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一百三十九章

小说:捞尸人 作者:纯洁滴小龙 更新时间:2025-01-13 17:57:34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润生对死倒气息有着特殊的感知力。

  李追远是相信润生判断的。

  但是,少年并未从妇人的那句“那是我丈夫”中,听出多少慌乱。

  “远离她!”

  润生一把抓住谭文彬的胳膊,气门开启,先前只是普通泅渡,现在就如投鱼入水,瞬间起速,与那妇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以妇人所在位置为圆心,一根根枯草正在浮现,这还只是露出水面的部分,在水下,则有一个个后背贴着符纸的稻草人,正在潜伏。

  而那位蓑衣者,也终于抬起头,露出那张满是动态疤痕的脸,以审视的目光看向前方的李追远三人。

  任谁在这种情形下,看见自己老婆孩子被三个陌生男性围着,都会有想法的。

  李追远果断选择避开,相当于及时表示出自己的态度,防止爆发冲突。

  因为他没有去与对方起摩擦的理由。

  理论上来说,大家是在同一个考场,虽然卷子不同但课题方向一致,他们解决第一波后,自己去收尾。

  对他们团队任何不必要的消耗,都可能导致他们这一浪的完成度降低,从而等自己团队上去时,余留难度提升。

  最聪明的做法就是,不仅不要拖他们的后腿,还要给他们提供一些帮助,让他们把那一浪完成得圆满,连带着把自己那一浪的难题也进行削弱,甚至……引导着一道解决掉。

  对方解除了手段,稻草人纷纷浮出水面,然后缓缓散开,一张张符纸,在湖面上飘荡。

  李追远扫了一眼,是辰州符。

  蓑衣者没动,妇人推着襁褓,向其主动游去。

  李追远:“他受伤了,而且很严重。”

  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妇人在谈及其丈夫时,是极其骄傲的,想来这位,性格上也是极其自负。

  李追远环顾四周,然后指了指距离最近的一处岸滩,自己三人先上岸。

  蓑衣者听完自己妻子的叙述后,选择向这块岸滩靠拢。

  上岸后的他,呈现出真容。

  一股浓郁的死倒气息,连李追远都闻到了。

  对方身上有很多道伤口,正在溃脓,而且那些伤口都是老伤复发,尤其是其脸上,那几道厚粗的疤,似有东西在里头蠕动。

  “南通捞尸李?”

  对方声音沙哑,带着疲惫。

  李追远往前走了两步,对他点点头:“正是在下。”

  “我妻子心善,容易被骗。”

  “尊夫人聪慧,不好糊弄。”

  蓑衣者盯着李追远,猛地提起音量,掷地有声地问道:“捞尸李,你可曾点过灯!”

  妇人问这话时的感觉和男人问这话时的感觉,的确不一样。

  那种质问感,如同船身逼近,带起波浪,向你冲击。

  似有一股无形的风,对着少年迎面而来;可这股风,在触及少年之后,又很快打着旋儿消散,许是连这风自个儿,都感觉到了心虚。

  江湖上,约定俗成的默契背后,必然有导致其这般形成的规矩。

  粗浅地说,这叫心气儿;深入地说,是江水正在凝视你的勇气。

  因此,就算你已被江水吓得哭爹喊妈了,但你只要还不想行二次点灯之举放弃,那你就得抹着泪大声喊出那句口号。

  可偏偏,江水在李追远这里,出了个缺口。

  是它不守规矩在先,在自己未点灯未明誓前,就把自己裹入了江水中。

  先天程序不正义,导致其在这里,对李追远失去了约束力。

  少年能对赵毅发出质问,赵毅避无可避。

  可少年自己,却能随便捡起身份往自己身上安。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且无所谓的“破绽”,可当李追远开始进一步与“出题人”较量时,就比如在现在,这个“破绽”,就能够发挥出巨大功效。

  点灯争渡,大家都是对手,要是能避开这一身份,那忌惮程度就大大降低。

  李追远:“还未动手点过灯。”

  蓑衣者听到这话,目光果然舒缓下来。

  只见他双手抱拳,对着李追说道:“长沙草莽熊善。”

  李追远微微一愣,他今天见识到了比自己“南通捞尸李”更简单的见门礼。

  熊善面露得意的笑容,问道:“可是未曾听闻?”

  自称草莽,没有家门,凭着自己能力能走到这一步,是他的骄傲,就像朱元璋称帝后并未去抹去自己当乞丐的历史一样。

  李追远就故意投其所好,回答道:“确实,闻所未闻。”

  “哈哈哈!”

