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深阔如海。殿宇幽深处,九尺铜鹤香炉口吐青烟,笔直如枪,刺透静谧的光尘,无声升腾。炎华国大统领胡泉,一身玄色常服,腰间束着温润的蓝田玉带,如山岳般静立在巨幅《南洋全舆图》前。那舆图如血染就,蜿蜒的海岸线触目惊心。他的指尖,带着某种历史审判般的沉重,缓缓划过加里曼丹岛那几道象征屈辱条约的猩红墨线,最终,停留在一处弹丸之地——狮城。那小小的墨点,此刻重逾千钧,是十万南洋华裔被压弯脊梁的微缩。

  殿中央,陈金钟率南洋七雄,长伏于冰冷的金砖之上,额头触地,声息皆无,唯闻肺腑间压抑的潮涌。当他们恭敬而艰难地直起腰背,向上仰望的瞬间,一束偶然折射的晨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大统领腰间佩剑吞口处的一点冰冷幽光——那赫然是半枚熔嵌其中的郁金香国东印度公司狮头徽章!狰狞的兽首,边缘带着被烈焰摧毁的扭曲痕迹。有识得此物者心头剧震,这正是当年横行南洋,炮击民船如屠鸡犬的“爪哇号”炮舰舰长的身份佩饰!

  “诸君自海外归来,”胡泉的声音忽然响起,低沉,却似滚雷碾过雕梁画栋,震得铜鹤口中香烟都为之一颤,“观我炎华,气象如何?可似那吞噬血肉、剥皮抽筋的虎狼之邦?”目光如炬,扫视着每一张风霜浸透却难掩激切的面庞。

  章芳林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唤回胸腔深处的力量。他双手捧起一只沉重的紫檀木匣,步履稳如磐石,将其轻轻放置在御阶前。匣盖开启,一方熠熠生辉的金丝楠木巨匾显露出来,“泽被苍溟”四个斗大的漆金榜书,雄浑沉厚,每一笔都似饱蘸着海浪的咆哮与游子的血泪。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异常清晰:“启禀大统领,此乃南洋十二大埠华商父老,联名敬献!吾等愿倾半生积蓄,半数家财,助我炎华再造十艘如‘伏波’巨舰!别无他求,惟愿那龙纹蓝底之旗,能如铁铸山岳,永镇浩瀚海疆!庇佑万千子孙,不再为飘零之萍!” 匾额一角,七枚大小不一的暗色铜钮,被巧妙地铸钉其上。明眼人细细观之,无不心头悸动——那赫然是由七种不同的殖民货币熔融重铸!斑驳的荷兰盾、森冷的英镑头像、带着海水腥气的西班牙本洋……这些曾敲骨吸髓、压榨几代华裔的血汗象征,如今在烈火洗礼下,化作了一片片冷硬斑驳的护国“鳞甲”,沉默地诉说着时代的更迭与华族的涅槃!

  众人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腔而出!王友海猛地从怀中取出一本油迹斑斑、边角卷曲的古旧账簿,封皮浸透棕榈油与海盐侵蚀的污痕。“大统领!”他声音嘶哑,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此乃约翰国鬼影商号‘黑皇后’鸦片船,十年来行走南洋之航路秘档!何处停泊卸货,何处贿赂黑心官吏,其航线、暗号、贿赂名录,一笔一画,尽录于此!吾族人血泪,尽汇于此纸中!” 几乎同时,黄志信颤抖着双手,解开衣襟最内层的纽扣,摸出一个温热的油布小包,层层揭开,里面是一张绘在坚韧鹿皮上的地图,墨迹依然鲜亮:“此乃苏门答腊腹地,‘黑虎山’金矿秘脉图!红毛鬼眼线探查此矿已有十年,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今日,黄某以此矿脉敬献祖国!愿为炎华自强之基,添一寸金,一寸骨血!”

  胡泉看着眼前的一切——那凝聚血泪的匾额,那浸透罪恶的账册,那寄托财富与期望的矿图,深邃的眼眸中涌动风云。倏尔,他抚案大笑,声震殿宇!笑声未落,忽地屈指,三声清脆的击掌声如雷锤砸响。沉重的殿门开启,四名赤膊壮汉,肩扛杠索,汗流浃背地抬进一尊巨大的赤铜方鼎!鼎身古朴苍拙,布满锤锻纹路,正中两个深凿的隶书大字“熔铸”!鼎内,预先置放的焦炭木块正熊熊燃烧,赤焰翻腾,吞吐着炽热气流!

