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

  荆屿谷。

  时隔一月有余,刘禅与姜维、关兴、赵广、麋威等一众小将,再度回到竹海见鹿之地。

  怀着略为复杂的心情,刘禅缓行至所谓黄石公倏然消失,白鹿衔珠负剑而出那块青石边上。

  周围负责看守宝物的十余虎贲让开一条道路。

  青石边上,尚书令陈震已命人筑土台石阶,待天子登阶取宝。

  刘禅没有听取陈震的建议,大搞什么隆重的迎宝仪式,只穿着平日所着的黑底赤边玄色戎服,略为随意地从长满青苔的青石上取下所谓的太阿剑,随侯珠。

  太阿剑与印象里陈列在博物馆的越王勾践剑有些相似。

  金色剑身上,布满了规则的黑色菱形暗格纹,剑腹还用鸟虫篆文铭刻了『泰阿』二字。

  当然了,刘禅也不认识这种先秦时期王侯贵族专用的艺术字,是见多识广的陈震告诉他的,而带着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刘禅也确实能看出有泰阿二字的轮廓。

  他对古董鉴赏没什么造诣,看不出这剑到底是商周的还是上周的,只随意往腰上一别,秦始皇曾经拥有过的太阿剑就被他佩上了。

  至于那随侯珠…他将之取下后便置入一方木椟之中,递给麋威,根本连凑近去看的想法都没有。

  据陈震说,这东西夜里能发光,可照亮周围十余步的范围。

  牛是挺牛的,但按他的常识,这东西必有辐射无疑,真要是被秦始皇收藏过的那枚随侯珠,那估计始皇帝得挨不少辐射。

  待天子走下台阶,便招来杜氏子杜机,一前一后,往深蓝如镜,望不见底的宽阔溪流走去,并示意诸将不必跟上。

  被撂在后面的诸将,这才纷纷围到麋威身侧,有些好奇地看向盛着随侯珠那方木椟。

  毕竟都是二十来岁年纪,这辈子都没见过夜里能发光的玉珠。

  更别提还有仙人指引,令白鹿衔珠还于真龙的神话故事为之增色,说不好奇是假的。

  刘禅在前头走着,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诸将的心意一般,侧过身来朝麋威诸将微微昂了昂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开盒一观。

  诸将皆是一振,麋威小心翼翼地将木椟打开,一颗大如鸡子的纯白玉珠呈现眼前。

  众人皆是一愣。

  “难怪能与和氏壁并称『随和二宝』,单珠子的尺寸,寻遍天下恐怕都寻不出第二枚来。”识货的麋威感慨起来。

  姜维平日里对金银珠宝身外之物并不在意,看众人神色惊异,才有些不解地对麋威问:“麋护军,这随侯珠尺寸很罕见吗?”

  麋威颔首感叹:

  “交州合浦产大珠,是为皇室贡品,尺寸亦不及此珠二分之一,更不要说此珠纯白如玉,洁白无瑕,是绝品无疑,难怪始皇爱之,如今仙人指引,还之真龙,真乃天意啊。”

  闻听麋威此言,赵广、赵统都将目光注于麋威那张圆脸上。

  他们兄弟二人听父亲说过,麋威的父亲安汉公麋竺,曾在路上见一美妇人求共乘车驾,上车数里道别,告诉麋竺曰:

  我天使也,当往烧东海麋竺家,感君见载,故以相语,君可驰去,我当缓行,日中火当发。

  麋竺遂还家,尽出财物,及至日中,果然火起。

  姜维看向如镜蓝溪旁的天子,片刻后道:

  “陛下好像对仙人指引,还有这太阿剑、随侯珠都不甚在意。”

  麋威也看了过去,忽而一滞,片刻后望向手中的随侯珠若有所思,心有所感:

  “陛下先前在此释白鹿之祥而不获。

  “道所谓白鹿,事实不过牲畜而已,擒之亦伤,射之亦死,而既有我等随驾左右,此心既安,何复求于虚无缥缈的祥瑞之兆?

  “然陛下不求祥瑞,而白鹿祥瑞自至。

  “陛下不求太阿随侯,而太阿随侯自归。

  “我等皆谓,获白鹿之祥、太阿之剑,随侯之珠,则意味着天命归于大汉,归于陛下。

  “可事实上,实在是我等俗人取椟还珠,本末倒置了。”

  姜维、关兴、赵统等人实在是少见麋威这副认真严肃的样子,一时间皆静静地将目光投于麋威那张圆脸之上,认真倾听。

  但见麋威仍旧一脸认真:

  “天命本就在陛下,于是白鹿之祥自至,太阿随侯自归。

  “而非是陛下获得这些东西,才获得了天命。

  “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对这些东西如何重视呢?

  “昆山之玉,随和之宝,明月之珠,太阿之剑……这些宝物,没有一样生于秦国,而始皇尽有之。

  “难道没有这些东西,始皇就不是始皇了吗?