  熊善发出爽朗的笑声,其妻子在一旁看着自家男人,也是露出了笑容。

  “没听说过就对了,我无门无派,只是小时候曾被一心术不端的邪人掳走当其祭童,被折磨了几年后,我找机会杀了他,夺了他家底,这才算入了这一行。

  后来自己琢磨着点了灯,行走江湖至今,认识几个好兄弟,又遇到了媳妇,还有了孩子。”

  李追远:“佩服!”

  熊善看向李追远,说道:“我是个粗人,行走江湖虽然增长了不少见闻,但也从未听说过南通捞尸李,但我媳妇说,你是个有本事的,你又这般年轻,怕是日后,江面上又要起一条蛟了。”

  “承您吉言。”

  妇人开始对李追远使眼色。

  她觉得自己丈夫已经抛出话头,少年现在纳头便拜,那日后前途就不可限量,至少这江湖上每一浪过去,都能分润得天大的好处。

  李追远看见了,但装作没看见。

  熊善则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说道:“人家年少有为,日后定要自己闯荡的,哪有跟我的道理?”

  李追远问道:“你受伤了?”

  熊善脸上和煦的神情当即一敛,点点头:“是受了点小伤。”

  “体内尸毒压不住了?”

  “你能瞧出来?”

  “你自己有办法治疗么?”

  “无非是多花费些时间的事,无妨。”

  “我有立竿见影的方法,要不要试试?”

  熊善问道:“你有何目的?”

  李追远:“都是除魔卫道者,互相搭一把手,有何奇怪?”

  “竟这般纯粹?”

  “家里长辈,自小耳提面命,吾辈当以捍卫正道为己任。”

  “好,你既敞亮,那我也不能露了怯,你若有方法,且帮我试一试,但事先说明,我身上这一情况,可复杂得很。”

  “尽力而为。”

  熊善脱下蓑衣后,原地盘膝而坐。

  他不仅脸上,胸膛处也全都是粗壮的疤痕,里头有精血在移动。

  润生深吸一口气,连续咽了好几口唾沫。

  熊善疑惑地看向润生:“你是饿了?”

  紧接着,熊善看向自己妻子:“梨花,拿点吃的给他。”

  “不用,我有。”

  润生从包里拿出压缩饼干,一边就着雨水软化,一边盯着熊善的身体,吃了起来。

  李追远走到熊善面前,仔细观察。

  如果对方是中毒了,那自己就没办法了,那是阴萌的专业,虽然阴萌似乎也不懂去毒,但她可以一个法子一个法子地试。

  熊善身上这尸毒,是自带的,到达一定程度后就会压制不住,再结合受伤,就容易爆发,反噬其主。

  这家伙,是人没错,但身上死倒部分的比例,很大。

  难怪润生哥会对他垂涎流口水,站在饮食角度,熊善是既有风味又保持着鲜嫩,好似一块高档熟成牛排。

  治也很好治,在其身上临时布置一个小阵法,将尸气给镇压下去就行了,至于这些外伤,对熊善而言反而是小事。

  李追远从自己包里拿出小阵旗。

  熊善见状,问道:“你会阵法?”

  “嗯,会一点。”

  “这四周泥泞,恐不方便布阵。”

  “没事,我在你身上布阵,会有点痛,你忍着点。”

  “无妨,你尽管施为。”

  李追远将小阵旗,一根一根地刺入对方体内,每刺入一根,都得用手指转动,脱手时再加上指尖一弹。

  这感觉,像是在针灸,就是针大了些。

  妇人抱着孩子,在身旁警惕地看着。

  布置好阵旗后,李追远提醒道:“我要开启阵法了,你配合阵法力道,一同压制体内尸毒。”

  “好!”

  “彬彬哥,撑伞。”

  李追远开启阵法。

  熊善双目圆睁,身体发颤,很快,原本凸起的伤疤开始消退,一股股脓水加速往外迸溅。

  谭文彬先一步将罗生伞拦在小远哥身前,避免小远哥沾染一身污秽。

  熊善四周地面,一片腥臭的黑,但他身上却清爽了许多,伤口处也开始溢出红色的鲜血,证明确实好转恢复了。

  “呼……”熊善收起气息,不敢置信道,“你这叫只会一点阵法?”