  “好!好一个‘泽被苍溟’!好一个献宝归国!” 胡泉眼中精光爆射,大步走下御阶,竟亲自伸手,抓起那方金丝楠木巨匾!在众人惊愕未定的目光中,手臂用力一抡,那象征着南洋华族拳拳心意的重宝,带着决绝的呼啸,投入了鼎中翻腾的烈焰!

  火舌如恶鬼吐信,瞬间舔舐上珍贵的楠木。金丝遇火即燃,升腾起奇异绚烂的蓝色火苗与缕缕金丝般的轻烟。刻着“泽被苍溟”的辉煌字迹,在火焰中扭曲、焦黑、寸寸崩解。那七枚由剥削者的货币熔成的铜钮,在炉心最炽热的青白核心中逐渐软化、变形、熔融,最终化作一滩滩赤红粘稠的液态金属,蜿蜒流淌,在鼎底重新融合、凝铸成一团混沌初开、等待塑形的赤金疙瘩!烈火焚金,熔去的岂止是物,更是一场盛大的涅槃仪式,在灰烬中锻打着一个民族不屈的脊梁!

  浓烟尚未散尽,胡泉已豁然转身,自玄色广袖之中,取出一卷洁白坚韧的文书,手腕一抖,唰地一声展现在众人面前!

  ——《同泽商约》!

  墨迹如铁,规条森列:凡持炎华国籍之南洋华商,货物税赋减半!凡悬挂龙纹蓝底旗之商船,皆受炎华海军铁舰随行护佑!凡南洋华商子弟,经考选,可入炎华地方乃至中枢政务院任职,以才取士!

  无声的惊雷在每一个人心中炸响!李振勋第一个无法自持,泪水如决堤洪流汹涌而出。他猛然以额重重撞击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剧烈起伏如风中槁木:“漂泊!百年飘零!茹毛饮血!今…今日…终…终有国可依!此身!此骨!愿为龙旗之上一缕经纬!一颗铆钉!一片鳞甲!” 声音泣血,字字千钧!众人无不潸然泪下,泪水浸透了面前文书洁白的边角,晕开一片氤氲水痕,那墨迹却愈加鲜明,仿佛烙印在灵魂深处。这不仅是契约,这是血脉归根的凭证,是尊严回归的宣告!

  深沉的夜色如厚重的墨汁,涂抹着雄伟的紫宸殿。殿内,铜鹤香炉最后一缕纤细的青烟,与南洋商人皮匣夹缝里飘散出的辛烈黑胡椒、肉豆蔻的独特辛香,奇妙地缠绕、融合在寒冷的空气中。没有珍馐美酒的盛筵,唯有大统领令膳房端上的七碗朴实滚烫的鱼丸汤。那鱼,是悉尼港晨曦里捕获的鲜活鲭鱼,肉泥雪白弹牙;那粉,是泉州府千里迢迢运来的上等糯米,软糯中带着熟悉的稻香;浮在清亮骨汤上的那几粒青翠葱花,更是今早同泽共耕社新摘送来的,带着露珠的气息。

  “都尝尝吧。”胡泉的目光落在陈金钟身上,语气平淡却深如古井,他亲手将一碗推到陈金钟面前,“你兄长陈金钏,当年在狮城那条‘望乡’小巷的小摊上,也给我端过这么一碗鱼丸。”他的指节轻轻叩了叩碗沿,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说过:‘在南洋,若能吃到这一口,就不算真的离了根,断了魂。’”

  陈金钟握着温热的瓷勺,手指微颤,悬在碗口。汤里那几粒浑圆的鱼丸沉沉浮浮,在清汤映照下的、碗底烧制的龙纹藻井倒影里轻轻旋转。那模糊的光影荡漾开来,竟慢慢幻化成了三十年前狮城码头那个风雨飘摇的黄昏——兄长陈金钏送他登上开往陌生大陆的商船,码头上昏黄的灯笼光影在漆黑汹涌的海浪里被打碎、扭曲、漂摇不定。那一碗热汤滚下的暖流,曾是他远行最后的慰藉……巨大的酸楚与浓烈的归思瞬间涌上喉头,堵得他呼吸艰难。他猛地抬起头,直视胡泉的双眼,声音沙哑却无比坚定:

  “大统领!狮城华商会!欲将那荷兰红毛鬼霸占了七十年的旧海港码头,赎回来!用我们炎华自产的‘卧龙岗钢’,重铸那泊位!修起铁骨栈桥!我们……恳请大统领,能派炎华的工程师过海助阵!此非生意,实为华族故土重光第一战!”

