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没有羊眼汤 第七十四章 伏旱魃

小说:青海没有羊眼汤 作者:肖雨平 更新时间:2025-07-22 16:09:29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青灰色的剑鞘末端,轻轻扫过青石板路滚烫的边缘。一股干燥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尘土特有的呛人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赵清真的胸口。河南府,这中原腹地,此刻却像一只巨大的蒸笼,闷得人喘不过气。天空是褪了色的惨白,阳光直射下来,白晃晃一片,将街巷屋宇烤得微微发烫,连空气都扭曲着,视线所及之处,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焦渴。终南山待了十天,身体和归尘剑都满血复活,带着师父的嘱托和云瑶师姐的期盼,赵清真又开始了云游之旅,红尘炼心❤️。

  街市上行人稀少,个个脚步匆匆,面带菜色。往日里喧闹的茶楼酒肆也显得有气无力,掌柜倚在门框上,望着空荡荡的街道,眼神空洞。路边的垂柳蔫头耷脑,叶子边缘卷曲枯黄,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几处水井旁排着长长的队伍,木桶碰撞声沉闷而单调,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和叹息。龟裂的田地在城外无声地蔓延,裂缝如狰狞的伤口,吞噬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绿意。

  赵清真一身浆洗得微微发白的青色道袍,背负着那柄古朴的长剑,步履沉稳。他眉头微蹙,感受着脚下土地传来的饥渴震颤。这干渴,深入骨髓,缠绕着每一个生灵。

  “求求您,周公子!求求您开恩啊!老天爷不开眼,再不下雨,地里的苗……苗都要死绝了!娃儿们连口稀的都要喝不上了啊!”一个苍老、嘶哑、带着绝望哭腔的声音,突兀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

  赵清真循声望去。

  街角一处颇为气派的朱漆大门前,围着一小圈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枯瘦如柴的身体深深匍匐在滚烫的尘土里。他面前,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锦袍玉带,面皮白净,眉宇间却凝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骄矜与不耐。他身后跟着几个健壮的家丁,叉着腰,面色不善。

  “滚开!老腌臜货!”那华服公子,正是周家少爷周世显,声音尖利刻薄,带着养尊处优的颐指气使,“本少爷府里又不是龙王庙!天不下雨,你跪在这里号丧有什么用?嚎得人心烦!冲撞了本少爷的贵气,你十条贱命也赔不起!”他嫌恶地用手在鼻前扇了扇,仿佛老农身上散发的汗味和土腥气是剧毒。

  老农布满沟壑的脸紧贴着地面,沾满了灰土,浑浊的老泪在尘土中冲出两道蜿蜒的泥痕。“周公子…行行好…您家大业大,手指缝里漏点…求您开仓借点粮种,或是…或是施舍点银钱,让俺们去外地买点活命的粮…我李三槐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啊!”他的声音颤抖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干裂的喉咙里硬挤出来的血沫。

  “做牛做马?就你这把老骨头?”周世显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轻蔑的弧度,“喂我家的马,它都嫌硌牙!”他抬起穿着鹿皮软靴的脚,不耐烦地作势要踹,“滚滚滚!再赖着不走,休怪本少爷不客气!来人,给我…”

  “且慢!”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与老农绝望的呜咽,带着一种山涧清泉般的冷冽与沉稳。青灰色的身影分开人群,赵清真已站在了老农身前,恰恰挡住了周世显抬起的那只脚。他的目光平静,落在周世显那张因愠怒而微微扭曲的俊脸上。

  周世显的动作僵在半空,被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噎了一下。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的道士,目光扫过那身朴素的旧道袍,最终定格在赵清真背后那柄样式古拙的长剑上,眼神里的轻蔑更浓了。“呵,”他收回脚,双手抱胸,下巴抬得更高了,几乎是用鼻孔对着赵清真,“哪来的野道士?也敢管本少爷的闲事?滚一边念你的经去!”

