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的那一刀,切断的,是顾泽丰和幸福之间的连接。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顾泽丰坐在地板上,紧紧地抱着白梅嚎啕大哭,声音嘶哑而哀伤……

  天下之大,他竟没有了她。

  天下之大,他想要的小小幸福都容不下……

  他含糊不清地低声说:“想用尽一生全力去爱的那个人啊……”

  原来情到深处,只余泪痕。

  顾老爷子看着眼前混乱而可怕的场景,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120急救车的声响传了过来。

  白梅蓦然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顾泽丰。

  这一句“想用尽一生全力去爱的那个人啊”,狠狠地撞在她的心上,催生出无尽的疼痛。

  让她无端想起第一次来到顾家老宅时的情景。

  那天阳光很好,明亮的光线铺在春天的庭院里。

  他牵着她,走进了别院。

  她记得,如金箔般铺陈在房间每个角落的阳光,也记得那盏满是琉璃珠的台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一天,应该是她最快乐的一天。

  像闯入了绮丽的梦境。

  她没想过,有一天,她能拥有这满室的阳光和满是琉璃珠的灯。

  她抱着顾泽丰惊叹:“泽丰,太美好了!我做梦也不敢想,原来生活可以这么美好!”

  他逗她,“哪里美好?”

  她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点了点顾泽丰的胸口,又用手指在室内点了一圈:“这里,这里,这里……都太美好了!”

  美好的是那天的阳光,那天的灯罩,以及牵着她走近这份美好的顾泽丰……

  她孜孜以求的,原来早就有了……

  她就像《渔夫和金鱼》里那个贪心的老太婆……

  最终,她用自己的愚蠢和贪心把一切都毁了。

  她用极低的声音,说:“泽丰,如果我死了,请把那盏琉璃灯和我葬在一起。”

  “什么?”

  悲伤的声音太过喧嚣,顾泽丰没太听清楚白梅的话。

  “把床头那盏琉璃灯和我葬在一起。”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又说了一遍。

  顾泽丰没有回答她,泪水不停地砸在她的脸上。

  他们的泪水融合在一起。

  白梅的心,淹没在一片悲伤的汪洋里。

  她出生的地方一片荒凉,成长的路上布满荆棘。

  在遇见顾泽丰之前,她一直一个人在一片泥淖之中踽踽独行。

  他牵着她,引领她看到了另一个美好的世界。

  那天的阳光是带不走了,那盏琉璃灯,她想要带着。

  她想把那份曾经惊艳过她的美好,带去另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没有光,没有顾泽丰和顾承希。

  只有无边的黑暗。

  能带着这盏灯上路,就像是把曾经的美好揣在了身边。

  无论这盏灯在另一个世界是否能够再发光。

  她都想随身带着。

  年月深深,当日她没太放在心上的瞬间,经年累积起来,竟是如此深厚。

  她一时想不清楚,为什么会去做那些蠢事。

  她亲手毁了他们的生活。

  哪怕是此刻,顾泽丰和顾承希也是想要和她一起面对的。

  她真的很后悔。

  如果当时不给顾承希那么多压力。

  只是一家人,好好一起生活,好好陪伴,不处心积虑去争夺那些身外之物,应该,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吧?

  记得六岁的顾承希曾经奶声奶气地跟她说,长大了要当警察,要保护妈妈。

  爱妈妈,就是我的梦想。

  好可惜……

  他那么听话,那么乖巧懂事。

  为什么不能只是好好爱他?

  他们拼尽全力想要获得的东西,真的值得付出那么多吗?

  她原本就拥有了满室的阳光、流光溢彩的灯盏,最爱的她的老公和孩子……

  …………

  白梅的死,轻轻覆盖起了很多不能言说的往事。

  包括顾承礼的恨。

  她用一把刀和眼角的两行泪,以及地上的一滩血,结束了一切。

  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她就因为颈动脉被切开,大出血而死。

  得有多想保护儿子,才会对自己下那么重的手?

  太想得到是一种执念。

  连着几天,江城的雨下个不停。

  苏阅微的颈部受的伤不算太严重,医生帮她处理了伤口后,就回到了星河里。

  顾家封锁了消息,对外只说白梅意外病发身亡。

  顾老爷子安排人把顾承希送去了国外。

  顾泽丰像是突然老了二十岁。

  一夜之间白发苍苍。

  白梅不是他的发妻,却是他此生最爱。

  处理完一切,顾泽丰得了一场重感冒,烧了整整一个星期。

  这期间,他切断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退烧后,医生要他留院观察,他却执意回到了他们一家三口生活了多年的别院。

  连绵数日的雨终于停了,打开门,旧日的光影在空中寂寞地跳动。

  他从没想过,这么快,这个别院,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这么大的院子,哪里都有白梅的影子,却哪里都不会再有白梅。

  他的头晕晕乎乎的,口中更是苦涩。

  他走到他和白梅的房间,和衣在床上躺下。

  从白昼到黑夜,他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犹如一尊会呼吸的朽木。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明明是盛夏了,半夜他却被冻醒了。

  意识到好不容易退下去的烧,有可能要卷土重来,他迟钝地扯过夏凉被盖在身上。

  却再也睡不着。

  伸手按亮灯,梳妆台上,白梅留下的化妆品、首饰、还有梳子上残留的几根乌黑的长发——说好的白头偕老,她还没来得及白头……

  他的心口蓦地一紧,狼狈地收回了视线。

  茫然地靠坐在床头,一下把灯按亮,一下把灯按灭。

  房间里不停的亮了、暗了,暗了、又亮了……

  反反复复好多遍,他忽然躬下身去,抱紧了那盏琉璃灯。

  “原谅我,这一次,没有听你的,把这盏灯留在了我的身边。

  我会带着它来寻你。”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他抱着那盏灯,仰面靠在床头,痛哭失声。

  那盏琉璃灯,因为白梅想带走,在顾泽丰的心里,也就变得重要起来。

  任何东西本来都没有意义,是人赋予了东西意义。

  他已经什么都留不住了,只能自私地留下白梅最爱的这盏琉璃灯。

  如同这样,就还能拥抱那个已经成空的旧梦。

  挚爱的离开,是一场漫长的潮湿……

  他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好起来。

  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在黑夜里告诉自己。

  那些时光都被割断了,掉在昨天。

  “我是做错了什么?”

  他在一个人的房间里悲鸣。

  没有人给他答案。

  也没有答案。

  有时,失去所有,根本不是因为做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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