  胡璇泽默默放下手中的碗。那温润的汤汁,此刻在他喉间却激起一股凛冽的热流。他不紧不慢地从宽大的袖袋中取出一卷宣纸,轻轻展开在桌案上。那竟是一幅笔触细致、格局宏大的狮城“华英书院”扩建设计草图。他目光灼灼,手中的朱笔饱蘸心血,在一侧原有的讲堂、书库旁,添绘上一栋挺拔簇新的教学大楼。“胡某愿倾毕生积蓄,”他的声音低沉却字字如刻,“在狮城,办一所真正的‘同泽学堂’!一砖一瓦,皆出华商!一桌一椅,皆用南洋赤心木!但请大统领恩准——”他将笔搁下,躬身拱手,“赐我等一块刻有炎华龙纹的校牌!悬挂于学堂正门!更恳请准允使用炎华新订之课本!学堂先生,我胡家祖业遍布南海,自有亲朋故旧可请!唯求一块圣主钦点的龙纹校牌,便是我南洋子弟认祖归宗的脊梁骨!”

  沉重的闷响在殿中回荡!邱忠坡手中的铁头藤杖,在金砖地面上重重顿击了三下!每一下都似要砸碎某种沉重的枷锁。老人站起身,身躯虽显佝偻,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苏门答腊,我等华商购置的胡椒园,连山遍野!我等欲效仿‘共耕社’之制!划半园改种炎华之良种细绒棉!若荷兰狗胆敢如往年般,贱价强收,肆意盘剥!我等自会用炎华新造的‘飞剪快船’,劈风斩浪,将那胡椒、棉花,一股脑儿全运到这悉尼港来!送到同泽商会的门市去!让那红毛鬼闻闻新棉的香气!看看炎华商船的帆影!”

  胡泉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七双燃烧着不同火焰却饱含同一种期盼的眼睛——陈金钟眼中是沉甸甸的重建家园之志,胡璇泽眼中是薪火相传的不灭文心,邱忠坡眼中是寸土必争的剽悍不屈……他脸上的肃穆线条渐渐舒展,一个发自肺腑的、复杂的笑容缓缓漾开。他并未言语,只是转身,大步走向殿外那被清冷夜露笼罩的广阔平台。众人紧随其后。

  深邃的夜空中,唯有卧龙岗方向,依旧亮着一片恢弘的赤红光晕。那不是灯火,那是钢铁厂的巨型高炉,正如天地间永不疲倦的心脏,吞吐着烈焰与光,其势如火山喷薄,将半边墨色苍穹都染成了奇异的暖色调,如同一颗沉甸甸镶嵌在广袤“袋鼠之洲”胸膛上的滚烫红星!

  “看那炉火,”胡泉的声音很低,却异常清晰地穿透冰凉的夜气,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你们远在南洋之时,它就一直在那边烧着。那时,它不过是你们心里头一个微弱的念想,一丝遥远的星火。如今,你们亲身踏足这方土地,亲眼看到了,才真正懂得……” 他顿了顿,目光投注在那片永恒跳动着的橙红之上,“它本可以……也本应……烧得如此炽烈!如此光明!如此不可阻挡!”

  众人乘船离去,又辗转于悉尼港短暂停泊数日后,一封由精骑递送、钤盖炎华海军第一舰队关防火漆的请柬,送到了下榻的旅栈。是邀请他们观礼——“伏波”级铁甲舰首舰“伏波号”出海演武!

