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客看着三先生手中的落叶缓缓飘零。

  不过,从枯黄成了一片翠绿之色。

  三先生却从一个中年的模样,慢慢变成了一个老年。

  俞客从谢观的记忆之中得知,汴京的一代老人映象之中,三先生似乎就是如此模样。

  从不衰老,就算是这一身衣物也是月色的素袍,同样款式。

  四先生从一个少年变为老年。

  二先生成了中年。

  每个人的模样都在变换,未有三先生似乎从三甲子进这座汴京城开始,便是白衣依旧。

  三先生转瞬间变得老态龙钟,温润如玉的气质不在。

  变为苍老之态,原本五官的出尘,如今却垂垂老矣,似寻常老翁。

  三先生笑道,“观时间而花开,见绿叶而枯荣!”

  “凡人以一天的视野去窥探百万年的天地,确实如井底之蛙,但去看他物的短暂的一生,何尝不是一种造物恩赐。”

  三先生的声音不再清越,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

  他摊开枯枝般的手掌,任重焕生机的绿叶飘走:“蜉蝣见青天,虽只一瞬,却得见天地。”

  俞客伸出手,那片翠绿的梧桐叶,落在手掌之中。

  俞客终于明悟——眼前这位三先生的本命,竟与那虚无缥缈的“光阴”有关!

  三先生忽然笑了,干枯的嘴角扯动,露出森森白骨:“掌灯黄粱梦我从前总疑心这世间不过某位不可言说存在的一场大梦。”

  他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如今方知.”

  “我本就在,我思故我在。”

  话音未落,他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

  原本合身的儒衫变得空荡,血肉消融,须发脱落,转眼间竟化作一具盘坐的枯骨!

  俞客攥紧手中那片逆时而绿的落叶,望着即将消散的三先生:“值得么?”

  骷髅下颌开合,发出沙哑笑声:“凡夫俗子.本无资格在这棋盘落子。”

  “陈贤.幸甚!”

  空洞的眼窝望向苍穹:“夫子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最后一丝形神即将散尽时,留下一句

  “但若天道无情,一切冷眼旁观,又这么会到如此田地?”

  这句话说出!

  俞客心海中的青铜大鼎微微一震,鼎身铭文绽放光华,粼粼漾漾!

  大鼎之上浮现出文字。

  1.同意三先生馈赠,获得五年“黄粱一梦”。(提示:对未来可能有利,会落下一段因果。)

  2.拒绝三先生馈赠。(提示:对未来有影响。)

  3.结束亲自参与。(2/3)

  俞客再次摊开手掌,绿叶微微浮动。

  “观时间而花开,观一叶而枯荣。”

  “掌灯黄粱梦!”

  落叶突然燃起青焰,化作一盏飘摇的虚幻灯盏!

  俞客明白提示上的落下一段因果——三先生此来,只字未提所求,却早已将因果昭示。

  他耗尽寿元,逆转枯荣,所求为何?

  为这座汴京城!

  为城中万千黎民!

  汴京城破之日,便是飞升台开启之时,届时这满城生灵都将堕入人间炼狱!

  俞客闭了闭眼,“似乎难以拒绝,也无法拒绝。”

  这自赴死局,用本命开在岁月之外开辟出的五年光阴的“掌灯黄粱梦”。

  方才在模拟之中,三先生明明已用某种秘法杀死“谢观”。

  那又是何种本命?俞客心下了然,此界那些横行天下的大宗师们,将武道璇丹与阳神相融所生的本命神通,已堪比他原本世界的“甲等道术”。

  而三先生这般以岁月为引凝练的本命,更是堪称“入品仙术”!

  当然,这只是一个神霄宗外门弟子的推测,毕竟俞客他自己还没铸就道基。

  只可惜.此方天地终究缺乏滋养体魄神魂的灵气,纵有才华绝艳,也难更进一步。

  俞客没有犹豫,直接选择。

  1.同意三先生馈赠,获得五年“黄粱一梦”。(提示:对未来可能有利,会落下一段因果。)

  俞客看了小院一眼,梧桐树依旧枝繁叶茂。

  然后,结束【亲自参与】。

  俞客再度从此地脱离,没有天旋地转,如同一步跨出便已经来到天际。

  站在九天之上,凌虚而立,俯瞰尘寰。

  血红色的劫气已经充斥整个天地,尤其以漩涡的形势聚集在汴京之内。

  但是,这方世界内里却透出莹润宝光,恍若明珠即将出水,又似璞玉待琢。

  他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自己只要在所在世界筑基成功,鲲虚鼎就会再一次苏醒。

  完成重大升级!

  这也是他无法拒绝三先生这“五年光阴”馈赠。

  他必须要在这次模拟结束之后。

  以两世积累,铸就真正的道基。

  届时鲲虚界内灵气喷薄,真正的修行盛世将由此开启。

  此刻的俞客宛如立于巨鼎之巅,掌心浮现山河缩影。

  万里疆域尽收眼底,却见山川脉络间尚有大片迷雾笼罩,唯有中原一带清晰可辨,恰似一幅未竟的九州舆图。

  江河奔涌处,隐约听得见天地初开的道韵回响。

  俞客再次仰头望向鲲虚鼎中那片虚幻的天空,只见星辰如织,一轮又一轮的星宿仿佛遵循着某种古老的规律,缓缓流转。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奇异之感,仿佛那些星辰正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天幕束缚,化作流星火雨倾泻而下!