  赵清真的视线掠过周世显,落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气派的朱漆大门上。门楣高耸,门环锃亮,无声地彰显着主人的豪奢。他收回目光,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公子,天时不利,民生维艰。此老丈所求,不过一线生机。举手之劳,结个善缘,亦是功德。”

  “功德?”周世显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哈哈哈!好个功德!你一个穷游方道士,懂什么民生?懂什么功德?”他猛地收敛笑容,眼神变得锐利而充满讥讽,“你见过粮仓里的米堆积如山是什么样子吗?你知道维持这么大的家业,每日要耗费多少银钱吗?站着说话不腰疼!张口闭口‘善缘’、‘功德’,能当饭吃,能当水喝?空谈误事!”

  他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要贴上赵清真,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熏香和汗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本少爷只知道,这世道,银子才是硬道理!有银子,天不下雨,我能凿井!我能从千里之外运水!我能让我的庄子绿油油一片!你们这些只会耍嘴皮子、装神弄鬼的穷酸道士,懂个屁!”他指着赵清真身后依旧匍匐在地、瑟瑟发抖的老农,“看看他!就是信了你们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才落得这般田地!愚昧!”

  周世显的话,字字如针,扎在周围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围观者心上。有人低下头,有人攥紧了拳头,眼中是麻木的悲哀和敢怒不敢言的愤懑。空气似乎凝固了,只剩下老农压抑的抽噎和远处知了不知疲倦的嘶鸣。

  赵清真静静地站着。周世显那番充满铜臭和鄙夷的斥责,并未在他古井般的眼底激起半分波澜。他没有再看周世显,也没有反驳。只是微微侧身,对着地上的老农伸出手,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丈,请起。天无绝人之路。”

  那只手,骨节分明,并不算特别宽厚,却异常稳定。老农抬起浑浊的泪眼,看着眼前年轻的道士,那平静的眼神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迟疑了一下,颤抖着伸出枯枝般的手,搭在赵清真的手上。一股温润而坚定的力道传来,轻易地将他沉重的、几乎被绝望压垮的身体扶了起来。

  赵清真甚至没有拍去老农身上厚重的尘土,只是搀扶着他有些摇晃的身体,低声道:“随我来。”他无视了周世显那仿佛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以及周围家丁蠢蠢欲动的架势,扶着老农,转身,步履沉稳地向着人群外走去。青灰色的道袍下摆拂过干燥的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你…!”周世显被这彻底的漠视激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何曾受过如此轻慢?尤其是一个他眼中卑贱不堪的穷道士!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一个粗壮的家丁立刻会意,狞笑着跨出一步,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抓向赵清真的肩头,意图将他扳回来。

  就在那大手即将触及道袍的刹那,赵清真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脚步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却以一个极其微小、流畅到近乎自然的幅度向侧面滑开半寸。那家丁志在必得的一抓,只捞到了一片飘动的衣角,巨大的惯性让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地。

  周围响起一片压抑的低呼。

  赵清真依旧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加快脚步,只是稳稳地扶着老农,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消失在街角的阴影里。留下周世显站在原地,脸色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却又无处发泄的困兽。他死死盯着赵清真消失的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好…好得很!”周世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淬着毒,“一个不知死活的野道!给我查!查清楚他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本少爷倒要看看,他在这河南府,能翻出什么浪花!”他狠狠一甩袖子,转身踹开朱漆大门,带着一阵狂风和家丁们惶恐的簇拥,消失在门内。沉重的门扉“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的灼热与绝望,也隔绝了他那张因羞怒而扭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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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吸饱了热气的墨黑绒布,沉沉地覆盖着河南府。白日的酷热并未完全消散,空气滞重而闷塞,没有一丝风。白日里喧嚣的街巷彻底沉寂下去,连狗吠都显得有气无力。黑暗深处,只有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咳嗽声和婴儿细弱的啼哭,昭示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仍在艰难地喘息。