  当这群衣着显贵、却又在钢铁甲板上略显拘谨的南洋华商,登上“伏波号”那宽阔如山脊的甲板时,纵是陈金钟这般惯看风浪的舵主,也被那扑面而来的钢铁气息与肃杀威势慑住心神。李振勋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炮塔冰冷粗粝的镍钢表面,那寒意顺着手臂直窜脊髓。那门305毫米的主炮炮管,黝黑粗壮得令人心胆俱寒,斜刺苍穹,幽深的炮口仿佛要将沉沉暮云都吸入其中,绞成齑粉。舰长龙啸云——一个身形挺立如长枪、面庞棱角分明如刀削斧凿的硬汉——立于舰桥,鹰目扫过众位贵客,嘴角微微一掀,并不言语。忽地,他手中猩红令旗,如一道血线,猛然劈向苍穹!

  “呜——!”

  汽笛凄厉长啸,似巨兽出闸前的最后警示,撕裂了悉尼港平静的空气!

  “启航!目标,七号海域!全速前进!” 龙啸云的吼声压过轮机初吼的轰鸣。

  巨舰如沉睡的太古巨鲸被唤醒,庞大的钢铁之躯发出一连串沉闷悠长的、如同骨骼伸展摩擦般的金属嘶吼,缓缓挣脱缆绳的束缚。舰艏昂然劈开深蓝墨玉般宁静的海面,激起翻涌咆哮的白色浪涛,卷起的雪浪如同碎玉崩雪,纷纷扬扬洒落在坚硬锃亮的甲板上,留下片片晶莹的印迹。庞大的舰影在维多利亚港湾中留下一条湍急翻滚的白色尾痕,如利刃斩开蓝色的丝绸。

  甲板前端主炮塔方向,液压机械沉稳而精准的嗡鸣声响起。沉重的炮管在复杂机械的驱动下,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缓缓移动。陈金钟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粗大的舷墙缆桩,指节捏得发白。他眯起眼,极力望向远海天幕交接之处——一个飘渺的黑色轮廓,在初露的曦光中逐渐放大、清晰!

  那竟是一艘早已失去动力、被改造为固定靶标的旧舰残骸轮廓!扭曲断裂的桅杆,锈迹斑斑、被海水侵蚀出巨大窟窿的船身……熟悉南洋海事的人心胆俱裂地认出:那分明是郁金香国殖民舰队昔日横行无忌的刽子手——“爪哇号”!它以另一个残骸的姿态,宣告着旧秩序的终结!

  陈金钟的惊呼尚在喉间翻滚。

  “左满舵!左舷齐射准备!目标——正前敌舰残骸!” 观测塔上嘶哑的口令穿透海风!

  “轰隆隆——!”

  舰身猛然一震!脚下甲板如同活了起来!紧接着是毁天灭地般的巨响!炮口处猛然爆出一团急速膨胀的赤橙色光球!一道拖着炽白尾焰、缠绕着地狱风暴的恐怖弹丸,如同从火山口喷出的死亡射线,咆哮着、撕裂长空!宛如一条暴怒的赤色巨龙,携带着积郁百年的海权耻火,一往无前地刺向日出的方向!

  惊天动地的爆炸在海天之间猛烈迸发!

  远处海面上,那个代表着无尽屈辱历史的“爪哇号”轮廓,瞬间被刺目的爆炸光团彻底吞没!随之腾空炸起的,是一朵高达百米的恐怖水柱!水花裹挟着残骸碎片,直冲云霄,又在重力的拉扯下如暴雨般砸落!狂暴的冲击波贴着海面横扫而过,甚至让数千吨重的“伏波号”坚固舰体都为之猛烈一颤!

  “命中!直接命中目标核心!船体中段解体!” 观测员的声音因极度兴奋而破音嘶吼,回荡在每一根被音波震颤的神经末梢!

  “爪哇号……爪哇号……” 邱忠坡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厚重的水晶舷窗上!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片正在烈焰中扭曲撕裂、沉沦瓦解的海狱!汹涌的热泪如冲破闸门的洪水,汹涌滚落沟壑纵横的老脸!三十年前马六甲那个腥风血雨的日子……父亲邱天佑耗费半生心血购置的“海丰号”商船,载着满船的茶叶与乡愁,正是被这恶魔般的“爪哇号”炮火无情撕碎,连同父亲年过半百的躯体,一同沉入万劫不复的海底深渊!那绝望的惨嚎、那满海漂浮的碎木与绝望,此刻被眼前的烈火与轰响无限放大!