  “始皇帝之所以拥有这些宝物,靠的是秦国民心所向,靠的是秦国一统六合。

  “最后天下分崩,六国复辟,秦国失去这些宝物,也失了天下,归根结底,还是秦国失了天下民心。

  “陛下先前释鹿不获,如今对太阿之剑,随侯之珠亦持淡然之态。

  “显然就是在反复告诫我们这些近臣,真正的天命在于军心,在于民心,在于上下同欲,万众一心,而不在于仙人献宝,谶纬祥瑞。”

  听到这里,关兴、赵广、姜维等人尽皆扭头看向蓝水之畔的天子,片刻后又不约而同地尽皆点头。

  赵广移目于天子身侧的杜氏子,忽然道:

  “白鹿之祥,仙人指引,还有太阿随侯之宝,都是京兆杜氏所献,不知道陛下对杜氏,对这杜氏子又是何种想法态度?”

  如镜蓝溪之畔。

  刘禅就自己一个月以来巡行诸县的见闻,对杜氏子进行了一番简单的考校问话。

  大致能看出,其人对于治理郡县确有一些见解在身,也非是夸夸其谈高谈阔论之辈。

  无怪乎丞相将之辟为府僚,同时不吝夸赞,称之为关中上士。

  也是,若非其人真有本事值得培养,杜氏大概也不会特意让此人遇见仙人指引,撞见衔珠负剑的白鹿。

  这是借着白鹿祥瑞跟太阿随侯为自己这太汉天子造势的同时,给这杜氏子也造一波势。

  想来用不了多久,整个关中就都会知道仙人指路、白鹿之祥与太阿随侯重现天下的事情。

  如果自己是喜欢祥瑞,会利用太阿之剑,随侯之珠为自己造势,向天下宣称天命所归的那种天子,那么杜氏子毫无疑问也会因此鸡犬升天。

  只是,杜氏既然要培养他,向朝廷举荐,他却仍旧一身粗布衣服,未免有些作秀太过了。

  “杜辅衡,你跟朕说,你当真见到仙人了吗?”刘禅试图望穿深蓝的溪水,脸上漫不经心道。

  那唤作杜机的年轻士子先是看了眼天子,而后顺着天子的目光也看向深不见底的溪水,最后长出一气,退后一步躬身俯首:

  “臣机不敢欺君,所谓仙人指路,乃是族中长辈编造。”

  刘禅也猜到了这杜机多半会实话实说,轻轻点头:“那这太阿剑,随侯珠又是哪里来的?”

  杜机仍旧保持着俯首的姿态:

  “剑与珠,微臣不知,族中长辈并未将这些事情告诉微臣。”

  “你不知?”刘禅从容扭头,视线看向杜机。

  “微臣不知。”杜机虽然俯首,虽然知道天子可能会责他以欺君之罪,却并没有战战兢兢。

  刘禅也不深究,问:

  “那头白鹿呢?你们杜氏如何知道朕在此地遇见过白鹿,是谁告诉你们的?”

  杜机坦然道:

  “杜氏并不知晓陛下在此地遇见白鹿。

  “微臣那日负弓至此猎雉不获,回返之时,白鹿突然自林中出现,至溪畔饮水。

  “微臣心中惊奇,不过须臾,白鹿倏然跃入深林,消失不见,臣便负弓下了原。

  “不曾想下到灞水之畔,白鹿忽兴于臣左,缓行至灞水畔食草饮露。

  “最后为杜氏族人所见,被族人引入杜氏庄园中。”

  有这么巧的事?

  即使这杜机温恭自虚,看起来实话实说,刘禅仍本能有些不信。

  但他能确定,那日此地绝对不会有外人在,因为随行的虎骑早就把周围至少一里范围内全部探查了一遍。

  看来还是要查一查回京轮值的虎骑,看到底有没有人将自己在此遇鹿之事传出。

  如果有,是谁。

  又到底传给了谁。

  “后面呢?”刘禅问。

  “杜氏耆老听闻微臣遭遇,让微臣带他们到见鹿之所,而后让微臣莫要声张。

  “五日后,费侍中与陈尚书便随族中耆老来到庄园。

  “族老令微臣带路,臣便将董侍中与陈尚书带到青石见鹿之地。

  “臣本以为只是族老向陛下献白鹿祥瑞,未曾料想,族中耆老竟会与侍中、尚书道所谓仙人指路,白鹿负剑衔珠之事。”

  刘禅不置可否,问:

  “那你为何不将此事点出?

  “又为何要在此时此地将此事与朕和盘托出?

  “难道就不怕朕治你,治你杜氏一个欺君之罪?”