  满天星宿下凡尘!

  俞客垂眸再看,这些名山大川之下,隐隐透出金色璀璨的光芒,仿佛有某种重宝深埋其中。

  每一处都散发着独特的气息,每一处灵脉都散发着独特道韵,蓄势待发,只待冲天而起!

  天地升腾,已经迫不及待!

  “天地翻覆,劫后当再造乾坤……”,俞客喃喃自语间,忽觉神识一轻。

  再睁眼时,已脱离鼎中世界,重返神霄宗清修之地。

  【天人转生·继续】

  ~

  ~

  汴京·苏府。

  这座宰相府邸,今日来了诸多九大姓之人。

  皆是九大姓的位高权重之人。

  在中午就等在苏府的后堂之中,足足四五十人。

  虽是正午时分,艳阳高照,但一踏入苏府地界,便觉阴风阵阵,连廊柱间的雕花都透着森然寒意。

  这些世家大族的主事者们却无人在意这般异象。此刻汴京已陷入三面合围之势——赤目军的血色旌旗在北,长生天的铁骑陈兵西境,大隋精锐更是直逼东门。

  值此危局,偏生苏相突然称病不朝,书院也紧闭院门,这两座擎天玉柱的异常举动,让向来倚仗权势的九大姓顿时失了方寸。

  如今苏相召令,便是共商其事。

  苏相和书院不倒,就算是千军万马也难以破开汴京。

  只要书院的惊神阵一开,天下宵小皆死尽,汴京还是乐土。

  至于,投降于他国。

  暗地里,这些世家却早已各怀鬼胎。赵氏与长生天暗通款曲已久,司马家更与大隋眉来眼去。

  即便是那赤目军中,也未尝没有他们暗中输送的粮饷。

  乱世将至,这些绵延千年的世家,又怎会不为自己留好退路?

  或许这位执掌朝纲百载的宰辅大人,还藏着“扶青天于即倒”的惊世手段?

  若在此刻站错阵营,最后遭了殃。

  九大姓不敢不来,今日就算是谢家也有几位辈分高的族老前来。

  还有最近乖事频发的诸葛家,也是来了几人。

  这些平日里呼风唤雨的世家大族,此刻却都屏息凝神,不敢造次。

  对于这位苏相,他们从来没有看清过?

  苏景所求又是什么?

  九大姓已经等到了下午,却也没有任何人有浮躁不耐,或者有却不敢表现出来。

  苏相在御使大齐朝野已经太久了,久到他们生了奴性。

  那是一种源自骨髓血脉的战栗,仿佛面对的不是当朝宰辅,而是某种更为古老可怖的存在。

  后堂最高处,那张紫檀太师椅始终空悬。

  椅背雕着的饕餮纹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今日的苏府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往日苏相那几个常在府中走动的苏相之子,全不见踪影,偌大的府邸竟空无一人!

  九大姓中几位已臻上三境的武道高手,甚至是还有几位璇丹境界之人,暗自心惊——整座相府空荡得诡异,仿佛除了他们,再无人气。

  不过,这是苏相吩咐,他们也不敢怠慢。

  “嗒嗒.”

  突兀的脚步声自廊外传来,其间夹杂着液体滴落的声响。

  “苏相,来了!”

  众人不敢马虎,里面在椅子上挺直腰杆。

  “哒哒!”

  声音越来越近。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有人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冥冥中似有什么可怖之物正从后堂深处逼近。

  氛围诡异,堂内烛火齐齐一暗。

  大门猛的关闭!

  那空悬的太师椅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模糊的影子……

  熟悉的声音响起,“都来了吧!”

  烛火摇曳间,中堂墙上赫然映出一个三头六臂的狰狞魔影。

  黏稠的血浆正从怪物周身滴落,踩在地上的一双赤足。

  可怖的威压如实质般碾过厅堂,众人惊觉浑身真元凝固,仿佛被抽离了筋骨般瘫软在地。

  那是铭刻在血脉深处的恐惧,竟还混杂着诡异的虔诚。

  魔影骤然舒展,数百条猩红触须破空而出。那些蠕动的血管上密布着细密口器,如毒蟒缠缚住满堂众人。

  “啊——”

  凄厉的惨叫。

  转瞬间,血腥味弥漫。

  窗棂上精致的苏绣纹样,顷刻间被染红。

  然后响起,毛骨悚然的咀-嚼之声。

  一炷香后!

  空荡的后堂响起黏腻低语:“虽提前吞了诸葛、赵两家今日这些九大姓的精元,总算凑足了最后一份。”

  人影浑身骨骼收缩,又恢复成了一个人影,只是浑身赤裸。

  他推开染血的厅门走出,低声道。

  “当年先生你的尸解,总想求细水流长,可是那有这么多时间空耗。”

  人影喉间发出讥讽的嗤笑:“四十八位武道九境,三十四位阳神修士——且看这方天地,能否容得下我这饕餮之道!”