  胡璇泽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刺痛传来,才发现十指指甲因过分用力握紧,早已深陷皮肉,渗出的血珠滴滴哒哒落在脚下甲板那浮雕的龙纹徽章上,瞬间融为一体!血染龙甲,一种交织着狂喜、痛楚与释然的洪流冲垮了他毕生的隐忍!他猛地昂首向天,不顾仪态,纵声长笑,笑声如霹雳穿云:“痛快!此乃千古一战!快哉!快哉!如此神威巨炮,当铸纯金之身,永享我南洋父老世代敬畏香火!庇佑海疆万代!”

  演武毕,舰队鸣笛返航。明月清辉如水银泻地,将偌大军港铺染成一片静谧的银白。众华商凭立舰艉甲板,无人言语,唯闻脚下巨浪拍击钢铁舰身,发出沉闷而有力的“轰——轰——”声,仿若这新生海权沉稳的心跳。

  陈金钟忽凝眸远望,打破沉寂。月光下的悉尼港出口处,几点橘黄的灯火如星子缀在海面,缓缓移动。那是数艘悬挂着熟悉龙纹蓝底旗的武装商船,正缓缓驶出港湾!船首昂然架设着崭新的炎华自造速射炮,炮身在月下闪着幽蓝冷光。船舷吃水线以下深色的轮廓,昭示着满载的货舱——里面压舱的定是来自南洋蔗园的雪糖与胶林淌出的白烟胶乳!

  “此乃‘护侨商队’,第一舰队特勤编制。”舰长龙啸云低沉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如磐石坠地,“龙旗所至,即为炎华国门!近有海盗望风遁形,远有红毛鬼收敛爪牙!上月巴厘岛,荷兰海盗复萌血债,欲劫我商船‘顺安号’,伤我侨民!‘伏波’舰一接到信号,三小时内奔袭而至!炮轰匪巢,荡平礁洞!二十七位华商,毫发无损,登舰归来!” 说着,他抬手,解下腰间那柄跟随他多年的青鲨皮佩剑,手腕一振,剑身带着破空轻响,沉沉地掷落在军官休息室的木案之上!剑鞘之上,四个杀气淋漓的古篆“虽远必诛”!寒锋映月,剑光似乎仍未冷却!“自‘护侨商队’成军之日起,”龙啸云目光如寒铁,扫过每一位华商,“南洋华裔,无论新旧侨乡,其身!其血!皆非异族鹰犬可再轻辱半分!”

  启程离别之日终于到来。喧闹的悉尼港码头,七艘满载归家之心的南洋商船正升帆启航。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它们宽敞的货舱底部,却悄然多出了一些“压舱石”:陈金钟的船舱,压了半船厚实沉重的卧龙岗新轧钢犁;胡璇泽的几个大藤箱里,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是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同泽学堂初级课本》第一版;邱忠坡的货舱底仓,更是细心铺设了一层特选的、干燥饱满的“共耕社”稻种,期盼着它们在异乡的泥土中再次生根发芽。

  “呜——!”

  码头边专为送行列车燃汽升压的蒸汽机车,发出悠长深沉的汽笛声,如同一曲深情的告别。

  就在这嘹亮的笛声穿过喧嚣,灌入陈金钟耳中的瞬间,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锁定了自己商船主桅顶端那面在风中垂头丧气耷拉着的荷兰三色旗!

  “降旗!” 他断然下令,声震船舷!

  水手闻令而动,缆绳哗啦啦响动。那面象征着屈从与苟安的蓝白红条旗,如同失了精魂的死蛇,颓然滑落。紧接着,另一面旗帜,被一名面容刚毅的老水手奋力升起!

  那是一面崭新的龙纹蓝底旗!旗角的针脚甚至略显歪扭,那是陈金钟的妻子率家中女眷彻夜未眠亲手赶制!粗糙,却灌注着滚烫的赤诚!粗糙的布面在强劲的悉尼海风中被吹得笔直、猎猎狂舞!那狰狞昂然的龙首与坚韧的袋鼠图腾,在初升旭日血染般的金光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摄人心魄的威严!它不再只是布帛,它是一杆刺向苍穹、宣告归来的长矛!

