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都安起身,丢下了手中吃了大半的肥鹅,在池水中洗了手,朝卢家大宅设宴的院子走去。

  他之所以下午时候在这里吃了一顿,便是为了晚上做起事来有力气。

  孙孝准忙跟了上去,心惊胆战地说:

  “都督要想好,这些士绅可以敲打,但若是做的太狠,只怕……”

  赵都安笑着反问:“只怕什么?他们敢投敌?”

  孙孝准苦笑着说:

  “都督说笑了,但是这个节骨眼上,整个前线想要维持稳定,只依靠官府是不够的,还得靠这群人出力。”

  古代封建王朝的背景下,为何地方的士族那么强横霸道?归根结底,是朝廷的基层动员能力差。

  所谓“皇权不下乡”,现有的条件下,无法做到对基层如臂指使,很多具体的事务想落实下去,就要仰赖这些士绅配合。

  这也是孙孝准堂堂四品知府,却在一个收粮问题上,对卢家多有退让的原因。

  赵都安脸庞迎着夕阳,被映照的格外的红。

  他沉默了下,说道:

  “我知道任何改动都要考虑到时代性,步子迈得太大,一切的构想都只会成为空中楼阁,所以我也没打算真的抛开士绅,但是士绅可以存在,可谁来做这个士绅却存在腾挪空间。

  你可知道,陛下登基以来这几年,在京城朝堂上费大心思做的事是什么?就两个字,‘换血’!

  一步步让老臣退位,扶持新的官员上位,就像给这个六百岁的王朝缓慢地换血,以图重新焕发生机,废掉旧内阁,设立修文馆就是重中之重!

  包括新政实施以来,地方上的官员也在裁撤更换,这些孙知府你定然都看在眼中。

  但这只是开始。

  不只是朝野上下的官员要换血,地方上的士族也要换,所以有了湖亭的皇商……

  今日我既是为了城中的几万京营士卒们讨一口吃的,筹措平叛的军费,也是为了趁机换血……

  陛下换朝堂的血,我来换士绅的血。”

  一番话说完,孙孝准已经完全愣住了,莫名觉的血液激荡,心潮澎湃。

  他突然明白,赵都督肯与他说这些话,一个是肯定了他的能力,表示了对自己的器重。

  二是告诉他,对付这帮士绅的真正目的,好让他这个知府配合。

  “下官……明白了!”

  “明白就好,”赵都安笑了笑,他喜欢与聪明人说话,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般道:

  “对了,你也给我透个底,说说城中排在前头的士绅有哪些违法乱纪的案底,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

  ……

  另外一边,伴随夕阳西沉,整个卢府也热闹了起来。

  庭院内一名名家丁丫鬟往来穿梭,布置宴会。

  而府门外收到“请柬”的城内有身份的士绅们也陆续到来。

  一盏盏红灯笼被悬挂在屋檐下头,只看这热闹的府邸内景象,断然想不到外头就是两军对垒的战争前线。

  然而卢老太公却不在人群中,此刻这位城内首屈一指的名流正在府内僻静的偏厅中,与另外几名士绅会面。

  “老太公,您交个底,这位赵阎王今晚将咱们都召集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通钱庄的钱员外问道。

  他身材富态,这会却没有往日从容。

  “是啊,太仓是我等的地盘,当同气连枝,一同应对。”康庄米行的李大东家也皱眉道。

  卢老太公端坐主位,不怒自威。

  全然没有在赵都安面前的卑躬屈膝。

  这会脸色沉郁,扫视众人道:

  “赵都督此次前来,乃是为了筹措军费、军粮,如今几万大军入城,接下来又要平叛,消耗可想而知。

  我奉劝诸位今晚切莫耍招,赵都督要什么,只管点头就是,也不要想着在这事情中捞钱,都狠狠出一点血,否则丢了性命,别怪老朽没事先说。”

  众人被这煞有介事的话吓了一跳:“这……出多少血合适?”

