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见没有人说话,顿时心下凉了一半,心想当年父皇在世的时候,虽然党争亦是厉害,但旧党也好,新党也罢,都是有担当的人物,反而到了自己这里,提拔了这么些人,却连个敢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赵煦心中恼怒,眼光看向曾布,曾布看到赵煦看过来,心知自己身为首相,这个关头可是不好过,只好硬着头皮道:“陛下,长安万万不可失,西北更是不可失,臣认为,当下之急,便是先将长安夺回,长安回归,西北便有挽回的机会。

  所以臣建议,从两淮调拨军队赴西北平叛,与种诊经略呼应,尽全力将长安夺回!”

  赵煦听了这话,心下总算是好受了一些,有建议就好,甭管这提议如何,但终归是个办法。

  他看向其他人道:“诸公都说说看,当下该当如何。”

  此时一御史站了出来,却是程门八子于恒。

  赵煦顿时一愣,心道当下讨论军略,你一个御史站出来作甚,哦,这于恒是怎么来了,记得急召的时候没有让御史来啊。

  不过无论如何,既然人家来了,也有话说,那也不妨让人说话。

  只听得御史于恒道:“微臣监察御史于恒有话说,今日本该讨论军国大事,但有一事若是不先解决,那么安排下去的应对策略,想来亦是没有什么作用。

  此事便是关于当朝首相曾相公。

  自曾相公拜相以来,西北战局每况愈下,绝非偶然!

  长安未有沦陷之时,文潞公率数万将士驻守长安,急奏需二十万石粮草以御寒冬,曾布却以江南水患为由,克扣半数粮饷,致使将士饥寒交迫,战力锐减!”

  他向前一步,声音愈发激昂,“更有甚者,上月西北加急军报,叛军欲集结重兵攻打长安,曾布竟将八百里加急文书压在案头三日,延误军机!

  试问,如此渎职行径,长安如何不失?西北如何能安?”

  说罢,于恒从袖中掏出一卷文书,高举过头顶,朗声道:“陛下,这是西北前线三位统制联名密报,字字泣血,桩桩属实!

  曾布任职以来,非但未统筹全局、积极备战,反而任人唯亲,将西北军粮调配之职交予亲信,从中牟利。

  如今长安沦陷,西北危在旦夕,他难辞其咎!恳请陛下明察,革除曾布宰相之职,以谢天下!”

  此言一出,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曾布面色骤变,脖颈青筋暴起,指着于恒颤声道:“一派胡言!长安之失乃叛军蓄谋已久,非人力可防,本官殚精竭虑调兵遣将,岂容你在此颠倒黑白!”

  他转头望向赵煦,眼中满是委屈与不甘,“陛下明鉴,臣对朝廷忠心耿耿,此等污蔑实难承受!”

  赵煦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重重拍了下龙椅扶手,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于恒,弹劾需有实据,你仅凭长安沦陷便将罪责全推于宰相,是否太过草率?

  而且,曾相就职也不过短短数月时间,就算是有所错漏,也大约是刚刚上任,还没有熟悉工作之故,罪不在他。”

  于恒摇摇头道:“曾相在担任首相之时,已经在政事堂任事多时,用不熟悉工作这种说法,实在是难以服众。

  有一个事情是不可以忽略的,便是曾相任事以来,苏逆便连连取得大胜,当下更是要割据整个西北,而曾相面对如此局面,却只是潦草提出调拨两淮军队支援长安……呵呵,然后呢?”

  于恒看向曾布,道:“曾相,你身为首相,面对如此局面,只会说一下调什么军队过去,那么其他的呢?

  粮草怎么筹措、领军将领该有谁、军队从两淮过去,又该如何走、走什么路线、然后抵达前线附近,又该做何安排,种诊经略那边又该如何配合,这些,曾相可有定计?”

  如此之多的诘问,顿时令得曾布目瞪口呆,他刚刚不过是灵机一动提出的建议,哪有想过那么深,这一下子提出这么多的问题来,他又如何能够应答?

