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庆十一年,岭南端州。

  琅华刚和玉器铺的掌柜对完账,从铺子里出来,正巧见一人神色鬼祟的向街边摊位靠近。

  眼看那人伸手,就要探向一少年腰间的钱袋。

  琅华三步并两步,上前一把握住贼人的手腕,“光天化日,你竟敢当街行窃!”

  贼人被抓了现行,情急之下,推了琅华一把便想逃。

  琅华猝不及防,险些跌倒。

  身侧一只臂膀探了过来,稳稳托住了她。

  “多谢。”琅华站稳身子,便退开一礼。

  身后婢女红玉见状忙靠近问,“姑娘,您没事吧?”

  “无碍,只可惜让那人逃了。”琅华摇头,向那逃走的贼人望去。

  气息微乱,面色也有些苍白,显然是吓着了。

  “逃不掉。”少年声音温润,却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

  逃不掉?

  琅华正疑惑间,余光瞥见一件不明器物,飞向那贼人的膝弯。

  也不知那下有多重,竟叫那人跌跪在地哀嚎连连,几番挣扎都爬不起来。

  琅华一惊,缓缓侧首望向身旁。

  少年一袭冰蓝色锦衣,通身矜贵无双。

  只一眼,便叫她愣住了神。

  方才情急,没仔细看,这人竟生得这般好看。

  这是哪家公子,为何她之前从未见过?

  见男子投来目光。

  琅华忙侧身又是一礼,“竟不知,公子身手如此了得,是我冒失了。”

  其实方才那贼人靠近时,顾慕白便发现身后有异动,还未及出手,这女子已经出现。

  明明瞧着不过及笄之年,却有着不合年龄的沉稳和内敛。

  “胆子倒是不小。”顾慕白不由多打量了两眼。

  女子一身藕荷色衣裙,装扮素简,用料却不凡。

  在端州,这般识礼沉稳的闺中女子并不多见。

  想来,是哪个世家大族里的姑娘。

  琅华闻言,不由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连她自己都觉得尴尬:“让公子见笑了。”

  “岂敢。”顾慕白淡笑,“姑娘此为大义举,怎敢言笑,只是下回,可要当心些,莫要伤着自己。”

  “公子说的是。”琅华抬眸,看了眼对方弯起的唇角,忙又垂首。

  不待顾慕白开口,便匆匆告辞。

  顾慕白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心中暗叹:这姑娘,真是乖巧……

  想起家中那两个不省心的弟妹,他不由地微蹙了下眉,迈步向那还在远处哀嚎的贼人走去。

  他没发现,那离开的身影,停下了脚步,看他。

  翌日。

  顾慕白应父亲吩咐,上林府拜访旧友。

  林家是端州百年世家,到了林承远这一辈,更是垄断了朝廷特许海盐生意。

  将林氏在岭南的声望,推向了顶峰。

  顾渊与林承远有少年情谊,先帝起义时,林氏倾半数家财,资助军粮。

  天启立国后,追溯功勋世家。

  林承远却拒了封官,通过顾渊求了个岭南沿海制盐权。

  林承远是个商人,官场险恶,他又不擅此道,与其将来祸即家族,还不如要些实际的。

  “贤侄此次回乡可有落脚之处?”

  顾慕白回道:“在客栈落脚。”

  顾家老宅空置多年,并不适合住人。

  林承远皱起了眉,“那哪成?府中尚还有几间空下来的厢房,回头收拾一下,来府上住,怎能让你在客栈待着。”

  顾慕白婉拒:“我在客栈住着挺好,此行是代父亲回乡祭祖,过两日便北上,就不叨扰世叔。”

  “诶,谈不上叨扰。”林承远踌躇道,“不瞒贤侄,我这正好有一事,想拜托于你。”

  顾慕白颔首:“世叔但说无妨。”

  林承远叹道:“我那幼子原也算聪慧,教书先生说他是块读书的料,就是这性子顽劣,贤侄才识承学于父,不知能否劳你留在府中教导几日,好改改他这性子,也不枉费了他。”

  士农工商,从商者为下乘。

  林承远当初有功在身,却弃官随祖上从商,是因他知道自己不是那当官的料。

  林家难得出了读书的好苗子,他也希望儿子能走上仕途,有朝一日能光宗耀祖。

  “这……世叔怕是高看我了。”顾慕白微蹙了下眉,瞧着有些为难。

  并非他妄自菲薄。

  出门前父亲嘱咐过,不可在岭南多逗留,祭祖后便回苍梧山。

  “贤侄莫要谦虚,你父亲曾在书信中提起,你六岁能诗,八岁能赋,贤侄之才远胜私塾里的先生,若能教上犬子几日,那便是他的造化。”

  顾慕白正踌躇间,堂厅外一道凄厉的声音传来。

  “爹,爹爹,你快救救我,我姐要打死我。”

  十二三岁的青衣少年,如一阵风般袭上厅来。

  “林守谦你给我站住!”身后藕色罗裳女子,手拿着根鸡毛掸子,紧追而至,“别以为你躲到爹身后,我就收拾不了你了。”

  “简直是反了天了你,居然敢逃学。”

  “爹……快救我!”林守谦此刻已经猫在父亲的椅背后去。

  “臭小子,你又逃学!”林承远显然也升起了怒火。

  “又?”女子抄起鸡毛掸子,就要挥过去。

  顾慕白看着两根鸡毛从眼前晃荡着飘落,视线移到那女子身上。

  脑海中女子温顺乖巧的模样,仿佛撕裂了般,叫他呆愣了好一阵,没适应过来。

  这和他昨日在市集上,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模样瞧着是,但这举止……

  还是林承远最先反应了过来,忙抬手制止,“琅华!”

  琅华手中的鸡毛掸一顿,又有两根脱落的鸡毛,飘了出来。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阵风,鸡毛径直飘向了下首位的顾慕白。

  林承远这才放下手,低声道:“你弟弟逃学的事稍后再说,眼下还有客人在。”

  “客……客人?”琅华随着父亲的视线转头,才想起,进来时好像还看到一个人影坐着。

  而此时,那根飘走的鸡毛,着陆了。

  落在了顾慕白的发髻上。

  顾慕白一贯淡漠面色,近乎龟裂。

  琅华盯着对方头上那根微微晃动的毛,神色局促。

  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提醒一下对方,才发现,这少年是她昨日遇见的那位。

  不待顾慕白开口,琅华脸‘唰’一下,红了。

  “实……实在是,抱歉,我……”琅华一手揪着裙摆,另一只手,还拿着鸡毛掸,紧张的手足无措。

  目光仍旧盯着那根鸡毛……

  要不要,提醒一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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