  船队驶过古老的马六甲海峡咽喉。海峡风急浪高,黄志信独立在船头甲板,任猎猎海风吹拂斑白的鬓发。他清晰地看到:一艘喷吐着薄薄煤烟、线条流畅锐利的炎华级轻型巡逻炮舰,舰艏雕琢的龙纹撞角在深蓝的海波中破开道道雪白的航迹!它正威严地、如同牧羊犬般,将几艘悬挂龙旗的侨商木帆船拢在航路安全的羽翼之下!而一艘原本横在航道中慢悠悠晃荡的荷兰巡逻艇,远远望见这艘炎华铁舰的身影,竟似受惊的野兔,慌忙不迭地调整航向,远远地避开了锋芒,灰溜溜地缩进了附近岛屿的阴影里。巡逻舰艉楼甲板,一名年轻的水兵,正放下手中的双筒望远镜,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挥手致意!更令人心头一暖的是,那水兵结实的小腿上,缠裹的那块洗得发白却依然清晰可见热带蓝色大花的布条——那是爪哇岛特有的蓝花楹印花布!正是前日离港前,共耕社几位心细如发的土著农妇,特地托人送到舰上,聊表心意的慰劳品!小小布片,系的是跨越种族的同泽之情!

  李振勋在颠簸的船舱中,小心翼翼地打开随身携带的那本簇新的《同泽三字经》。他翻到“龙旗展,同泽兴,血脉连,万世宁”那一页,手指抚过那墨香犹存、铿锵有力的字句。心潮起伏间,他取出随身携带的铅笔,在“血脉连”旁空白的书眉处,工工整整、力透纸背地添上了一行遒劲的小字:

  “南洋万里,根在炎华。”

  咸腥而强劲的海风,带着太平洋的呼啸,任性翻动着纸页,将那行新墨吹拂得泛起湿润的褶皱。然而,那夹在书页深处的一小撮卧龙岗红土,却紧紧吸附在纸页纤维之间,纹丝不动。那不是普通的泥土——深褐的矿渣碎屑混杂着新稻金黄的碎粒,在煤屑与铁锈的颗粒中,隐隐闪烁着矿物特有的冷光,像是被风沙磨砺过的历史尘埃,更像是刚从那苏醒的东方巨龙鳞甲深处剜下的,饱含生命脉动与坚韧硬骨的深红矿脉!它无声地昭示着:故土已非飘渺的符号,而是可触、可感、融入血脉的坚实之基!

  船行至艉楼无人的角落。陈金钟独自伫立,高大的背影对着汹涌的航迹。他缓缓从贴胸的衣袋里,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包裹的正是临行前在卧龙岗厂区核心区拾取的一小捧钢屑与矿石碎块。油纸包展开,灰黑色的碎屑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下,闪烁着冰冷坚硬又略带暖意的奇异幽光。他手掌倾斜,那捧凝聚着故国工业魂魄的碎屑,便如点点星辉坠入幽暗的、永不停歇的奔腾海流之中,倏忽间便被深邃的墨蓝吞噬,悄无声息地沉入那孕育了无数生命与传奇的、万古沉寂的海底深渊。

  怀中,《同泽商律典》扉页烫金大字旁,一行新近添注的殷红朱批,在衣料隔开的体温暖意中,此刻灼热得如同烙印,穿透布料直抵心房:

  “凡我炎黄血脉所至之地,无论天涯海角,皆享龙旗之庇护!此乃天律!”

  船舱之内,烛火如豆。邱忠坡坐在简陋的木桌旁,布满老茧的手紧握一支船工绘图用的短粗炭笔。他伏身疾书,粗糙的纸张承受着笔尖的千钧力量:

  “明渊我儿:见字如面!速速变卖狮城家族所属之全部船产!不论大小,不拘新旧,尽数清盘!所得钱款,全数购入炎华国政事堂首次昭告天下发行之‘兴国国债’!一毫一厘皆不可存于外邦钱庄!百年浮萍,逐浪东西,终不过异乡犬彘!今有赤土新基,钢骨铁脊!我邱氏全族,当舍命植根于此!此心铁铸,勿复迟疑!父,忠坡字。”