  曾布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青砖地上晕开深色痕迹。

  他张了张嘴,喉间发出干涩的声响,半晌才勉强挤出话来:“西北局势瞬息万变,诸多事宜自然需从长计议……陛下,臣提出调拨两淮军队,乃是基于当下最紧要的燃眉之急!”

  “从长计议?”于恒冷笑一声,猛地转身面向群臣,袍袖扫过案几上的奏章,“前线将士正与叛军浴血厮杀,长安百姓在叛军铁蹄下哀嚎,这等生死存亡之际,曾相竟说‘从长计议’!”

  他又疾步走到曾布面前,目光如刀,“种诊经略三日前送来密函,称西北粮草仅能支撑七日,曾相若心中有谋,为何至今拿不出粮草调配之策?莫不是还想等江南的水患退去?”

  曾布踉跄后退半步,撞得身后玉笏板哐当落地。

  他弯腰去捡时,瞥见赵煦阴沉如铁的脸色,心中更是慌乱如麻,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陛下!于恒这是蓄意构陷!臣、臣这就拟写详细方略,三日内必呈于御前!”

  说着,他颤抖着从袖中掏出一方皱巴巴的帕子,胡乱擦着额头的汗水。

  赵煦见状怒意顿时勃发,心道自己亲手扶上去的宰相,怎么看起来这般脓包模样?

  他原本重用曾布,是想要借助曾布曾是先帝变法时候重要的变法大臣之一。

  之前的那些变法大臣,王安石、蔡确、章惇等人死的死、贬的贬。

  他想要恢复新法,必须找一个变法大臣来,看来看去,也就曾布这个人可以用了,没想到这个当时声名卓越之人,竟是这般脓包!

  不过这可就冤枉曾布了,曾布若是愚钝之人,怎么能够在当时变法之中脱颖而出?

  着实是当下的局面实在是复杂,苏允攻破长安、环庆路易帜之事着实是过于震撼,别说是曾布,就算是满朝文武,在当下局面下,又有什么好的应对策略?

  他情急之下,提出派两淮军队过去,已经是十分应对得当了,至于于恒所提出的那些问题,其实换了任何一个人,都得仔细研究,还得寻军方的人一起开会谈论,才有一个详细的方略,哪有张口就来的?

  便在赵煦胡思乱想之时,曾布瞥了一眼程颐,眼神里面尽是恨意。

  程颐有些莫名其妙,随机反应了过来,心道了一声糟糕:曾子宣不会以为是我指使常宁去弹劾他的吧?是了,常宁乃是我的门生,他弹劾曾子宣,曾子宣认为是我指使的也是自然。

  不过程颐随即眉头一皱,又想道,你曾子宣身为首相,在你任职期间,没有守住长安,环庆路又易帜,这个责任你来承担亦是理所当然,御史职责在身弹劾你也是正常,又有什么好怨恨的?

  这般一想,程颐顿时冷哼一下。

  曾布见程颐神色,更是印证了心中所思,心中怨恨更烈,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大声道:“陛下,这长安沦陷,着实是怪不到臣头上来!

  臣主政政事堂不过寥寥数月,而当时守长安的已经是文潞公,潞公乃是朝廷四朝元老,资历比臣高的不知多少,臣又如何在守长安之事上再有意见?

  其次是朝廷派出种诊老将军支援长安之事,乃是程参政一力支持,长安沦陷,是种诊救援不力,自然也是程参政识人不明!

  至于后勤上,臣哪里是不给,实在是那苏逆已经是切断了长安的粮道,大量的粮秣就堵塞在黄河渡口,粮秣堆积如山,任由风吹日晒,这通道不打通,臣拨再多粮草过去又如何?

  在西北的事情上,臣已经做到了分内之事,而在江南水灾的事情上,臣尽心尽力,才让江南没有酿成流民灾害。

  所以,陛下,臣以为臣没有问题。

  反而是臣认为朝中有人的问题反而大得很,如此家国危急之际,却有人借着救亡图存的名义,大肆的吸引门生,传播自己的学说,甚至不惜大力抨击朝政,这样的人,臣认为才是朝廷的大害!”