  赵清真盘膝坐在城郊一座废弃土地庙的破败门槛内。庙宇早已荒废,神像倾颓,蛛网尘封,屋顶破开几个大洞,惨淡的星光漏下来,勉强勾勒出殿内模糊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木头和尘土气息。他并未点灯,整个人仿佛融入了这片沉寂的黑暗,只有悠长而细微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白日里周世显那骄横刻薄的脸,老农绝望的眼泪,围观者麻木的眼神…种种景象,如同水底的沉渣,在他澄澈的道心湖面下缓缓搅动。师父吕玄通的谆谆教诲、云瑶师姐临别时殷切的目光,在他心头流过:“清真,红尘炼心,炼的便是这颗心。见众生苦而不乱,遇谤誉毁而不惊,持守中正,以虚受人…”

  他默诵着《清净经》,试图拂去心湖的微澜。然而,背上那柄归尘剑,却传来一丝不同寻常的悸动。不是锋锐的剑鸣,而是一种沉郁的、带着韵律的震颤,仿佛大地深处传来的脉动,正与剑身产生着某种隐秘的共鸣。这感觉极其微弱,若非人剑相通已久,几乎难以察觉。

  赵清真缓缓睁开眼,眸中神光内蕴,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他解下归尘剑,横放于膝上。手指拂过冰冷的剑鞘,最终停留在剑格处。白日里曾在阳光下隐现微芒的开阳星,此刻在绝对的黑暗中,竟幽幽地亮了起来!并非刺目的光芒,而是一种深邃、温润的蓝晕,如同深海之心,随着那沉郁的震颤,极有规律地明灭着,仿佛在呼吸,在呼唤。

  他修长的手指悬停在蓝石之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凉意,丝丝缕缕地渗出,驱散了周遭些许的闷热。这凉意并非来自空气,更像是……来自脚下的土地深处?

  赵清真心中一动,凝神静气,将一丝精纯的龙门真炁,小心翼翼地注入指尖,再缓缓渡入那幽蓝的宝石之中。

  “嗡……”

  归尘剑发出一声低沉如龙吟般的轻颤。剑格处,开阳星的光芒陡然大盛!深蓝的光晕瞬间扩散开来,如同投入静水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清晰地照亮了赵清真的面庞和膝前一小片布满灰尘的地面。更为奇异的是,这蓝光并非固定不动,而是如同活物般,微微地、持续地向着土地庙的一个角落方向偏转、牵引!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连接着开阳星宝石与那个方向的地下深处。

  “水脉牵引?”赵清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归尘剑乃师门重宝,剑格七星对应天地诸元,这坎水蓝石对水行灵机感应最为敏锐。如此强烈的共鸣与指向……这废弃土地庙的地下深处,必然存在着一股尚未枯竭、甚至颇为丰沛的地下水脉!

  他不再迟疑,一手持剑,剑尖斜指地面,那幽蓝的光芒如同实质的探针。另一只手掐了个寻龙点穴的指诀,指尖萦绕着淡淡清气。循着蓝光牵引的方向,他无声地穿过倾倒的供桌和散落的瓦砾,走向庙宇后墙最阴暗的角落。

  那里堆满了朽坏的梁木和厚厚的浮土,是整座破庙最不起眼的地方。然而,当赵清真靠近,手中归尘剑的蓝光骤然变得明亮而稳定,剑身传来的震颤也更加清晰,如同脉搏的跳动,沉稳有力。他蹲下身,拨开一层浮土和腐烂的木屑,指尖触碰到下方坚实而冰冷的地面。真气顺着指尖丝丝缕缕地渗入地下,如同无形的根须向下探索。

  泥土的阻隔感、石块的坚硬感……层层深入。突然,那丝真气猛地一沉,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一股浩瀚、沉凝、带着大地厚重气息的凉意瞬间反涌上来!这凉意精纯无比,蕴含着勃勃生机,与归尘剑开阳星坎水蓝石的感应完美契合。

  找到了!就在这破庙之下,不过数丈深处,一股潜流涌动的地下水脉正无声流淌!

