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似无尽头的官道上,一身着藏青色薄衫的男子嘴上叼着狗尾巴草,慢悠悠地走着。

  这种佝偻着背,肩抗剑,手耷拉在剑身上可以算得上邋遢的姿态在他身上却反而透露出了些许潇洒,放荡不羁。

  “酒的香味?”

  这气息似给他填充了活力,眉目一振,挺胸直背。

  “在那里!”

  其足尖点地飞速向前。

  明明是平地疾驰,却带着三分攀岩的余韵。

  每一步都很稳,但总带着时刻准备腾跃,变向的细微动作,手虽握剑,但小动作一刻也不停歇,似是有无形的障碍在前,有险峻的高山需要攀跃。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很快,似是贴地而行。

  寻常人这般,早已摔倒在地。

  “好轻功!”

  道路的尽头,一酒肆之中,一豪迈大汉抚掌称赞。

  “店家来酒!三斤老白干!”薄衫男子直接找了一无人位置坐下。

  “客人行家呀!”店家连忙打酒,“衡水酒虽向来以历史悠久,酒质清澈,干洁无水著称。但老白干此名竟也传到外省。”

  “若比咬文嚼字,我不如那些读书人,但若是论酒,我也算得上其中的状元!”薄衫男子接过酒豪饮了三大碗,“好!【飞芳千家醉,开坛十里香】,不愧是老白干!”

  “好酒量!”一旁的豪迈大汉再次称赞道。

  解了酒瘾后,薄衫男子看向大汉,目光在其单刀上停留了片刻,“兄台是?”

  “你是五岳剑派华山弟子?”大汉没有回答。

  “你是如何知晓的?”薄衫男子手臂微震,剑已出鞘。

  “华山令狐冲?”

  听大汉叫破了自己的身份,薄衫男子顺其目光看去,那是他的剑,近剑柄处的锋刃之上,刻着“华山令狐冲”五个大字。

  他这才想起,自己携的是华山制式精钢剑,剑柄上飘着的青色丝穗便已暴露了自己的来历。

  “兄台你叫破我身份所谓何事。”见大汉单刀闲置于桌上,离手约摸一尺距离,自忖于自身武艺,令狐冲便先回剑入鞘。

  “你不知道?”大汉惊讶,“现在整个江湖都想与你华山结交。青城出了个神仙。”

  “青城?”令狐冲厌恶地皱起了眉,他背上经受的那三十棒还隐隐作痛,“这与我华山有何关系?”

  他下意识将青城神仙,当作无稽之谈。

  “这可不是我胡诌。”大汉说,“那神仙自福州城向衡山城走来。”

  “青城派新任掌门李人勇,一众青城弟子,华山掌门【君子剑】与其一同。”

  “怎么可能,师傅在华山,即便他要参加刘师叔的金盆洗手大会,也不会途径福州城!我和小师妹他们也才在衡阳城分手。”令狐冲质疑,“论时间,师傅定是跟——”

  他没再说话,他忽然想到这其实有可能。

  师傅是关心小师妹,跟在她后面一同去了福州。

  “啊,差点忘了。与他们一同的还有你小师妹岳灵珊,以及福威镖局【玉面惊鸿】林少侠。”

  “延平,建宁抚州衡州这一路上的英雄豪杰们皆亲眼所见。”

  “只有神仙才能有那等风姿,即便潘安在世,见了其也只能掩面而走。”

  “可惜那时我恰好在衡阳城外,不慎错过。”

  “只能往衡山城赶来。”

  “哼!什么【玉面惊鸿】,我看是【榆木惊蝇】!”令狐冲无视了青城新任掌门等让江湖震上几震的消息,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和自己师妹名字连在一块,绰号便能看出很英俊的林平之身上。

  他的酸气即便大汉都听出来了。

  但他与令狐冲一样,将那神仙当成童颜鹤发的老前辈,误以为林平之和岳灵珊是一对。

  “林少侠的确剑若惊鸿,衡阳城内,他一剑便将七个茶杯削平,茶杯一只也没倾倒。瓷圈切面摸着光滑无比,我亲手摸过。”

  “此等神乎其神的剑术,整个江湖能做到的,怕是只有【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大汉赞叹道,“可林少侠也才十七八岁,仅仅弱冠之龄。”

  “兄台,你能做到吗?”

