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新增了一只猫后,生活有所不同。

  比如,看着Miya在「任何时间」都会安静的坐在那里戴着耳机练琴,

  苏澈忽然意识到,

  自己平日里练的那可怜的几小时,跟人家专业小猫相比,是否太过儿戏了?

  就连安晴也不止一次发出过感慨——

  “Miya,你已经练了6个小时了,还不休息吗?”

  Miya:“咦?可我刚刚开始呀,前面的5小时是巩固现有水平,后面的几个小时才能做新的练习,进行提升。”

  她似乎有着非常清晰的练琴思路,

  也十分清楚,仅仅「内功」,就需要每日花费大量时间去巩固。

  早间的Miya可能会呼呼大睡,到处乱睡,

  从床上竟然睡到沙发上,睡到某人的怀里,再被家猫恼怒的叼回来,

  但起床洗完了澡澡过后的她,则会开启「酬勤模式」,即从中午到后半夜,练琴,狂练,疯魔般不停歇的弹琴。

  练完电的练木的,练完机能练曲子,而且,她练琴时很专一,不会干别的。

  什么是干别的?

  如苏澈,偶尔会一边看番/看剧,一边练手指机能,

  毕竟是基本功,即使眼睛不看指板,也可以做到很协调,两不耽误。

  但Miya不这么做,她说:

  “老师提到过,练琴不可三心二意。因为你看上去是在弹奏,但大脑在想别的事情,没有思考自己演奏时可提升的细节,所以这也算是一种无效练习。”

  苏澈被她说得有点尴尬,渐渐醒悟过来,自己可能不是打不过「那人」,而是一直以来,按照自己的思路自学,走了太多弯路。

  谁告诉过自己这些东西呢?

  谁当过自己的老师呢?

  向来都在黑暗中前行的自己,何时享受过Miya这样步步到位的待遇?

  念及于此,苏澈的心里又燃起斗志了。

  “Miya,我是不是能提升的地方还有很多?”

  “那当然。你只需要和我一起练习,我就会把你错误的地方全部提出来,并且帮你改掉。

  但前提是,你得愿意相信我,并且不许生气。”

  “相信。肯定相信的。”

  苏澈连连点头。

  “是吗?那好。”

  小猫眼珠一转,趁安晴在卫生间洗漱,突然小声提议:

  “那我觉得,吉他手的感知力也是提升水准重要的一环,我们应该提升一下感知力。”

  “感知力?什么是感知力?怎么提升?”

  苏澈微微皱眉。

  Miya开始解惑:“感知力,就是感悟音乐的能力。

  老师说过,感知力低下的乐手,具体体现在听歌时只能分辨「好听」和「难听」,没有任何情绪色彩上的概念共鸣,这样的人不够敏感细腻,不适合研习音乐。

  要想提升,可以通过生活中任何的小事来切入,但凡能够引发深度思考,能够让你有所感悟,都算是有效的练习。

  所以养猫的,你可以试着摸摸我,看看能不能感知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啊?”

  “如果不能,那就是方式不对,或者还缺乏练习,需要更多的摸摸才能解锁新的感知境界,提升演奏能力。”

  她提出了乍一听没有任何问题的建议。

  苏澈想了想,得出结论——

  小猫又缺爱了。

  “行。”

  他点头配合,并且抓握起Miya的小手,感受着其掌心温度,陷入沉思。

  不摸不知道,一握吓一跳。

  明明是娇小可人的小猫,但她的手指肚却布满伤痕,粗糙的厚茧手感并不很好,会让人眉头大皱。

  这样高强度的练琴,会使得乐手的左手四根手指留下难以掩盖的功勋,

  而当苏澈对比起自己那相对光滑的指尖时,登时就理解了,差距并非全看天赋的这个道理。

  “你感知到什么了吗?”

  Miya眨了眨眼。

  “嗯。我感知到,我有点欠练。”

  苏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其它的方面呢?”

  “感知到,你很暖和。”

  “……还有吗?”

  “嗯……我想想。”

  苏澈观察着小猫的手臂,发现她的肤色偏白,比自己要白上几个度。

  “你皮肤很水灵。”

  “……因为我不怎么出门,一直窝在室内弹琴,可能是昼伏夜出导致的。”

  Miya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用小手捏紧了他的大手,反向进行着感悟——

  “养猫的,你的手很冷。”

  “是吗?”

  “嗯,感觉你的血也是冷的,平时没有人在乎的那种冷。”

  “……”

  苏澈觉得,Miya的感知力果然非比寻常,这都让她说对了。

  “在不在乎什么的,我已经习惯了。反正人如果不够强大,一定不会被在乎。只有变得强大了,才有可能被更多的人在乎。”

  苏澈道出观点,

  这是他从小到大通过自身经历得出的论断。

  “是吗?变强就一定会被在乎吗?”

