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是让你,找到那块‘主骨’。”

  他盯着庄若薇,一字一顿地问:“现在,你还觉得,你是来找东西的吗?”

  这不是问句。这是更深一层的盘问,也是一种警告。

  你连自家的东西都认不全,凭什么来我这里,夸下海口?

  庄若薇的后背,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她编造的谎言,被对方轻易地接了过去,然后用一个更宏大、更真实的设定,反过来将了她一军。

  她不能再往下编了。任何细节的补充,都只会错得更多。

  “我不知道。”庄若薇选择了最笨,也最真诚的回答,

  “我只知道,我要找到它们。至于怎么找,主骨在哪儿,我家长辈没说。

  他只告诉我,到京城来,到琉璃厂来,找一个真正懂‘天工坊’规矩的人。他,会告诉我路。”

  她抬起头,迎着周掌柜的目光,不闪不避。

  “我想,我找到了。”

  周掌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刚出土的青铜器,审视着它身上的每一道纹路,每一处锈迹,判断着它的真伪,估量着它的价值。

  许久,他才收回目光,淡淡地说道:“路,不是别人给的。”

  他走到堂屋的一侧,那里挂着一幅装裱好的书法,上面只有两个字——“归元”。

  他伸手,在那幅字后面的墙壁上,轻轻一按。墙壁,无声地,向内开启了一道暗门。

  一股比堂屋里更沉、更古老的气息,从门后涌了出来。那是无数老物件,在密闭空间里,沉淀了百年,千年,才有的味道。

  “你不是要找路吗?”周掌柜侧过身,对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说。

  “路,在里头。”

  “自己进去,找。”

  暗门之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

  没有扶手。

  墙壁是粗糙的夯土,带着一股子生土和硝石混合的干燥气味,像是直接通往地底。

  瘸腿李腿一软,下意识想跟进去,却被老王伸出的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拦在了门外。

  老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只手,像铁铸的一样,纹丝不动。

  “周掌柜的工坊,外人进不得。”

  瘸腿李的喉结上下滚动,看着那片吞噬了庄若薇身影的黑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被留在了“人间”,而那个年轻的女孩,独自走进了“地府”。

  庄若薇的脚步很稳。

  石阶不长,十二阶。她在心里默数。

  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空间。

  这里不是库房,没有成排的博古架,没有琳琅满目的珍宝。

  这里是工坊。

  一张巨大的,由整块乌木制成的长条工作台,占据了房间的中心。

  台面上,工具陈列得井然有序,从最古老的玛瑙刻刀、竹制刮片,到旁边几台她从未见过的,造型精密、闪着金属冷光的仪器,和谐又诡异地并存着。

  空气里,除了老物件的沉香,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臭氧的味道。

  周掌柜就站在那张乌木台前,背对着她。

  他没回头,只是用下巴朝台面上点了点。

  那里,静静躺着一件碎成数块的瓷器。

  宋代哥窑的盘子。

  “开门”的老物件,釉色是温润的米黄,釉面布满深浅不一的开片,大片如冰裂,深色;小片如鱼子,浅黄。行话叫“金丝铁线”。

  可这件哥窑盘,碎得极不寻常。

  它的裂口,完全无视了釉面上天成的“金丝铁线”,而是以一种蛮横的、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将盘体震得四分五裂。

  那断口,锋利如刀,截面处,能看到瓷胎内部细微的、蜂窝状的空洞。

  “苏小姐是行家,”周掌柜终于转过身,手里拿着两块碎片,作势要拼对在一起,“你来掌眼,也搭把手。”