  苏府,门外!

  苏云带着一众仆人匆匆归来。

  今日祖父突然命他去清凉寺祈福,偏生两匹骏马半途暴毙,只得折返。

  刚踏进府门,少年就察觉异样,往日森严的守卫竟无一人值守。

  苏云快步走进,身后的三个贴身侍卫神色一凝。

  “云少爷,不对劲!”

  因为苏府已经尸横遍野,到处都是尸体。

  苏云眼睛睁大,被眼前一幕吓的坐在地上。

  “死了……都死了!”

  “不可能!”

  他不管不顾冲进苏府,他的瞳孔剧烈收缩,映出满地支离破碎的尸骸。

  三姨娘的藕荷色裙裾浸泡在血泊中,大伯的玉带扣嵌在碎裂的骨块里,姐姐最心爱的鎏金簪子,此刻正插在一团模糊的~之上……

  他仰天大喊,手中已经全是血迹。

  “怎么回事……苏家被灭门了!”

  “不对,爷爷了?”

  他发疯一般冲进内院!

  侍卫们僵在原地,握刀的手不住颤抖。

  当朝宰辅坐镇的苏府竟遭灭门?这个念头比满院尸骸更令人胆寒。

  一道叹息声响起。

  苏云抬起被血泪模糊的双眼,只见内堂阴影中走出一个肌肤白皙胜雪的少年。

  那身影分明陌生,可当少年开口时,熟悉的嗓音让苏云浑身剧震——“爷爷”

  少年逐渐走近!

  “云儿,在我的这么多子孙之中,唯有你有一颗赤心,待我全无算计,没有一点其他心思。”

  “本不想害你,本打算让你借着祈福之名远离汴京,从此任你富贵一辈子。”

  “可是,……哎,命运如此!”

  苏云还未反应过来,一张血盆大口之中伸出一很的带着粘液的血红舌头,盖在他的脸上。

  他再无知觉!

  “那就成-为我的一部分吧!”

  少年的肚子重新愈合,几位侍卫也是一般命丧黄泉!

  苏景想了想,他踱到府中的浴池边濯洗血迹,更衣时铜镜映出一张年轻的少年面孔。

  清秀出尘,带着几位清雅之气,不过一双眼眸却沧桑至极。

  苏景走出苏府,去了书院。

  一个俊雅的少年,视若无人的走到书院修身楼。

  一步一步登顶。

  五楼之上只有一人。

  谢鸿已经垂垂老矣,强撑着撑在书桌上。

  似乎早就等着他来,这才多了一丝气色。

  回光返照一般。

  苏景却没有去看他,而是打量这五楼的布局。

  “先生还在的时候,这五楼是他老人家修行的地方,也就一张书桌,一张床。”

  “到了现在,还是如此。”

  苏景看向谢鸿,“师兄,去找谢观了是吧?”

  谢鸿已经没有力气,只是点了点头。

  苏景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值!”

  “以三师兄的修为,为何不争一个飞升之位,偏偏为他人作嫁衣。”

  谢鸿道,“你不懂的,你也不可能懂!”

  苏景看着谢鸿已经油尽灯枯。

  “你们这些历史上说的谪仙人,外乡人,生而知之者,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在民间,谪仙人乃是被贬下凡间对的仙人之意。

  “我苏景觉得……什么狗屁的谪仙人,只是和汴京出生的宝瓶巷和长宁街一般。”

  “都是囚徒罢了!”

  宝瓶巷是陋巷,汴京的穷苦人居住,这位苏相就是出生在此,以弈棋为生。

  长宁街是九大姓盘踞,富贵之地。

  谢鸿被点破身份只是冷笑。

  苏景回过神来,问了一个问题。

  “师兄的本命是什么?”

  谢鸿却没有回答。

  苏景也不恼,“那你的本命是什么?”

  谢鸿笑了笑,“堂堂苏相竟然会问出如同小儿之语,不可笑吗?我会吐露什么?”

  “不过,我死之前,倒是可以可以告诉你,我的本命-不识青天高!”

  苏景眼神一凝,品出其中不一般,“不识青天高……欺瞒天地?”

  谢鸿见此,不由笑道,“苏相,你何必这么紧张,我这本命已经用了,用了就要死。”

  “你也要将我尸解吞掉吗?”

  苏景却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外乡人,手段高明,超越此界,我不敢去赌,所以连谢家我都没有动。”

  谢鸿也不在说话,靠在椅子上,气息全无,就连元神也是消散。

  苏景眼神复杂,不过他也确定了心中一件事。

  这时!

  刺破天地的璀璨光芒绽放,四道霞光如柱,自天际倾泻而下,万道光辉交相辉映。

  苏景缓步至窗前,凝视着这天地异象,脸上的清雅之气尽褪,露出近乎癫狂的渴望,

  “三千年的飞升台,终于开了。”

  ~

  此刻,汴京内外,乃至整个天下,无数人都是抬头。

  一道道目光看向这天地之间奇观。

  “飞升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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