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那佛堂,裴元从敞开的殿门看去,就见那些举子们正三五成群的看着那画。

  有些在随意的点评着彼此的题诗;有些不感兴趣的人,则兴致勃勃的说着考试的事情;也有几个若有所思的,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不太自然。

  裴元倒也没太在意。

  这些更早认识到自身处境的人,裴元不但不会对他们有什么别的想法,相反,还觉得这些人可能会更可靠一点。

  至少,这些家伙已经在忌惮这件事的影响了。

  不过无所谓,只要上了自己这条船,以后他们自然就会难以自拔。

  回想当初的陈头铁,完全是因为受到裴元连累,被从东厂退货丢了实缺,心有不甘之下才赖上了自己。

  当初的程雷响,干脆就是被裴元骗上船的。

  现在这两人,都在兢兢业业的替裴元干着杀头的勾当。

  一个忠诚的守在天津卫,拱卫京畿;一个在山东搞罗教,蚕食着那不下乡的皇权。

  现在这两个家伙都已经回不了头,唯一的指望,就是那强大的裴千户能够赢到最后。

  不然,一个个都是抄家灭族的下场。

  裴元也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都将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边。

  裴元刚出现,立刻就被霍韬注意到了。

  霍韬连忙上前笑着相迎。

  田赋和霍韬一样,也属于主从位分已定的,见霍韬起身,也撇开众人上前行礼。

  两人这一动,立刻引来了其他人的注意,接着也都注意到了裴元。

  于是,众人终于给裴元来了个,他心心念念的名场面。

  ——口称哥哥,纳头便拜。

  裴元欢喜的一个个把人扶起,邀着众人一同入席,路过那画卷时,还状若无意的对众人说道,“这是锦衣卫指挥使吕纪所绘,他的画作堪称当世一绝,配上各位贤弟的诗词,可以传世矣。”

  众人听了大笑,也有人抬眼看去,但都没太大反应。

  裴元这才意识到。

  能考上举人的,哪有什么笨人?

  或许有些人并不是没意识到其中含义,而是,他们早就意识到了怎么回事,而且,这已经是做出决断后的结果了。

  所以他们才能这般谈笑风生,毫不在意。

  裴元被众人拥簇着到了长桌前,有服侍的锦衣卫询问要不要布菜,裴元说道,“不急,我还有客人未到。”

  正说着,有人引来了换好新衣的唐皋等三人。

  裴元下意识看了下身边的举子,果然见不少人都是洗沐过的。

  一时间,对这些举人来迟的事情,尽都释然了。

  也正是因为裴元对这些人赋予了太多的期待,才难免患得患失。

  离门最近的何翰,一眼就看出唐皋三人身上的举子气息,笑着起身招呼道,“莫非三位贤兄,也是本次恩科的举子?”

  唐皋等人过来之前,本以为是和当初在驿船上那样,是来赴裴元的小宴,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的人在。

  三人一时都有些无措。

  接着,三人的视线在那些年轻举子身上扫过。

  蔡昂轻轻地扯了下唐皋的衣服,示意唐皋向一旁看。

  唐皋这才注意到摆在一旁的那幅画。

  接着,唐皋有些恍然。

  他们上次就留意到裴元书房中有这样一幅画,如今一瞧,分明画中人俱在此地,分明就是这次一同参加恩科的十二位举子。

  唐皋稍一愣神,裴元已经将话接过,为众人介绍道,“这三位都是本科俊秀,乃是本千户亲自用船载来京师的。”

  何翰听了好奇,连忙追问。

  裴元一边为这三人一一介绍身份、安排落座,一边为众人讲述这三人路上遇雨耽搁,结果只能在驿站向自己求助的事情。

  何翰等一众山东、辽东举子,听说裴千户为了素不相识的举子,不惜动用各路关系特权,一路紧赶慢赶的进京,抢在最后时刻为他们去礼部登记。

  众人心中越发觉得这是好汉行径,裴千户真有郓城故人的风范,这声“哥哥”果然没有白叫。

  唐皋等三人回想当初,一桩桩事情更是历历在目。

  其实就算没有那场雨,让他们就这么往京城赶路,也已经来不及了。

  若不是裴元以山东镇守太监的手令,让官船毫无阻碍的在运河上通行,若不是他们用锦衣卫的名头不停地轮番替换驿马赶路,他们又怎么有机会卡着时间到礼部报到?