  杜机顿了顿,少顷答道:

  “臣当时想,洛水断流之谶既已应验。

  “朝廷或许能再借此白鹿之祥,太阿随侯之宝,收关中、乃至天下不服之心。”

  刘禅缓缓点头。

  有这种想法也属正常。

  在谶纬大行其道,连蒋琬、费祎等重臣做个恶梦都要去找术士解梦的现下,换任何一个非穿越者,恐怕都会利用这些祥瑞神话大肆渲染天命在己。

  记得不错,孙权称帝前,吴地各种黄龙、赤乌、嘉禾祥瑞现世,然后孙权就说祥瑞现世,天命在吴,上天授任,不敢不受。

  在刘禅点头之际,那杜机仍旧保持俯道之态:

  “至于和盘托出,则是见陛下对此二宝不以为意,乃知陛下非微臣先前妄自揣度之明君,于是不敢对陛下有所欺瞒。”

  刘禅忽而一凛:“也就是说,倘若朕视太阿剑、随侯珠有若至宝,你就会继续瞒着朕了?”

  “是。”杜机并不犹豫。

  刘禅没想到这杜机竟会答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忽而一笑:

  “你是真不怕朕治你欺君之罪。

  “丞相既引你为相府幕僚,任你为京兆功曹,有没有问你所谓仙人引路,白鹿献宝之事?”

  杜机:“丞相并未提及此事。”

  刘禅看向杜机身上的粗布衣衫,问道:

  “朕听费侍中说,你母早逝,父亲续弦,继母待你严苛刻薄,动辄打骂,你仍晨昏定省,侍奉如亲。

  “又闻你父病逝后,你继母变本加厉,令你日食一餐、夜宿牛棚,你却始终未改孝志,乡里咸道你事母至孝。

  “此次你继母病倒,你上山为母猎雉为引,亦可见一斑,故费侍中向朕举你为孝廉。”

  杜机杜辅衡这时候已经直起了腰身,但见他眼神柔和了下来,道:

  “臣不敢瞒陛下。

  “臣家苦贫,先父为了替臣博取孝名,将来能够入仕,改变家境,便让微臣母亲背负恶母骂名,再命微臣事母以孝。

  “臣父没后,臣家更贫。

  “臣入仕之志遂堕,欲耕植治生以孝事母亲。

  “母亲为坚臣读书入仕之心,遂仅供臣日食一餐、夜宿牛棚,在外人眼里,便是继母对继子变本加厉,诸般背负恶名之事,都是母亲为了给臣博一个孝名而已。

  “臣所以事母至孝,大概也是为了闻名乡里,以全先父、母亲望臣入仕之志。

  “费侍中欲以此察臣孝廉,臣实不敢当,受之有愧。”

  刘禅望着如镜溪水里杜机一身粗布衣衫的倒影,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带领诸将返回长安。

  ……

  长安城东。

  铜驼街,赤衣巷,一间大宅。

  魏父、魏母仍然不相信,这么大这么好的宅子,竟然真的是自己老魏家的房子。

  “老三,这屋子,真是陛下赐给我们的?”魏母抚摸着漆了桐油的梁柱惊喜问道。

  饭桌前,魏起得意道:

  “那当然,这长安城这么大呢,住几十万人都嫌少。

  “陛下将这一块区域全部划分给了我们第一批鹰扬府兵。”

  魏父问道:“你们第一批…鹰扬府兵,得有多少号人啊?”

  “具体俺也不清楚,俺大兄说,估计有一千四五百号人吧。

  “俺们这批退役的本就是中坚,大概有五千来号人。

  “斩一枚首级以上的,大概也有个一千七八百人。

  “听到陛下要招募俺们为府兵,还给这么好的待遇,哪个还想回汉中蜀中啊?

  “要俺说,那几百个不乐意当府兵的,根本就是脑子不好使!”

  魏母一下又一下踩着脚下的青石板砖,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艾,天都黑了,你大兄咋还没回来啊?”

  “还得过一会呢,大兄现在是领兵的人了,哪能那么自由啊。”

  突然,街巷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又一阵高声的欢呼。

  “外面什么动静?”魏父、魏母两人听了一会后皆是一怔。

  魏起也竖起耳朵听,有些不明所以。

  就在此时,院墙外突然跑进来一个婀娜白净的女子:“快…阿起,陛下回来了!”

  “陛下回来了?!”魏起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紧接着整个人赶忙往外面跑。

  魏父魏母互相看了一眼,也赶忙激动地跟了上去。

  刚出一屋,街巷里已经满是嘴里高呼“陛下万胜”,数量不知成百上千的府兵了。

  “那…那不是阿兴嘛!”魏父手一遥指。

  魏母顺着魏父的手望去。

  只见长子魏兴正咧着个大嘴,乐呵乐呵地给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人牵马。

  “陛下万胜!”

  “陛下万胜!”

  四周围,所有与魏起差不多打扮的府兵,似乎都在对着那黑色衣服的年轻人高呼万胜。

  “那…那就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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