  令狐冲的背又佝偻起来,“做不到。这【七十二路辟邪剑法】果然天下无双。”

  “那余沧海卸任掌门,定是去福州为长青子报仇碰上了钉子。”

  “说不定那【狗熊野猪,青城四兽】也”

  他又冷笑了几声,似是发泄了郁气。

  “余沧海及其儿子,青城四秀的确都死了。”大汉点头,“有一批青城弟子带着他们的尸体往川西青城方向去了。”

  “据说,他们是自裁,因那老神仙看不过他们乱杀无辜。”

  “还有,那李人勇,在遇见那老神仙前,在青城众弟子中武功平平无奇。”

  “但在之后,其武功突飞猛进,甚至远超余沧海。”

  “这定是类似【吸星魔功】的正道绝学,能将功力在不同人之间转移。”

  “你是说”令狐冲有些难以置信,“那李人勇的功力是来自于余沧海,以及【青城四兽】他们?”

  “对,如若不然,他怎会有一掌击杀那双熊的功力。”大汉感叹。

  “什么?”令狐冲自然知道那双熊是指【漠北双熊】。

  他们一黑一白,一僧一俗。

  常据于塞外漠北,是两名巨盗。

  倘若事主自己携货而行,漠北双熊不过抢了财物,也就算了。

  倘若有镖局子保镖,那么双熊往往将保镖的煮吃了。

  还道练武之人,肌肉结实,吃起来加倍的有咬口。

  能做出如此骇人之事却依旧能在江湖活得好好的,可见其本领。

  “在下姓田。”大汉接着说,“道破兄台身份,就是为了届时能凭兄台的身份,见那老神仙一面,沾一沾那老神仙的仙气。”

  “好说,好说。”令狐冲又喝下一口酒。

  “妈的,田伯光去哪里了?”

  去衡山城的路上,李林心中郁闷无比。

  即便不远处三个尼姑中,有一个清秀绝俗,容色照人小尼姑正不停偷偷看他,他也高兴不起来。

  他在衡阳与岳灵珊分开,在城外蹲守,就是为了杀田伯光。

  结果却只蹲守到了仪琳。

  还让她走神,不只如原本世界线那样只是下岭时脚步一滑手抚山壁将手弄脏,而是差点直接摔下山岭。

  他恰好救下。

  但方圆一里内,却不见本该出现的田伯光踪迹。

  同时,他还被一个很讨厌的和尚跟上。

  那便是仪琳的父亲不戒和尚。

  原本世界线,仪琳从被田伯光绑架到回雁楼上,他其实一直跟在身后,仪琳回忆曲非烟是谁时,记忆里就出现过他。

  结果,他只是看着,乐呵呵的看着令狐冲差点丧命,还有心情喝酒。

  纵使李林不喜欢令狐冲,也觉得这很奇葩。

  更奇葩的是,这不戒和尚老抓田伯光的理由,是认为田伯光虽然是采花大盗,并且曾试图非礼女儿,但恰恰说明了他懂得欣赏自己女儿。

  因此,当令狐冲拼命时,他怕不是乐呵呵的想:我女儿的终于有人识货了,不错,打起来,越激烈越好,这说明我女儿够漂亮。

  “李大哥,喝水。”仪琳自然不知道李林的心声,在两名师姐的鼓励下,她小心翼翼的上前,心中还不停向观世音菩萨告罪,动了邪念。

  仪琳身形婀娜,虽裹在一袭宽大缁衣之中,仍掩不住窈窕娉婷之态。

  配合其清脆婉转的声音,这即便是普通白水,在大多数人看来,怕不是比蜜水还甜。

  即便是李林也露出了些许笑容。

  衡山城,刘宅外。

  门口点着四盏大灯笼,数十余人手执火把,有的张着雨伞,正忙着迎客。

  有的堵成人墙,遮挡冒着雨想要前来沾一沾仙气的好事之人。

  熙熙攘攘的声音不绝于耳。

  “真热闹。”令狐冲远远就显露了剑穗,得以进入唯一的通路——挨着屋檐下向刘宅走去。

  田伯光紧随其后。

  在围观人群艳羡的目光中,走入了宅邸。

  踏进大厅,只听得人声喧哗,桌椅挤在一处,几乎无处下脚,五百余人分坐各处,却不见怒容。

  纷纷看向主桌旁,最不拥挤的,周围留了能过好几人通道的一桌那空着的主位。

  “师傅!”令狐冲也跟着看去。

  在看到小师妹是坐在主位旁,离那个面白俊秀的男子老远后,面上更是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大师哥!”