  他没说考她,也没说请她。

  那语气,仿佛他们是相识多年的师徒,正在进行一次再寻常不过的修复。

  庄若薇走上前,戴上她那双从不离身的白手套。

  她没有先去看周掌柜手里的碎片,而是俯下身,鼻尖几乎要贴到台面上,仔细观察着最大那块残片上的断口。

  然后,她伸出戴着手套的食指,指腹,在那锋利的断口上,轻轻地,一寸一寸地,抚过。

  就是这个感觉。

  高频、定向的能量共振。

  和陈舟给她的那块宋瓷残片,和她在秦岭深山里见到的那些,一模一样。

  她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停顿了万分之一秒。

  周掌柜已经开始了。

  他没有用传统的锔钉,也没有用任何粘合剂。

  他将两块碎片的断口对齐,然后从旁边一台仪器上,引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金属探针,探针的顶端,亮起一粒比米粒还小的,幽蓝色的光点。

  他将那光点,对准了裂缝。

  “滋……”

  一道极其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庄若薇看到,那两块碎片的瓷胎,在裂缝处,竟像是活物般,开始自行熔合、弥合。

  没有烟,没有火,只有那幽蓝的光点,像一支笔,在无形中重新“书写”着瓷器的结构。

  这不是修复。

  庄若薇的脑子里,瞬间蹦出这两个字。

  庄家祖传的手艺,讲究的是“骗”,用最高的技巧,去“骗”过眼睛,骗过手感,让器物恢复如初,但其根本,并未改变。

  而眼前周掌柜的手法,是“改”。

  是从根子上,改变瓷胎的物质结构,强行赋予它新的生命。

  这是一种创造,一种带着侵略和占有意味的……再造。

  “丫头,看傻了?”周掌柜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里,带着一丝玩味,“你家的手艺,到你这儿,是第几代了?”

  庄若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拿起另外两块碎片,将断口对齐。

  然后,她从自己随身的那个破布包里,取出了她自己的工具。

  一根钢针,一小卷金线。

  她没有去看周掌柜,也没有去看那些精密的仪器,只是专注地,用她最古老、最原始的方式,在坚硬的瓷胎上,钻下一个微小的孔洞。

  没有声音。

  只有她捻动钢针时,指尖那稳定到可怕的频率。

  “我家的手艺,不记代。”她一边钻孔,一边开口,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水,

  “只记规矩。”

  周掌柜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那幽蓝的光点,熄灭了。

  他看着庄若薇,看着她用最“笨”的办法,在那被高能震裂的“神迹”旁,做着最传统、最基础的“凡人”的活儿。

  他忽然笑了。

  “规矩?”

  “丫头,这世上,只有一种规矩。”

  他将那块被他“再造”得天衣无缝的瓷片,轻轻放在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石之音。

  “能者,为王。”

  周掌柜的声音,在密闭的工坊里,没有回响,只是沉甸甸地压了下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庄若薇手里的动作没有停。

  那根钢针,在她两指间轻捻,依旧是那种让人心悸的、无声的高频转动。坚硬的哥窑瓷胎,在她手下,仿佛成了温顺的豆腐。

  一个微小的孔洞,正在缓慢而坚定地成形。

  她没有去看周掌柜那台闪着幽蓝光芒的仪器,也没有去看那被“再造”得天衣无缝的裂口。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手中这两块残片,和即将穿过它们的那一缕金线。

  “王,高高在上,俯瞰众生。”

  庄若薇终于开口,声音混杂在几不可闻的钻孔声里,却清晰地传到周掌柜耳中,“可东西,是给人用的,给人看的。”

  她换了一根更细的针,开始处理孔洞的内壁,将那些最细微的毛刺,一点点剔除干净。

  “没了人,王还有什么意思?没人气的东西,修得再好,也是一具漂亮的尸首。”

  周掌柜的眉毛,第一次有了明显的挑动。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孩。

  她明明身处他一手打造的,代表着绝对力量和尖端技术的工坊里,却固执地,用着几百年前的老法子,说着几百年前的老道理。

  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也像一块被河水冲刷了千年的卵石,圆润,却坚不可摧。

  “尸首?”周掌柜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几分嘲弄,“小丫头,你见过死而复生的神迹吗?我能让它复生,就能给它新的命。

  它的命,我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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