  卢老太公沉默了下,道: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要看赵都督要多少。”

  李大东家皱眉道:“难不成,他要我们全部身家,也得给?”

  卢老太公瞥了他一眼:

  “老朽再说最后一遍,切莫将赵都督与孙知府、薛枢密使等同看待,我有预感,他这次是带着杀气来的,权当交钱买命。言尽于此。”

  买命?真这么邪乎?

  士绅们面面相觑,有些不信。

  朝廷找他们要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类似有人扮红脸,有人扮白脸的操作也是家常便饭。

  当下战局紧张,稳定为第一要务,这个节骨眼,孙孝准、薛神策对他们这些人都颇多忍让,难道换了个赵都安就不一样了?

  有人甚至怀疑,是赵都安与卢家暗中合作,想要坑他们一把……这种事不乏先例。

  “父亲,那个赵……都督出来了。”二公子匆匆赶来。

  卢老太公起身,往外走,叹息道:“走吧,是祸躲不过。”

  屋内士绅们只好起身,成群结队往外走。

  ……

  等抵达院宴会场所在,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落下,夜色笼罩全城。

  青冥的天幕下,是灯火辉煌的宴会厅。

  红彤彤的灯笼周围,蚊虫飞舞。

  宴会的主桌摆在一间大堂内,门敞开着,往外又在院子里摆了几张圆桌。

  城内士绅名流们按照身家,从内而外落座。

  随时匆匆准备,但以卢家底蕴,短短几个时辰而已,圆桌上菜肴依旧极为丰盛。

  卢老太公入席时,整个院子都已坐满了人,密密麻麻的人头隐隐嘈杂,空气中涌动着强烈的不安。

  督粮官赵善德也在场,被安排坐在门口的位置,由卢家大公子陪同。

  而在庭院门口,还有孙孝准过来时候,携带的一队府衙官差。

  “赵都督来了!”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全场骤然安静下来,一道道目光投向回廊尽头。

  只见两道人影走来,一个是赵都安,一个是孙孝准。

  然而,赵都安竟不知何时,换了一套衣衫,不再是贵公子打扮,而是穿着少保武官官袍,头顶多了一顶乌纱,绯红的官服在灯笼下,如同一团灼穿黑夜的火。

  他的右手轻轻扶在腰间的刀柄上——

  古朴华丽的镇刀堂而皇之,悬在腰间。

  卢老太公眼孔一缩,率先起身:“恭迎大都督!”

  其余人纷纷模仿恭迎。

  赵都安脸上带着笑容,迎着众人注视,步行入堂内,看了眼预留出来的宴席主位,却没有落座。

  而是朝一旁丫鬟吩咐了句,后者愣了下,忙走出去,不多时,卢府家丁搬了一张桌案进来,摆在最上首。

  霎时间,这大堂一下变得,有点类似审案的公堂了。

  赵都安扶着刀,迈步走到桌案后头,抬脚,又踩在一张矮凳上,随手解下了腰间的镇刀,将其“砰”的一下横放在桌上。

  他居高临下,环视众人,笑问孙孝准:“人齐全么?”

  孙知府束手站在一旁,点了点头。

  “很好,”赵都安笑容灿烂:

  “看来诸位还都算给本都督一点面子,原本下午派人给诸位递送请柬时,不少人都说家中有事,脱不开身,无法赴约,但诸位还是准时到了。”

  众人挤出尴尬笑容,有人奉承道:

  “都督为民平叛,乃临封之福,相较都督辛苦,我等些许难处,又算的了什么?”“就是,就是。”

  一片找补声。

  赵都安笑容不改,似乎对这件事并不介意,等一群恭维吹捧声音落下,他的视线又投向距离自己很近的,主桌上的卢老太公。

  以及那满桌的佳肴美食,感慨道:

  “本官去年曾经来过一次太仓,彼时也有一场宴席,只是那时乃是为了查案而来,倒是不曾好好与诸位见面。

  幸好,还有人认得本官这张脸,今日能有这场宴席,也多亏了卢家太公忙前忙后,出力甚多,若没有卢家,本官想将诸位请过来,也不容易。”

  这话一出,不少人望向卢家人的眼神里多了冷色。

  卢家大公子面色微变,眼里隐隐有怒火。

  赵都安这一句话丢出来,在外人眼中,卢家俨然成了朝廷的一条忠犬,今日这场“募捐”,卢家也成了朝廷的帮凶。

  然而外人又岂会知道,卢家有多憋屈?