  李追远:“正好瞎猫遇到死耗子。”

  “可否考虑,入我的伙,我必全力护你周全。”

  李追远摇摇头。

  熊善也不生气,自嘲道:“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南通李家,定也是江湖上那种隐世大族。”

  李追远:“不至于,但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太爷天天有酒有肉的,日子在农村里,确实称得上滋润。

  熊善:“太过自谦了。”

  江湖上擅长阵法的,就跟这年头兴趣爱好一栏写钢琴、滑雪、马术的孩子一样,孩子不一定真的优秀,但家庭条件大概率不错。

  熊善站起身,任凭雨水冲刷去自己身上的血污,然后重新穿上蓑衣。

  “小兄弟,我欠你一个人情,没有你的出手,我得因此耽搁很长时间,事态可能也因此,变得更坏。”

  “你努力把这里的事情解决,就当还我的人情了。”

  “小小年纪,竟有这般格局。”

  “你先前是进去过了?”

  “嗯,进去过了,桃花村在湖下,村后有个水下潭,应是原饮马湖的湖心,自那里可以进入那座水葬深处。

  那里头……人很多。

  我倒是成功混进去了,几乎就要见到那位将军,但在最后一步时,被察觉到了身份,里头死倒太多,尸气太重,我受了伤,导致体内尸毒压制不住,差点就交代在里头了。

  好在,里面的情况也算摸了个七七八八,只等我的人到齐,以及另外三家的人过来,再下去一次,就能把那位将军重新封印回去了。”

  “另外三家。指的是谢、汪、卜么?”

  “要不然呢?”

  “汪家人已经折了。”

  “梨花告诉我了,但那并不算,这尊将军虽已腐朽破败不堪,早不复当年之勇,但也不是随便派家里小猫小狗就能应付的。

  得让这三家,派出真正的核心族人过来。

  我需要他们,来为我打掩护,为我创造机会。”

  李追远:“我觉得,你可能想得太简单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听说过老天门四家的故事,但我对故事的真实性,保持怀疑。”

  “就算有些贴金粉饰,但也不至于太过离谱。”

  “说不定就很离谱。明清之际,本该是赶尸人的黄金时期,几次大规模的移民潮,造就了大量的运尸需求,可即使在这种环境下,牛刀解却依旧没能复起,那会是什么原因?”

  “你在怀疑那三家一直在打压牛刀解?但就算同为老天门四家,派系之间有斗争倾轧,不也是正常么?”

  “或许,比这个更严重。”

  “难不成,他们真敢冒大不韪?就不怕天道长眼?”

  “天道只注重结果,其余的,它似乎不在乎。”

  “还是得把人往好的方向上多想一想,我相信,在这种事情上,那三家不会犯糊涂的。”

  李追远点点头:“所以,你是打算让那三家,以送死的方式,来帮你引开水葬里的‘人’么?”

  “什么叫送死?太难听了。这叫,为正道牺牲,呵呵。”

  熊善的笑声里,流露出了狰狞。

  他是想装一下的,但被少年主动点破了,那就索性不装了。

  主要是,一个从草莽中崛起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可以正直,但绝不会真的傻憨,否则对那些已经溺死在江水下的人,实在是太不公平。

  “那位牛刀解,你见到了么?”

  “水上水下,我都探查过了,未曾见到。不过,的确是发现了一些人为痕迹,是有人故意要破开封印,放那将军出来,至少,让那将军的力量,可以溢散到外头。”

  李追远默然,他听出来了,熊善的目的是来重新封印将军,那么自己,未来的安排应该是解决那位牛刀解。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前方湖水里,冒出了诡异的一长串气泡,起先只是一处,随后又出现了好几处。

  “他们又出来了,距离有点近,梨花。”

  “哎。”

  妇人应了一声,再次将孩子尿布扯出,布帆设桌摆镜烧纸。

  李追远这次没动作,伸手从妇人手里接过烧去一半的纸钱,润生和谭文彬也各自有一张。

  很快,斜侧几十米处,有一支队伍自水下走出。

  所有人都低下头,包括熊善。

  那支队伍刚出来,另一侧又有第二支队伍出现,紧接着是第三支,第四支……

  总共八支队伍。

  每支队伍都特意来到众人这边的“阴阳路客栈”,绕行一圈,然后在铃铛声中离开。

  李追远这次没再企图去窥觑“它”,但哪怕只是低着头,眼角余光所见的地面处,也能看见他们的脚。

  都是一前一后两个人,二人夹着竹竿在行走,中间有一个人,脚不沾地。

  等他们离开后,众人纷纷抬起头。

  熊善说道:“他们回来时,人就不止这些了,总会接到一些人上路。”

  李追远:“这是将军的巡逻队么?”