  别的不说,光是一个无须在水闸等待,就不知道节省了多少时间。

  想起裴元带着他们一路风餐露宿,又把酒言欢的那些日子,三人都有些情绪上头,忍不住嗟叹道,“若非裴千户这样仗义,只怕我三人不知又要在科场蹉跎多久。”

  这次他们考的都不错,也正是因为发挥的很好,像是唐皋这种已经落榜了很多次的人,才觉出了这次恩科的机会难得。

  若是今科没赶上,那以后可真要碰运气了。

  裴元哈哈一笑,“你等遇到我,实乃天意也。旁的话也不必多说,等会儿多敬我一杯就是。”

  裴元身旁空出一个位置,陈心坚也满脸堆笑的敬陪末座。

  众人都知道陈心坚是裴元的心腹武官,对此也没有在意。

  倒是谢彬心细,看了众人的位次,笑着向裴元问道,“莫非还有同科的举子未到?”

  裴元摇头道,“并非同科的举子,等人来了便知。”

  众人听了好奇,却也不好追问。

  有锦衣卫上前依次奉茶,便有人交流切磋起这次的考题来。

  或许是这次恩科截取了正德九年正科气运的缘故,这次原班人马搞出来的考题,也有两道相同。

  头一道四书题为来自《论语》的,“事君敬其事而后其食。”

  后一道四书题为来自《孟子》的,“取之而燕民悦。”

  第一道题,锋芒毕露的表达出了对官员尸位素餐、庸庸碌碌的不满,可以说,充满了刘瑾新政的恶臭味道。

  不用说,必然是来自于天子的授意。

  可想而知,名声败坏,已经沦为吉祥物的大学士梁储,根本没有对抗天子的意愿,自然为虎作伥的把这道题目摆上了。

  第二道题,就有意思了。

  这是孟子以“周武王伐纣”为例子阐述,说明民心的向背是最重要的,“民心归之,则为天子;民心离之,则为独夫。”

  强调了“天命”也必须服从“民意”。

  可以说,但凡有点思想觉悟的,都能看出这两道题的割裂。

  再但凡有点政治嗅觉的,也都能联想到前段时间那轰轰烈烈的刘瑾新政,以及被千刀万剐的刘瑾本人!

  这两道题可太上头了。

  可以说三言两语之间,就针锋相对,短兵相见。

  裴元津津有味的听着举子们的分析,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四书题的前两道,就是正德九年的原题。

  裴元真的无法想象,在历史上,这两道题,会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录取进士的试卷上。

  第一题。

  朱厚照:我有什么错?拿百姓的税赋,就要好好干活,天经地义。

  第二题。

  来自不可名状的意志:你想当纣王,削你昂。

  原本这一科的第三道题,应该是出自《中庸》的,“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这道题也很有意思。

  如果按照朱熹《中庸章句》来看,“天地之道,至诚无息”似乎题眼在于“诚”字。

  但是不然。

  有时候问题不一定就是问题,答案也不一定就是答案。

  这道题一定要结合前两题来看。

  如果结合前两题的诡异情况,这可以“一言而尽的天地之道”,就在那书名“中庸”二字上。

  第三题!

  来自未被政治斗争波及的吃瓜势力:你们不要再打了!

  只不过,正德九年这一科,转为恩科提前举行,还是出现了一点点的蝴蝶效应。

  第三道四书题改成了,“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也。”

  裴元这等心思重的,也不由琢磨起来。

  这样的蝴蝶效应,又代表着什么变化?