  “我认为是的。”

  “养猫的想要的在乎,是哪种在乎呢?”

  Miya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

  讲真,苏澈也说不好。

  但他能判断,绝非单纯的被自己身边的人在乎。

  “我懂了。养猫的不满足于被猫猫在乎。养猫的想要被更厉害的家伙在乎。”

  “差不多吧。人就是这样复杂的个体。”

  苏澈自嘲道:“被喜欢自己的人传达心意,不一定会接受。但若喜欢的人无视自己,则会痛苦无比。

  这世上,两情相悦之类的事情基本属于玄幻关系,我觉得在心里接受度的层面一定会有一高一低,无法做到绝对的统一。”

  他说出了复杂的观点,小猫难以理解。

  小猫觉得喜欢就是喜欢,不要管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就好了。

  毕竟表达不易。

  “那我喜欢养猫的,因为养猫的愿意养我。”

  突然的,她直视着他的双眼,说出了这样的话。

  虽然表情未变,但被他握在掌心里的小手却是开始发烫化了。

  看得出,她说出这番话时非常紧张。

  “是吗?”

  苏澈心中微动。

  “嗯。我觉得,我可以在养猫的家里住一辈子。”

  Miya认真道:

  “养猫的很孤独,我也很孤独,但是和养猫的在一起,我就会不孤独。

  而且,养猫的只要有猫猫,就会不再像之前那样总是胡思乱想。我觉得,养猫的缺的,是更多的好猫猫,而不是遥不可及的虚假猫猫,看得见,摸不着。”

  “看得见,摸不着……”

  苏澈感受着手里的温度,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小猫的娇软面庞,心中知晓,

  眼前的她,触手可得。

  看得见,也摸得着。

  “养猫的,我老师跟我说过,练琴要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我一开始觉得枯燥,不信,后来照做尝到甜头,觉得这样确实才是捷径,所以我进展飞速。

  我觉得,养猫也是一个道理。

  养一只猫猫,就要对猫猫好到底,然后把视线放在脚下,放在近处,放在怀里,放在已经拥有了的猫猫的心里,这样的话,你会快乐,也会幸福。我觉得一定是这样的。”

  “啊…”

  苏澈表情微凝,听着Miya的言语,若有所悟。

  ——

  ……

  当安晴从卫生间出来时,发现屋子里的氛围有点不对劲。

  “Miya,我只是化了个妆的功夫,你又在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她警觉的瞄向小猫的手。

  如果没看错,方才的惊鸿一瞥间,小猫的爪子似乎是和某人握在一起的,这有违昨天她刚刚和自己做过的约法三章的承诺。

  关于寄宿,

  Miya已经有所保证——

  第一,绝不过分挤占家猫生存空间,具体体现在猫粮不争不抢,平日撒娇有度,不能任性胡闹等方面;

  第二,绝不利用可爱天赋去勾引养猫人,具体要落实睡觉穿睡衣,洗澡自己洗等方面,严禁衣不蔽体,但家猫可以;

  第三,绝不索求不该索求的东西,比如猫主子答应家猫的承诺,自己不能也“来一份”,这样会给猫主子带来压力,所以要公私分明,不得渴求令他为难的奖励。

  乍一听,三条规矩全都是用来约束小猫、利好家猫的,

  但安晴十分清楚,承诺是一回事,她具体怎么做是另一回事。

  万一小家伙表面上老老实实,背地里把三章全都给违反了,主打一个该抢抢、该偷偷、睡觉不穿,晚上偷要,那岂不就天塌了?

  果然,Miya无辜的小脸看了过来,狡辩道:

  “我在教养猫的如何提升琴技,什么别的不好的事情都没做。”

  “是吗?那你为什么强调不好的事情?”

  Miya心虚:“因为……因为我觉得想被摸摸并不是不好的事情。”

  “?”

  “安晴,难道你就不想吗?”

  “……那当然不是。”

  “所以我没有做错,你会理解我,对吗?”

  “……”

  家猫服了。

  偶尔,会从小猫口中听到不少歪理邪说,

  奇怪的是,还都挺有道理的。

  换位思考一下,确实如此。

  “好吧好吧,大猫不计小猫过,今天我要和他去照相馆,你不准跟来。”

  “呜,我不去。”

  Miya可怜巴巴的看了眼苏澈。

  苏澈欲言又止,心中微痒。

  “真不带你去的话,你会不会躲在家里哭?”