  “很不错的比方,很形象。

  每一队赶尸人队伍里,都有一位双脚不沾地的,他代表着将军的眼睛,对他的任何窥觑,都会引得不好的后果。

  梨花说,你看过?”

  “好奇心驱使。”

  “如何做到的,能教教我么?”

  “我愿意教,但不太好学。”

  “没关系,你问了我这么多关于下面的事,我相信,你是想下去看看的,对吧?”

  “是的,没错。”

  “我可以带你下去,好好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

  “谢谢。”

  “那你知道,我是通过什么方式下去的么?”

  李追远:“难道是当先前出来的赶尸人队伍回来时……”

  “没错,我混进去抬竹竿了。”

  ……

  接下来,就是等待时间。

  熊善一边调理自己身上的伤,一边逗弄放在自己膝上的儿子。

  润生支起了两顶帐篷避雨,一方一个。

  李追远安静地吃着饼干,少年心里很清楚,自己是帮熊善镇压了尸毒,双方之间的氛围也很友好,但彼此之间,还是有一条线存在。

  熊善可以把那三家人当作“祭品”来牺牲,那他同样也能在需要时牺牲自己。

  不过,这没什么好不满的,反而是这种彼此明晰对方界限的相处模式,让双方都很舒适。

  没人是傻子,都有分寸感,那就不用担心对方的行为动作会莫名其妙地变形。

  雨停了,但原本是昏暗的天色,彻底黑了下去。

  熊善抱着自己儿子,主动走了过来,对李追远问道:“你喜欢孩子么?”

  李追远摇摇头。

  “我很喜欢我儿子。”

  “看出来了。”

  “正因为我小时候吃过太多苦,所以我想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嗯。”

  李追远无意去与对方辩驳所谓的“育儿经”,虽然他们这种望子成龙方式,怕是连极端派都会觉得太过极端了。

  “这就是当父母的心态啊。”

  李追远拿出一包饼干递给他:“要不要尝尝这个?”

  “不用,我吃不惯这个。”

  “哦。”李追远没强求,他只是为了打断对方原本可能会继续的话头。

  “小兄弟,江湖上的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的不多。”

  “你虽然年纪还小,等真的要点灯游历江湖,最起码也得等你成年后,可一些事情,多少还是提前知道一点的。

  你看眼前这片湖泊,现在是这个样子,可等你点了灯后,再看它,就是另一幅模样了。

  那时候,就算你不想走,江水也会推着你往前走,根本就由不得你。”

  “我听家里长辈说过,可以再点一次灯,要么归隐要么找个码头插坐。”

  “那就是认输了。”

  “你不会认输么?”

  熊善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的儿子:“其实,我已经累了,但我想为了他,再多争取一点。”

  “理解。”

  “我知道我这种心态不对,赌桌上赢红了眼的人,最终结局往往是输掉一切。”

  “就不能想象,自己是最终赢的那个么?”

  “呵呵。”熊善干笑了两声,“江湖太大了,野路子出身的,让我也感到佩服的,我也见过。

  更别提还有那些从家族门派里出来的,他们的那些手段术法,有些甚至是我都无法理解的。

  而在他们之上,还有真正顶级的门庭。

  在江湖上,他们被称呼为龙王家。

  这种家族,历史上出过太多最终胜者,底蕴更是深厚得可怕。

  他们的家族子弟,点灯出来,不叫行走江湖,不叫游历不叫闯荡,他们把它称之为——走江。

  听听,这得是多大的口气,偏偏人家,还真就有这样的底气。”

  李追远安静地听着,他在思索熊善为什么要与自己说这些。

  思来想去,得出的结论是,对方似乎真没针对自己的意思,好像纯粹是在有感而发?

  熊善:“你说,与这些走江的人争,我能赢么?”

  李追远:“事在人为,就算是龙王家,最早不也是从草莽里走出来的么?”

  “小兄弟,你当然可以有这种心气儿,但我不行。”熊善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自己儿子的脸,“要不是今天见了你,我怕也没有这番感慨。”

  “嗯?”

  “小小年纪,阵法使得出神入化,你知道么,这很吓人的。”

  “这不至于。”

  “这很至于,因为我不信你就只会阵法,别的不会。”

  “还好吧。”

  “也就幸亏你没点灯,我知道我最终不用和你竞争,但我清楚,在江湖的某个角落里,肯定有着像你一样优秀的年轻人,他点过灯了。

  一想到我最后还得与这样的人,去搏杀拼命,争夺那最后的一席。

  我会害怕。”

  李追远:“你再继续说下去,不怕影响自己心气?”