  前两道题相同,应该是博弈的双方,仍旧保持了原本的态度。

  那第三道题呢?

  有能力干预第三道题的人,是仅仅因为一念间改变了想法,还是这支势力的现在的态度,与历史上出现了微小的不同?

  “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

  这句话乃是《孟子·离娄下》,按照朱熹在《集注》里强调的观点“圣人之心,至公至切”来解读。

  听着,似乎是劝说着前面的两方,应该以一片公心来解决问题。而且还隐含劝诫,要是让天下人泡在水里,恐怕大家都有责任的。

  对比起正德九年,已经退居“中庸”的想法,似乎这能影响第三题的人,在正德七年的末尾,仍旧在试图主动作为。

  所以这又代表了哪些人,又代表了什么样的背后利益呢?

  不像是杨一清。

  裴元来了点兴趣,越发认真的听着举子们互相论述的破题,试图从考题里那了了的几个字里,挖出那个人来。

  只是还没等有什么思路,就有锦衣卫来报,“千户,客人来了。”

  裴元回过神来,连忙起身。

  外面已经有锦衣卫,引了一人过来。

  正是穿了常服,溜溜达达过来吃饭的李士实。

  李士实看见佛堂里有这么多人,顿时愣了下,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那些举子见裴元起身相迎,也知道来了重要客人,跟着纷纷起身。

  李士实看到裴元,这才确定自己没走错地方,有些纳闷的询问道,“贤弟,你这是?”

  裴元也不和李士实客套,扯着他就入席。

  李士实目光一扫,以他的老辣,瞬间已经对这些人是什么身份了然于心。

  李士实不知道裴元的意图,倒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随他坐下。

  裴元摆摆手示意众人都坐下,这才对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当朝大都宪。”

  众人听了,看着那其貌不扬的小老头,都大吃一惊。

  当朝大都宪,都察院左都御史李士实,那可是朝廷的七卿之一,几乎是文官的顶峰了。

  他们这些眼看就要摸到官场门槛的人,哪里敢冒犯?

  不少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坐还是该站了。

  好在裴元及时开口,又回头对李士实道,“这些都是我的兄弟,你说句话,免得他们局促。”

  李士实这会儿哪还不明白,这些都是裴元的人。

  只不过李士实对裴元的认识很深刻。

  他一点也不觉得裴元这个锦衣卫千户,畜养一帮举人有什么违和的。

  这是裴元啊!

  这是搅动朝廷风云易如反掌的裴元,这是一封书信把数十万朝廷兵马和霸州军按在原地半月之久的裴元。

  他收几个举人怎么了?

  怎么了?!!

  李士实没好气的道,“你们自己人吃饭,把我叫来干什么,这会儿又嫌局促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元不好解释的太细。

  只能朴素道,“给个面子啊。”

  李士实一想,觉得裴元也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说不定这次就有什么要商量的。

  而且也说不定和这些举人就有关系。

  当即挤出笑脸,对众人说道,“咱们两家向来交好,你等也不必太过拘礼。”说着,注意到了陪座末席的陈心坚。

  对了,这是那个谁来着?那个山东都指挥同知的弟弟。

  值得拉拢啊。

  于是李士实顺手套着近乎,指了指陈心坚,对那些举人道,“比如这位小弟,也曾去我家为座上客。各位随意些便好。”

  众人听裴元这么随意的和李士实搭话,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文官之中最清贵的莫过翰林,其次便是都察院和礼部。

  尤其是都察院,作为风宪官,他们不但可以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对满朝文武指指点点,而且赶上升官的时候,还能凭借御史的快车道,直接火速飞升。

  这等清贵的人物,在这个锦衣卫千户面前,竟然这么接地气吗?

  而且一个敬陪末席的人物,也有资格去当朝大七卿家为座上客吗?

  众人原本还无知者无畏,这会儿忽然觉得,好汉哥哥有些看不懂了。

  倒是霍韬和田赋对此比较淡定。

  比起李士实这样的冢中枯骨,他们视裴元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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