  信纸最后一字落定,海风从舱壁隙缝灌入,将薄薄的纸张吹拂卷起。信纸一角翻飞,露出了舱板下一道极其隐蔽的、用铁片巧妙加固的暗格缝隙。透过缝隙,隐约可见几排码放整齐的扁平金属箱体的一角,箱体表面皆用滚烫的龙纹火漆烙印密封——内里所藏,正是此行黄志信献出的那份苏门答腊金矿图背后,牵涉的南洋十二处重要矿藏密图!价值足以颠覆整片南海贸易的天平!箱盖烙印,是它们新的归宿与身份的证明。

  主舱方向,忽然飘来一阵清越空灵的七弦琴音,如古泉流泻,在波涛声中摇曳生姿。是章芳林在抚弄珍爱如命的焦尾古琴,一首思乡怀远、意蕴无穷的《汉宫秋月》,幽幽切切,弥漫于整个船舱。胡璇泽心有所感,竟放下手中账本,应和着那缠绵古调,轻轻击节,哼起了一曲带着热带气息的马来古老渔歌小调。悠扬与苍凉的旋律奇异地交织融合。黄志信早已心潮澎湃,再也按捺不住,拍打着粗糙的桅杆横木,沉声而歌,歌声浑厚,字字如珠,撞击着每一个听者的魂魄:

  “金瓯缺处龙鳞补,沧海尽头是故山!纵有风波恶,犹唱大刀环!……同泽同心,万世其安!”

  苍凉的歌声融入辽阔的海浪声,盘旋着冲向高耸的桅杆,惊动了栖息在索具阴影中的成群海鸥。洁白的羽翼在澄澈的月光下掠过船帆,飞掠那杆高高飘扬于主桅顶端的龙纹蓝底旗!旗帜在高速航行中鼓荡着,被猛烈的海风拉扯得笔直!那龙与袋鼠的图腾,在明澈无比的月华辉映下,线条流动,光影变幻,竟仿佛活了过来!两股磅礴的力量紧密地缠抱融汇,浑然一体,呼之欲出!像是要挣脱了旗杆的束缚,裹挟着这整船归心的血脉与希望,腾空而起,直飞向繁星闪烁、浩瀚无垠的天河之上!在无尽的历史洪流中,烙下归心证道的一夜星辰!

  遥远海天之交的地平线上,一缕顽强执拗的、清亮如熔融水晶般的曙光,正奋力刺穿堆积如山、墨色沉沉的阴云。那光,凝练如淬火的剑锋,恰似卧龙岗高炉中滚烫奔腾的钢水,以开天辟地的气势,狠狠地浇铸进那个旧殖民时代冰冷、沉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巨大铁幕!

  悉尼港的蒸汽机车,日复一日沿着新铺的钢铁大道飞驰轰鸣。闪亮的钢轨已经如同坚韧的藤蔓,钻过山谷,越过大河,顽强地向南方墨尔本的方向延伸!那列在钢轨上奔跑的、被工人们亲昵唤作“同泽号”的钢铁巨兽,风驰电掣的车斗底部,几条崭新的钢轨棱角处,几个模糊却坚韧的手掌印痕,在正午灿烂的阳光垂直照射下,如同嵌入了金属肌理的古老图腾,映射出星星点点、倔强不灭的晶莹反光——那是离港前日,陈金钟、邱忠坡、胡璇泽……一行人站在高高的卸货栈桥上,最后一次用力拍抚这些承载他们希望与力量的钢铁脊梁时,留下的印迹!它们在晨昏日夜里闪烁着微弱却永不熄灭的光芒,像无数双历尽沧桑后终于触摸到故土根脉的南洋华人的手掌,正用尽全身的力量,推着这列呼啸前行的“同泽”号火车,挣脱一切有形无形的枷锁,奔向更广阔、更自由、更充满希望的蔚蓝海域!

  (后续:赤子浪潮 熔铸新邦)

  这七位南洋华商巨擘,此番归国之行所见所感,早已超脱寻常商贾逐利之思。其胸中涌动的赤诚浪潮,其刻骨铭心的民族之痛与新生之望,已化作熔岩般炽热的行动力。其投资所向,绝非寻常商业布局,而是以血泪为熔剂,将百年身家、家族传承、乃至亡父英灵,皆心甘情愿地铸入炎华这尊新生的、象征着血脉尊严与未来的钢铁神鼎之中!其心之烈,其志之笃,其行决绝,足可裂地劈海!归国后酝酿启动的庞大计划,可剖为七大洪流,席卷乾坤:

  1. 铁血奠基(陈金钟): 陈金钟目睹那305毫米巨炮怒吼、撕裂“爪哇号”幽灵标靶的瞬间,狮城旧港码头约翰国巡捕那闪着寒光穿透华人商铺木门的刺刀影像,亦同时刺穿了他的胸膛!离港前夜,墨色深沉,无人知晓,他密遣信使飞驰狮城,签下变卖祖传橡胶园七成股权的文书!当三十万炎华“龙元”金灿灿的光流淌进卧龙岗钢铁厂二期扩建专设的熔炉时,陈金钟亲手将第一铲奠基矿砂投入地基深坑!他粗糙的手掌摩挲着基座上那块沉重的镍钢铭牌,声音低如呓语,却字字泣血:“那年……红毛鬼的炮弹片,炸塌了我陈家那供奉着十七代先祖灵位的祠堂!今日……今日这滚烫的炉膛里,喷涌而出的钢水洪流,便是我陈氏子孙赎百年失地之责、告慰列祖列宗的……不灭香火!”

  2. 烙印医魂(王友海): 同泽医院那间儿科病室门外,那个手腕缠着洗白蓝花楹布、辫梢系着红蓝丝绦的混血女孩,以及她手腕上那蚯蚓般深红的旧疤,让王友海如同石像般沉默驻足了整整一个白昼!三日之后,其名下一支大型船队破浪入港,卸下的是爪哇三座上等蔗园压榨出的如雪晶糖!他不取一文利润,将所有售糖所得,尽数掷向工部衙门,点名要求捐建十所医塾!并坚持亲定选址、督工!更有一项令人闻之动容的“铁律”:医塾所用百万块红砖,皆需掺入南洋种植园被强制拆除焚毁的、折磨过数代华工的黑铁镣铐!将那炼狱的遗骸熔入炉火!掺入砖土!使每一块墙壁中,都深嵌着一段无法磨灭的苦难!砖面之上,那隐约浮现的、如同骨节交错般的暗沉纹路,正是无数受难同胞无声的控诉与永恒的烙印!

  3. 锡矿铸剑(胡璇泽): 胡璇泽并非轻率之辈。在卧龙岗纺织工坊那台最新式蒸汽轧棉机前,他那双看尽商海沉浮的老眼,细致地审视了两个时辰!手指捻过机身上每一个泛着蓝光的精钢齿轮,感受那比英制机械精细逾倍的咬合。离澳签署那份密约前夜,他彻夜未眠,最终颤抖着以苍劲笔锋写下授权:以胡氏家族控制下的马六甲巴生河谷锡矿十年开采权(此矿储量惊人,足以影响欧陆供需平衡),换取炎华工部最新研发的十三款“天工级”精密纺机及全套印染专利!“昔日,英夷商人恃锡矿垄断,捏我南洋华商命脉如待宰羔羊,卡得吾辈透不过一丝气!”他将那沉重的契约死死按压在通红的龙纹火漆印泥上,仿佛要用全身力气将那历史的不公一同碾碎,“今朝!老夫偏要用这‘夷’矿之锡,熔铸我炎华纺织刺破天下罗网的寒光利剑!” 这不止是交易,这是对殖民者商业锁链的终极逆袭!以敌之矛,铸我之盾!

  4. 铜罐封香(章芳林): 章芳林毕生所藏,非金非玉,乃是一册记录着数百种南洋奇珍香料秘制配伍、火候、工艺的古旧配方手札!此乃章氏发家之基,亦如生命!炎华化工坊深处,他恭敬地将此秘典献出时,只提出一个看似古怪却不容拒绝的条件——凡此作坊产自其配方之南洋香料精油、浸膏等物,无论输往何地,其最终封装之容器,“无论大小贵贱,必为我炎华钢厂自锻之‘龙纹精钢罐’!” 铁皮亦不行!第一批丁香精油产出,晶莹剔透,馥郁绝伦!当第一枚小小钢罐被严丝合缝封顶,罐面烙上盘旋龙纹商标时,章芳林肃立当场,捧起工坊内那套价值不菲、从荷兰传家购买的玻璃蒸馏器,“哐当!” 一声巨响,狠掷于坚硬铁砧之上!晶莹的碎片如破碎的星辰四溅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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