  赵清真心中澄明。这绝非偶然。归尘剑的异动,坎水蓝石的指引,皆因感应到此地水行灵机的异常聚集。这或许便是此地旱魃肆虐之下,天地间尚存的一线生机所在?他缓缓收回真气,归尘剑的蓝光也随之渐渐收敛,恢复成深邃的幽蓝,只是那股稳定的脉动感依旧清晰。

  他站起身,目光穿透破庙残壁的缝隙,望向外面漆黑如墨的夜空。繁星在闷热的空气里模糊闪烁。这深藏地下的水源,是造化留给这片干渴大地的最后生机,还是……某种更深层次因果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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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阳光依旧毒辣,空气像凝固的热油。赵清真再次踏入府城,寻到了昨日那老农李三槐所在的城西破落棚户区。低矮的土坯房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和淡淡的汗馊味。

  李三槐的家更是家徒四壁。他正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从墙角一个破瓦罐里,舀出浑浊得发黄的一小瓢水,倒入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里。水瓢抖得厉害,浑浊的水面晃动着,映出他愁苦绝望的脸。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缩在角落的草席上,眼巴巴地看着那碗水,舔着干裂的嘴唇。

  “李老丈。”赵清真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李三槐猛地一颤,浑浊的水洒出几滴,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就蒸腾起一丝白汽。他抬头看见是赵清真,愣了一下,随即慌忙放下水瓢,局促地搓着枯瘦的手:“道…道长!您…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来坐…”他环顾四周,连一张像样的凳子都没有,脸上满是窘迫。

  “不必客气。”赵清真迈步进来,目光扫过屋内,最后落在那碗浑浊的水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老丈,贫道昨日观你田地方位,离城西那座废弃的土地庙不远?”

  “是…是哩,”李三槐连忙点头,提到田地,脸上愁容更甚,“就在庙后头不远。唉,那点子地,如今也快成焦土了…”他指着墙角一个破麻袋,“您看,昨儿个俺不死心,又去田里扒拉,就…就扒出这点东西。”

  赵清真走近,蹲下身,解开麻袋口。里面是几株枯黄的麦苗,根部带着干硬的土块。他捻起一株,指尖在枯叶和根茎处细细探查。枯叶背面,极其隐蔽的叶脉缝隙里,粘附着一些比芝麻粒还小的、灰白色的虫卵。而在干裂的根茎泥土里,他敏锐地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旱气掩盖的土腥骚动——那是某种虫豸在地下深处活动留下的、难以察觉的气息。

  “老丈,”赵清真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旱情酷烈,但祸根,恐不止于天时。你这田里,怕是早已埋下了虫患之种。这虫卵,还有这土下的动静…”他指着麻袋里的麦苗和泥土。

  李三槐凑近了,浑浊的老眼努力辨认着叶背那些微小的白点,又仔细嗅了嗅泥土,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蛹…蛹子?地…地老虎?天爷啊!”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绝望地瘫坐在地上,双手抱住了头,“完了…全完了!旱灾加虫灾…这是老天爷要收人啊!俺…俺们可怎么活啊!” 角落里的小女孩被爷爷的样子吓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老丈莫急。”赵清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驱散绝望的阴霾,“虫患初萌,尚可抑制。当务之急,需引水灌溉,暂缓旱情,同时清除虫卵,深翻土地,曝晒虫蛹,或可扼杀于未发之时。”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贫道昨夜于城郊废弃土地庙处,感应到地气有异,其下或有深藏之水脉。若能掘井引水,或可解燃眉之急,亦能冲刷土壤,抑制地下虫豸。”

  “掘…掘井?”李三槐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愁苦取代,“道长…您…您说的是真的?那土地庙…真能打出水来?可…可那得请人,得买辘轳绳索,得费老鼻子力气…俺…俺们哪里还有钱?连口水都快喝不上了啊…”他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又看看哭泣的小孙女,那点刚燃起的火星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就在这时,棚户区狭窄泥泞的巷道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哗。鼓乐笙箫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此地的死寂,透着一股与周遭苦难格格不入的浮华与喜庆。

  “快去看啊!周公子请回祥瑞了!”