  此言一出,程颐顿时变色。

  这不指名不道姓的,但在场的人谁不知道在说他呢!

  程颐虽然贵为参政,但他还是时常去太学讲学,这是学习当年苏允所做之事,程颐认为,这种做法的确是对传播学说有大好处。

  那苏允就是坚持在国子监讲学多年,因此诞生了一个苏学会,而现在苏允造反的根基,一个是静塞军,另一个便是这苏学会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苏学会才是苏逆有如此声势的根本!

  程颐当然没有想要造反,但他想要让自己的学说跟当年的苏学一样流行,因此学着这般做法。

  而要宣传学说,自然要结合时事,当下外有西夏虎视眈眈,内有苏逆席卷西北,大宋政权岌岌可危,这个时候,程学自然没有办法避开这个现实问题,或者说,就是借着这个问题大肆吸引门生,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现在让曾布这么一说,好像自己传播程学,颇有效仿当年苏学会造反之事的意思,这不得不让程颐变色!

  原本程颐并无将曾布赶下台之意,只不过弹劾曾布的乃是自己的门生,因此自己保持沉默,但现在曾布竟然反咬自己一口,那可就怪不得自己了!

  程颐双手抱拳,朝着赵煦深深一揖,声如洪钟:“陛下!曾布这是妄图混淆视听、转移罪责!

  老臣在太学讲学,向来以圣人之道教化学子,心怀天下,岂容他这般污蔑!”

  他猛然转身,怒视曾布,“若依曾相所言,传播学说便是谋逆,那我大宋历代大儒著书立说,岂不是都成了乱臣贼子?”

  不等曾布反驳,程颐又大步上前,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陛下,这是臣近日整理的西北战事奏疏。

  其中清楚记载,数月前臣便向曾布提议,增派粮草押运精兵,加固黄河沿线防御,以防叛军截断粮道!可曾布如何回应?

  他说‘西北之事自有定夺,不必多言’!

  如今粮道被断,却推责于叛军,这分明是他刚愎自用,贻误战机!”

  曾布额头青筋暴起,颤抖着手指指向程颐:“程参政莫要血口喷人!

  江南水灾,民不聊生,朝廷钱粮有限,某也知此事艰难,又怎能将全部粮草都押往西北?

  你也不过是事后诸葛亮,借此沽名钓誉罢了!”

  “够了!”

  赵煦猛地站起身来,龙袍猎猎作响,眼中满是怒意。

  “朕让你们商议西北之策,不是听你们相互攻讦!

  曾相公,你身为首相,三日内若拿不出切实可行的平叛方略,休怪朕无情!

  程颐,你身为参政,应一心为国,莫要在朝堂之上与同僚争执不休!”

  赵煦扫视着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声音低沉而冰冷:“西北乃大宋屏障,长安已失,关中危矣!西北危矣!大宋危矣!

  当今时候,唯有朝廷上下万众一心,才能够应对当下之时局,其余恩怨也好、争权夺利也罢,也要先将当下这个难关给度过去,这一切才有意义!

  所以,朕不管你们往日有何恩怨,从今往后,谁若再推诿塞责、互相倾轧,休怪朕以祖宗家法处置!散朝!”

  待赵煦离去,朝堂之上的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快步离去。

  曾布与程颐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程颐冷哼一声,甩袖而去,曾布则呆立原地,脸色阴沉得可怕。

  走出宫门,程颐招来于恒,低声叮嘱:“常宁,此次弹劾虽未成功,但曾布已失圣心。

  你继续搜集他的罪证,不可懈怠。

  曾布一日在位,朝廷便一日不得安宁。”

  于恒郑重地点点头:“恩师放心,学生定当不负所托!”

  另一边,曾布回到相府,一脚踢翻案几上的奏折,怒吼道:“程颐老匹夫,竟敢与我作对!

  我倒要看看,你程颐老匹夫如何能够斗得过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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