  听见岳灵珊叫他,更是脚底都似酥麻了,仿佛踩在云端。

  以至于没注意到陆大有等一众师弟复杂的表情。

  更是没注意,小师妹那爱不释手的碧水剑已不在身边,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黝黑铁剑。

  “冲儿。”岳不群温和地叫着自家大弟子的名字。

  这一路上,他宛若又回到了华山还是五岳之首之时,身上轻松,没有丝毫压力。

  “师傅。”令狐冲有些不习惯。

  自家师傅的确关心他,但每次见他大多是呵斥。

  “坐。”

  跟着师傅的吩咐,他忐忑地坐下,这才发现他的位置是距离小师妹最远的。

  似是察觉了令狐冲的疑惑,岳不群笑着说,“灵珊得李神仙看重,自是要陪其身侧。”接着他又转移话题,“不知这位是?”

  岳不群差不多是看着令狐冲长大,收养了其二十余年,自然知道这徒弟是个狗脑子,脾气一上来,只有他和师妹制得住。

  他可不希望今天出岔子。

  “田仲明。”田伯光说,“令狐兄的老朋友了,想要来见老神仙一面,沾一沾仙气。”

  “哦?”岳不群倒没有多大怀疑。

  一是,令狐冲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到处跑。

  原本世界线,他六岁时甚至和天龙帮主黄伯流赌过骰子,喝过老酒。

  要知道,黄伯流乃是中原武林中的一位前辈耆宿,其门人万余,有【银髯蛟】的称号,身处齐鲁豫鄂之间,黄河下游。

  他的朋友,数都数不过来。

  二是,华山也不畏惧任何困难。

  即便李神仙不出手,他这一身【紫霞真气】也不惧任何人。

  (他是习练了辟邪的,但[紫霞功]更像是一门高明的运劲之法,大成之前对敌,都是现场加工,本身的内气,仅具备部分特性。)

  (其初发时若有若无,绵如云霞,然而蓄劲极韧,到后来更铺天盖地,势不可当,也是由此而来。)

  (他的【辟邪真气】用[紫霞功]的方式加工后,还是[紫霞气],只是威力甚至超过大成。)

  令狐冲则是心想:“这田兄弟豪气干云,与我一见如故,交情如何算不上‘老’。”

  令狐冲向来这样,想法与众不同。

  因此原本世界线,他才做出那么多糊涂事。

  看视若母亲的师娘被任盈盈的手下捏脸,言语调戏,他只是先怒不可遏,然后马上就躲在草丛里大气也不敢透,认为冲着任我行他们的面子,最好不要和魔教人众动手。

  在林家老宅,看到疑似魔教中人的两人点岳灵珊和林平之的穴,在其中翻箱倒柜,找到【辟邪剑谱】后,这最该出手的时候不出手。

  这时在小师妹面前抢回剑谱,根本不会被怀疑。

  结果非要等。

  这两人说要杀岳灵珊和林平之,还想着再等等。

  两人拿着剑谱逃跑,离开老宅时,他才现身抢回剑谱。

  这种情况下不被怀疑就怪了。

  在林平之和岳灵珊视角,自家大师哥是只顾着剑谱,而且抢到后,剑谱莫名其妙就在他手上失踪了,随后他又莫名其妙有了一手通神的剑术。

  连载版,甚至令狐冲还当着养母宁中则尸体的面欣赏任盈盈强喂养父岳不群三尸脑神丹,放着宁中则的尸体都还没掩埋,就迫不及待的和任盈盈相拥,感觉自己无比幸福。

  但最离谱的是,每一个糊涂的行为背后,都有说得过去,写明了的自我逻辑。

  而且他这以义为先的行事准则很容易被人看透。

  岳不群看透了令狐冲,但生性多疑,在其展现出【独孤九剑】,五霸岗受无数豪杰拥护后,认为自己是看错了,令狐冲一直在伪装。

  田伯光,向问天,任盈盈,方正,冲虚也都是如此。

  刚刚,田伯光说这话前,就已料到令狐冲不会戳破。

  而现实也正是如此。

  田伯光甚至坐在了陆大有的旁边,听他吹嘘起自己的师哥来,称其气功高绝,能不接触壶嘴,隔空一口气喝下一葫芦酒,甚至连华山气功的口诀‘神凝丹田,息游紫府,身若凌虚而超华岳,气如冲霄而撼北辰’都差点说全。

  还是岳不群瞪了他一眼,他才回过神来。

  田伯光则是连忙懂事地捂住耳朵,随后继续和陆大有攀谈起来。

  说话间,他未看过岳灵珊一眼。

  他的确是好色,但不如云中鹤那般好色如命。

  他知道,若他再多看岳灵珊,便掩盖不住邪念,恐会露出破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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