  “无所谓,看到你,再看看我儿子,我倒是觉得有指望了,呵呵,没想占你便宜的意思,但我刚刚疗伤时看着膝盖上的他,我脑子里真的在想着,是不是该退下来了。

  好好把他培养起来,以后这江湖,让他去争。

  等这一浪走完,

  我就……”

  李追远抬起手:“最好别说这种话,不吉利。”

  “哈哈哈哈哈!”

  熊善发出了笑声。

  这时,远处多个方向,出现了一列列黑影。

  赶尸队伍,回来了。

  “梨花!”熊善喊自己妻子。

  “这次我来吧,润生哥。”

  润生马上搬出小桌,李追远快速完成了布置。

  熊善认真地注视着少年的动作。

  先前的“含情脉脉、真情感慨”,过去也就过去了,谁也别真的当真。

  真正维系和确保双方合作关系的,是实力。

  李追远这次直接以业火点燃蜡烛,一红一白两根蜡烛,燃烧的是泛着黑色光影的烛火。

  既然他不信自己除了阵法其它不会,那自己就帮他证实一下。

  熊善点点头,舔了舔嘴唇,说道:“一股子正派淳厚味儿。”

  燃烧过的黄纸开始分发,人手一张。

  连续几次下来,大家也都有些习惯了。

  熊善:“昨晚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混入他们队伍里的,步履得紧跟他们的节奏,不能乱。

  最重要的是,不能去看中间那个。”

  “嗯。”

  “你个子不够,只需要牵着其中一个人的衣服走,就可以了。”

  “谢谢,你考虑得真细致。”

  那些队伍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没那么近时,倒是不用急着低头,是可以看看的。

  当然,中间那个双脚不沾地的,永远都看不清楚。

  回来时,各个队伍的人数,明显都变多了。

  而且应是中途“接”了人,或者光顾的客栈数目和位置不同,总之,回来时的队伍不似白天出去时那般紧凑,每支队伍之间,都间隔着长度不等的距离。

  第一支队伍,四个人。

  怪不得回来这么快而且排第一个呢,就只接了一个人。

  是个女人,她闭着眼,头发散乱,衣服脏破,这形象,很像是民安镇里自己曾遇到过的那个傻子。

  当这支队伍靠近后,大家伙就都低下头,等其入水后,大家就再抬头,看向第二支队伍。

  第二支队伍五个人,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个身形消瘦眼窝凹陷的中年人,他们也都闭着眼。

  李追远发现了一个规律接的人里,似乎,本就是要死的人。

  所以,昨晚自己所经历的才是特例?

  因为自己和妇人以及那汪家七人,都属于外来闯入者?

  也有可能,是汪家人的身份,会引起特殊的敏感?

  两支赶尸人队伍,已经走入湖中,消失不见。

  但等到第三支赶尸人队伍在远处出现可供遥望时,情况一下子就变得不同了。

  第三支队伍,是四个人。

  按理说,接的人少,它应该排在前面点,难道是因为它的线路最长?

  李追远看了一眼身侧的熊善,发现对方也是目露疑惑。

  熊善是有经验的,所以不应该是线路的问题,而是真的出现了偏差。

  等第三支队伍再近一些,李追远发现那唯一被接的那个,是个女人。

  她穿着浅蓝底绸缎睡衣,脚着布拖,长发披肩,像是刚从床上被叫起来一样。

  最重要的是,其唇下有颗痣。

  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在古玩市场接待自己等人的那位,是她给自己提供了牛刀解家的初步消息。

  可她现在应该在市区里,怎么会到这里?

  这不应该是她主动过来的,因为主动过来的话,她不会是这种装束。

  李追远想起她曾说过,五年前她的丈夫在正月里忽然失踪,难道她丈夫当初也是以这种方式失踪的?现在的她,只是在重走她丈夫曾经的老路?

  所以,这第三支赶尸队伍,竟然去了市里?