  非但被当枪使,连妻妾都被那赵都安叫过去服侍,奇耻大辱……可大公子不敢表露出分毫,感受到赵善德的好奇的视线,还要挤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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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都安夸了一通,忽然话锋一转,看着那些佳肴,叹息道:

  “唯独一点不好,便是这菜肴太过丰盛。如今外头战火熊熊,宁安、汶水二县被反王霸占,更甚放火烧毁农田,屠戮百姓!

  虽尚不至饿殍遍地,但本官也听闻,市面上米粮价格疯长,物资日益短缺。

  百姓们节衣缩食,士卒们也是条件艰苦,莫说吃肉,哪怕军粮都无法管够,而本都督却在此纵情吃喝……

  如此,何以报陛下圣恩?何以面对天下人?”

  一群人听着,脸都黑了,心中狂骂,心说下令摆宴的是你,现在装白莲的也是你。

  还愧对天下人?

  你的名声有多烂自己没点数么?

  无耻,太无耻了。

  卢老太公羞愧道:

  “都督训斥的是,是老朽安排不周,为表赎罪,更为平叛,卢家愿献上族内库存粮仓半数,以及银钱十万两,各类物资若干,以奉都督。”

  全族一半粮食,十万两白银!好大的手笔!

  要知道,卢家这种大族,不算短时间难以变现的重资产,账上的白银总量加起来,最多也就十几万两。

  就这一次募捐,直接捐出去一半家产?

  疯了?

  这话一出,一众士绅都惊了。

  “好!”赵都安满意笑道:“卢家不愧太仓首善,此等义举,当为表率。”

  他环视一张张脸:

  “本都督乃是武人出身,不喜寒暄啰嗦,便开门见山。

  今日召集诸位来此,便是为了筹措军粮、军饷,各类物资,以供平叛。

  诸位乃本地士绅,想必愿意为护卫乡里尽一份力,当然,募捐一事,全凭自愿,捐多捐少,都是心意。”

  孙孝准看了他一眼,忽然有点臊得慌。

  这么假大空,不要脸的话,赵都督是怎么说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说好的武人心思简单纯粹呢?

  一众士绅虽然也觉得最后那句话太假,但好歹是松了口气,纷纷合计给多少好。

  什么?参照卢家的标准?

  呵,当大家是蠢人?

  卢家一看就是与赵都安合谋,在唱双簧,所谓的一半家产,就是嘴上说说,真能拿出来五分之一都算不错了。

  所以,没人真的会去仿照这个比例。

  然而就在众人合计,出多少血才能让赵阎王满意的时候,赵都安话锋突然一转:

  “不过……虽是自愿,但在座诸位家产各有不同,有的多些,有的少些,若要你们效仿卢家捐十万两,那就是本都督不近人情了。”

  “恩……这样吧,本都督定一个数额,这次募捐不看总量,看比例,在座诸位便都如卢家一般,捐出一半家产,以资平叛,也就够了。”

  “哦对了,额外提及一句,叛军中也有大量武夫、术士,故而,为了战局着相,本都督需要搜集全城内所有与修行有关的奇珍、镇物、法器……在座各家想必都有珍藏,也一并送来吧。就这么决定了。”

  一番话说完,整个宴会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了脸上。

  孙孝准愕然地看向他,轻轻吸着凉气。

  赵善德吓得心脏咯噔一下,望向“台上”的年轻人,怀疑自己听错了。

  卢家老太公怔住,难掩愕然。

  这位都督的胃口……竟比他预想中,还大了那么多?