  “好大的排场!听说花了上千两雪花银呢!”

  “什么宝贝?真能求来雨?”

  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向着巷口涌去。

  赵清真起身,走到门口。只见巷口通往主街的方向,已被看热闹的人群堵得水泄不通。一支颇为招摇的队伍正缓缓行来: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在前面吆喝着开道,后面跟着吹鼓手,卖力地吹奏着欢快的调子。队伍中央,四个壮汉小心翼翼抬着一顶敞开的、铺着红绒布的步辇。步辇之上,稳稳安放着一件东西。

  那物件约莫三尺高下,通体由整块上乘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玉质温润细腻,在毒辣的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晕。造型是一条盘曲的螭龙,龙首昂扬向天,龙口大张,作吞云吐雾状,龙身线条流畅有力,鳞爪飞扬,工艺堪称精湛。螭龙下方雕琢着翻腾的云海,云气缭绕,似有无尽水汽氤氲其中。整件玉雕宝光莹然,气象不凡,透着一股富贵逼人的“祥瑞”之气。

  步辇旁,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簇新锦袍的,正是周世显。他满面春风,顾盼自雄,享受着街道两旁人群投来的或敬畏、或羡慕、或麻木的目光,仿佛自己真成了拯救黎民于水火的活神仙。他特意让队伍在棚户区这最破败的巷口多停留了一会儿,目光扫过那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面孔,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弧度。

  “诸位乡亲父老!”周世显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带着刻意的矜持与炫耀,“天降大旱,我周世显亦是忧心如焚!为祈甘霖,泽被苍生,本少爷不惜重金,远赴南阳,请得这尊上古‘螭龙吞云’玉雕!此乃上古祥瑞,有沟通天地、兴云布雨之无上威能!今日请回府中,虔诚供奉,不日必有甘霖普降!我周家,自当为河南府万民福祉,竭尽全力!”他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昨日当街鞭打老农、斥责道士的并非他本人。

  人群爆发出参差不齐的附和声,大多是周家的佃户或依附者。但更多穷苦百姓只是麻木地看着,眼神空洞,那价值连城的玉雕,于他们干裂的喉咙和焦渴的田地,遥远得如同天上的星辰。

  周世显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过人群,最终,精准地锁定了站在破败棚屋门口的赵清真。他嘴角那丝得意的弧度骤然扩大,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充满挑衅和讥诮的笑容。

  “哟!”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夸张的惊讶,清晰地穿透了鼓乐声,传到赵清真和李三槐耳中,“这不是昨日那位悲天悯人、指点江山的‘有道高真’吗?怎么,今日屈尊降贵,也来瞻仰我这‘铜臭’换来的祥瑞了?”

  他故意勒住马缰,让马匹停在巷口正对着赵清真方向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赵清真静静地站着,青灰色的道袍在灼热的风中纹丝不动。他平静地迎着周世显充满恶意和嘲讽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激怒的迹象,眼神深邃如古潭,映着那尊价值连城的玉雕和马上骄横的公子,也映着周遭的苦难与麻木。归尘剑安静地负在他背上,剑格处的七星宝石,在烈日的强光下,唯有开阳星宝石,似乎又极其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幽光,旋即隐没。

  他没有反驳一个字,只是在那片刺耳的哄笑声中,微微侧首,对身后绝望颤抖的李三槐,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平静而清晰的声音说:

  “老丈,信我。召集人手,带上能挖土的家什,去土地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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