  谭文彬和润生也是互相对视一眼,他们也是认识那个女人的。

  第三支队伍经过这里将要开始绕圈时,众人纷纷低下头。

  女人身上有熏香味绕了一圈后,经久不散。

  这支队伍入水后,李追远开口道:“她是汪家人。”

  熊善闻言,皱起眉头。

  第四支队伍来临,众人举目看去。

  也是四个人,意味着仍然是只带回来一个。

  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婆,一身华装,珠宝玉石配饰挂满。

  熊善:“这是卜家老太太,前阵子刚过完大寿,我还去蹭过酒席。”

  第五支队伍,还是四个人,带回来的是一个青年,身穿白色背心,双臂处有极为明显的凹痕,小腿处更是肌肉发达。

  这一点,和之前见到的那七个汪家人很像,赶尸人需要练双臂夹竹竿,还需练踢尸腿法,这两处地方因为刻意操练,所以线条会极为明显。

  一个汪家人,一个卜家人,那不出意外,这个青年身上有着明显赶尸人特征,怕不是得姓谢?

  所以,这三支赶尸人队伍,竟是去了老天门另三家那里,各自接回来一个?

  第六支队伍隔着有点远,目前还只能看见远处的黑影。

  熊善:“你猜,将军为什么要抓这三家人?”

  李追远:“报复。”

  除了报复,想不到第二个理由,总不可能是把人接去水底,请客吃饭?

  熊善:“我忽然意识到,似乎得认真审视你所说的老天门四家内部矛盾了,我怀疑,这不是来自将军的报复。”

  李追远:“有可能是来自那位牛刀解的报复,他已经可以借用将军的力量了。”

  李追远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解决那位牛刀解,这将军的封印,就不会真的安稳。”

  这个时候,就得施加一些引导,但不能用力过猛。

  熊善点点头:“是啊。”

  第六支队伍近了,可以看见了。

  这次不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意味着接了两个。

  一左一右,一个高壮,一个瘦削,全都闭着眼。

  身旁,熊善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起来。

  李追远特意看向他,这俩人看来熊善不仅认识,而且很熟。

  如果说熊善还能忍住的话,那妇人则已经被惊愕到了,她喃喃道:“老二、老三!”

  老二老三?这俩人,是熊善团队里的人?

  当这第六支队伍过来时,熊善用极压抑的声音提醒道:“低头。”

  这声提醒,是对妇人说的。

  妇人低下了头。

  第六支队伍,走入湖中,没入水面。

  妇人开始抽泣,伸手攥住熊善的衣服。

  可以看得出,这支团队的氛围,还是很好的,大家彼此认同感很高。

  熊善攥紧了拳头,他脸上的疤痕,再次变得凸显起来。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李追远问道:“你安排他们做什么去了?”

  熊善咬着牙,一字一字道:“我说我只安排他们盯着言家谢和卜家,你信么?”

  李追远本来是不太信的,只是像妇人那样,盯着那两家,等待那两家出人时再一起跟着过来的话,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拉入这赶尸人队伍?

  但很快,李追远就不得不信了。

  因为他看到了更匪夷所思的一幕,第七支队伍来了。

  这支队伍,足足有八个人,在今晚,算得上是大规模了。

  排第一个的,李追远很熟,就是昨晚看见的年轻道长,也就是那对老夫妻的双胞胎儿子。

  但在其身后跟着抬竹竿的,居然是虎哥。

  虎哥另一侧以及其身后,是他的两个混混兄弟。

  这三个人不是被自己安排在市里淘金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下一刻,润生和谭文彬,也纷纷发出急促的呼吸声。

  因为比虎哥三人在队伍里头,更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在虎哥三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在抬杆,分别是阴萌和林书友!

  上午经过梅岭镇时,谭文彬还通过镇上电话,与他们进行过沟通联络,当时一切正常。

  因为前路还不明朗,所以自己也并未要求他们把虎哥三人引到这里来。

  可现在,这五个人,却都出现在了这儿。

  李追远:“低头!”

  第七支队伍靠近了。

  润生和谭文彬艰难地低下头,哪怕他们全都攥紧了拳头。

  李追远低下头的同时,看向手中铜镜,且开始寻找角度。

  按照先前的惯例,这支队伍会围绕自己所在的“阴阳路客栈”转一圈再回湖底。

  自己需要计算他们的移速,避开中间唯一脚不沾地的不可目视之人。

  在铜镜里出现虎哥的身影后,李追远闭上眼,心中计数。

  睁眼快了,会看见那个“它”,自己会再次受伤;睁眼慢了,就可能错过阴萌和林书友。

  时间到了,李追远迅速睁开眼,他从铜镜里,看见了林书友,阴萌则因在另一侧的缘故,受角度影响,被林书友遮挡住了。

  而这时,林书友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居然睁开了眼,目露疑惑,左右茫然张望的同时,嘴巴张开,像是在说话,却没有声音,但从其嘴型变化中可以看出来,他说的是:

  “小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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