  “我不会。我很坚强。”

  Miya扬起小脸,确信道。

  “真的吗?”

  “嗯!真的。而且我要履行我的承诺,不可以索要不属于我的东西。情感也是其中的一种。我知道这不属于我。”

  苏澈:“……”

  【总觉得是反话。但是没有证据。】

  他看着小猫重新低下头、抱起琴,无心立刻去练的状态,从她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失落。

  “Miya,不许作弊哈。你知道他容易同情心泛滥,所以想钻空子,是吧?”

  “我没有。我真的不去。”

  Miya再次强调,“我对于合影没有需求。”

  “为什么?”安晴不解。

  “因为我是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的,既然都一辈子住在一起了,为什么还要看照片去追忆过去呢?好好的珍惜当下不好吗?”

  Miya语出惊人,竟把两人都给说愣了。

  “你是这么想的?”

  “嗯啊。比起旧的东西,我还是更喜欢感受现在这一秒。”

  “。”

  安晴不说话了,

  觉得,可能确实如Miya所说,用力生活着的人总是会被充实感所包裹。

  她或许没有“如果有一天被抛弃了就会一无所有”这样的顾虑,

  或许在她心里,“一生都在一起”这样的事是可能存在的。

  但自己不一样。

  安晴认为,自己随时都可能会被抛弃。

  视角不同的人,看待同一件事,观点是可以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极的。

  【我已经穷途末路了,当然不可能像你一样不在乎这些纪念品。】

  【或许有一天我流落街头,在人生的最后一秒想看的东西,正是这些即将要拍下来的照片。】

  【我的心情,你怎么可能会懂。】

  多说无益,她收拾好了东西,等待着苏澈一起离去。

  “我们出门了,Miya,吃的中午我给你订,你想吃什么到时跟我说,我操作一下。”

  苏澈嘱咐道。

  “嗯嗯,我等你回来。”

  Miya果然没有任性,真的只是目视着两人穿好鞋子走出家门,一声不吭。

  直至家门啪嗒一声关闭,

  这才将紧绷的小脸松弛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

  遗憾道:

  “果然,想和安晴做朋友是很难的事情。”

  “她的想法,永远和我的不一样。”

  “如果我没有被抱回来,还不知道原来养猫的在家里过着这样压抑的生活。”

  “养猫的跟着她,会不会被她变得堕落下去呢?”

  屋子里,回荡着小猫疑惑的幽幽自语。

  ——

  ……

  预约的摄影地点在河岸商业中心三层。

  这是一家名为「黑白」的照相馆。

  摄影师姓赵,是一名年纪在35-40岁左右的热情女子。

  苏澈和安晴两人一进屋,她就笑眯眯的迎了上来,招呼道:

  “是预约过的苏同学吗?”

  “是的。”

  “没记错的话,两位是打算拍纪念照的,对吧?”

  “嗯嗯。”

  “冒昧问一下,二位是情侣吗?主题风格是想选偏甜蜜一些的呢,还是说比较正式的那种?”

  她解释道,“我们会根据需求的不同而选择不一样的拍摄房间以及服装道具哦。”

  “这样啊……”

  苏澈想了想,旋即看了安晴一眼,见她想说话又不太敢说的样子,完全是把决定权交给自己,于是点头确认道:

  “没错,是情侣。”

  “哦哦,那可真好呀,郎才女貌的,一看就特别出片。”

  女摄影师指向密室,在前引路,“这边是情侣专区,二位如果有想选择租借的服装,可以在试衣间试衣。

  道具的话,非cos照一般用得比较少,除非你们想拍一些呃……比较私密的,双人私房照。”

  “私房照?”

  “是的。”

  她神秘一笑,“偶尔也会有顾客有这样特殊的需求,我们虽然没在价目表登记,但还是可以提供拍摄房间的。”

  “啊……”

  见二人没有第一时间听懂,她也没多介绍,只是用钥匙打开了一间房门,示意两人进入。

  苏澈依稀记得,自己是从点评评分最高的店铺里筛选出来的这一家,此时见到屋内的布景,这才终于理解为什么她家分数如此之高。

  “好家伙,东西齐全,简直什么都有。”

  他环顾了下四周。

  只见视线左侧,是白色背景板以及打光灯、相机支架等拍摄区;

  右侧就不一般了,有点类似情侣酒店的布置——老虎椅、瑜伽球、带帘子的双人床、铺满花瓣的浴缸等,

  若把左侧区域屏蔽掉,说这里是小电影产出的作坊,估计也会有很多人深信不疑。

  “澈澈,我们拍的东西,到底……正不正经?”

