书以作凭证。

  但紧接着,郭鸿想到了颍川郡诸多被黄巾贼屠戮殆尽的世家豪门以及众多百姓,心中顿时有了猜测。

  “殿下所言,乃丧主之地否?”

  刘辩点了点头,而眼见刘辩点头,郭鸿不由苦笑。

  这“暮登天子堂”的代价果然不小。

  丧主之地,按照律令当归属国有,然而地方主官与世家豪门勾结,官府上报这块地已成荒地,而后将名义上变为了荒地的丧主之地卖予本地世家豪门,如此一来这块地就成了郡县府衙册录上不存在的“黑地”。

  “黑地”自然是不用缴纳田赋的,而此等手段竟早已成了地方郡县与世家豪门之间不成文的规矩了。

  先前刘辩便从汝南郡的绣衣使者奏报中得知,汝南袁氏买走当地一忽然暴病而亡的富商土地三十顷,所得三百万钱,郡守赵谦得一百万钱,县府自留一百万钱,再上缴国库一百万钱,此事便算过去了,再无人问津。

  但在刘辩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

  孤的钱!

  他们拿两百万,孤分一百万,还要孤感谢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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