  他不只是盯上了卢家,是盯上了所有人……他怎么敢?就不怕掀起民怨么?!

  是了,他这次募捐只要求士绅,而压根不去搜刮百姓,所以压根不会有民怨……

  “哗——”

  毫不意外的,整个大堂内外一下炸了,所有士绅都变了脸色,有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脸上涌现出惊愕与怒色!

  强制没收一半的家产,再加上他们珍藏的一切奇物!

  这与抄家有什么区别?叛军都没这么狠!

  这已经完全突破了他们能接受的极限。

  康庄米行的大东家一下站了起来,大声道:

  “赵都督莫非在开玩笑?一半家财?天底下从未听过这般的募捐!”

  大通钱庄的钱员外也苦着脸:

  “都督莫要说笑,非是我等不愿支持平叛,而是我等诸多产业,若抽走一半资金,只怕即可就要难以运转。至于奇物,更是家中世代积累……”

  有人带头,当即一名名士绅表达不满,俨然一副聚众抵抗的架势。

  在他们潜意识中,仍认为朝廷为了稳定,离不开他们,所以只要齐心,就能抗衡。

  更多人则认为,这是一种“讨价还价”,赵都安喊了个高价,总得往下砍一砍。

  赵都安听着嘈杂的声浪,脸上笑容却一点点消失。

  不知何时,他悄然将桌上的镇刀拿了起来,轻轻拄着,等声浪略有平复,他冷漠道:

  “你们以为,本都督在说笑?”

  他凌厉的视线扫过众人,终于再懒得掩饰,冷笑出声:

  “我说过,我不是文臣,会与你们拉拉扯扯,我的耐心很有限,请你们过来已算给你们面子,方才的话,也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康庄米行的李大东家是个火爆脾气,加上家族中有人在朝中做官,底气更足一些,冷声道:

  “赵都督如此行事,未免太过霸道!如此强行没收我等财产,想必当今圣上也不知道吧?”

  赵都安眼神古怪地盯着这个刺头,他似笑非笑:

  “你在教我做事?”

  李大东家莫名心一慌,只觉被猛兽盯上,但只能硬着头皮:

  “不敢,只是觉得没有先例。”

  赵都安眼神危险地盯着他,忽然说道:

  “我知道你,族中有几个人在京里任职,不过位置都不高,唯一勉强与陛下说得上话的,只有个御史,所以你想弹劾我?”

  他笑了,笑得很“猖狂”,眼神睥睨,仿佛在看一个小丑:

  “袁立在本都督面前都要以礼相待,一个小小的御史什么时候也有资格对本都督指手画脚?我再重申一次,此刻是战时!

  本官乃是平叛大都督,监军整个临封道!有便宜行事之权!再啰嗦的话……”

  李大东家又气又怒,指着他道:

  “你如此行……”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黑夜中蓦然掠起一弘银色的亮光。

  众人眼前隐约只见一道银色的细线一闪而逝,伴随着“锵”的出鞘声压过所有声音。

  李大东家站在原地,还保持着手指前方的姿态,然而脖颈上却缓缓浮现出一道血线。

  继而,这位地位身家在整个临封道内也能排进前十的名流士绅“扑通”一声,仰头倒下!

  眼眸圆睁,残存着惊恐,已是当场气绝!

  一刀斩杀!

  赵都安拎着镇刀,笑吟吟环视众人,口中却道:

  “孙知府,宣读一下吧。”

  孙孝准愣了愣神,才有些木然地走上前,说道:

  “康庄米行囤积居奇,公然违反朝廷律法,趁战时哄抬粮价谋利,屡教不改,证据确凿,按大虞律,当处以……斩刑。”

  赵都安笑道:“还有谁?”

  满堂内外,鸦雀无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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