  安晴也有点打怵了,看着环境中如此大胆的家具,她有些后悔没有事先预习。

  “当然是正经的,不过套图都是成套的,我们不可能只为了拍一张就来预约半天的时间,你说是吧?”

  苏澈的答复有理有据,一旁的女摄影师笑而不语。

  “好吧……那我们选择什么样的衣服呢?”

  今天少女穿的是地雷系常服,黑粉色系的连衣裙装,

  苏澈当然也是一如既往的纯黑风格,二人走在一起就已经像是情侣了,

  此刻少女问出这样的问题,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先拍几张日常生活类合影”,比较贴近自然的那种,

  然后再考虑从学院系、居家系、私房系里面选,争取一步到位,一口气拍出几十张值得留念的好图。

  他向摄影师传达了需求,摄影师颇有经验,直接架设设备,示意二人摆姿势,准备开拍。

  安晴根本还没做好准备,她只是出门前化了个完美的地雷妆,无需现场再请化妆师给化妆罢了,

  此刻见拍摄开始,她不得不听从摄影师的吩咐,头脑空白的按要求做出了十好几个姿势——

  牵手拍、抱抱拍、背靠背拍、影子拍、比心拍、低头借位拍、搂腰拍、摸头拍、坐腿拍等。

  不得不说,仅仅是听着女摄影师给到的这些动作提示照做一遍,少女就有些面红耳赤了,

  她不禁联想到——

  【刚刚那些个动作,除了我以外,其她猫猫真的有享受过吗?】

  【如此奖励,是否是独一份的呢?】

  她看着全程配合的苏澈,眼前出现幻觉,

  仿佛,自己和他并非只是来拍「纪念照」的,而像是来拍真正的情侣照的。

  虽然他表面上一直绷着脸,做出冷酷的表情,

  也没有明说这是一次巨大奖励,

  但总觉得,今天的待遇,似乎有点太好了。

  【我……】

  【真的可以吃这么好吗?】

  没自信的安晴神色恍惚。

  听着不远处传来女摄影师突兀的指令——

  “下一张图是挡脸亲,舌吻哈,用兜帽遮住脸颊,真亲假亲你们自愿,反正我只负责拍出效果哈。

  顺带一提,真亲的效果更好,我能少修几下子图。”

  “……”

  安晴根本未及多想,

  便觉嘴唇一热,被熟悉的干裂触感给入侵了。

  “!”

  “好好好,保持别动,拍了哈拍了。”

  天旋地转的感觉直冲大脑,

  让她不禁思索道,难不成是「古佛」正在发挥作用?

  【一次单独的约会……】

  【更加紧密的关系……】

  【重修于好的感情……】

  似乎,全部都到位了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当初最大的奢求——成为他的专属女主这件事,也会被实现吗?】

  安晴不能确定,

  但看今日的阵仗,若非昙花一现的话,那么接下来的日子,就应该有所转变了。

  【是值得祈盼的。】

  【我也可以好起来。】

  【他是在意着我的。】

  【刻意给了我这么大的奖励,还不声不吭的亲我。】

  【他喜欢我。】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出现了。

  少女的脸上不自觉展露出满足的笑。

  觉得今天空气也好好,外面的云彩也好好。

  就连家中蹲守着、时刻等待着投喂的小猫,也变得没有那么令人在意了。

  “怎么样,我们拍得还行吗?”

  一大波拍摄结束过后,苏澈维持着姿势不动,看向摄影师,想听听她的意见。

  “非常好了。你们俩都挺上镜的,而且感觉很自然,跟别的情侣不同。”

  摄影师思索道:“别的小情侣来拍照,都是扭扭捏捏的,做动作不敢做,亲也不敢亲。

  但你们俩,给我感觉就好像早就同居住在一起很久了似的,别说这些情侣动作了,就连私房动作,我估计都能拍出不少带劲的。”

  “…………”

  苏澈听得汗流浃背,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毕竟真要拍私房的话,会涉及到自己的肉体被摄影师看光这种事情,在心理上会很难说服自己。

  “哎呀,好了好了,这两个小时也挺累的了,二位回去之后就等着我的成品图吧。修好了我会上传给你的。”

  摄影师打了个哈欠,拿起相机就转身走向屋外,

  临出门前,对着身后补充了句,“哦对,套餐里还包含着一份休息项目,你们可以在这里睡一觉,休息好了再离开。屋内绝对安全,没有任何摄像头,这是我们店给优质客户提供的专属福利哦。”

  说罢,她反手将门给带了上。

  安晴并不知道这家店结束前还有这么人性化的一项,

  正想询问是不是打算直接回家喂猫时,

  却听他破天荒的发来主动邀请——

  低声凑近道:“睡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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