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秋高气爽,阵阵凉风吹来。

  即便菜市口旁挤满了人,也没有夏日的闷热感。

  不远处,一辆与场地并不太相符的马车停了下来,两名女子从里面走出。

  她们特意打扮过,也还是能看出来与场地格格不入。

  尤其其中一位女子生得格外秀丽貌美,言行举止更是端方得体,瞧着便不像是会出现在这儿的人。

  有些凑热闹的闲汉不经意看到这一幕,立刻起了坏心思,凑上前来想要动手动脚。

  还没靠近几步远,就被一个穿着粗布的汉子拦在半路。

  那人生得膀大腰圆,视线炯炯有神,将他拦住的同时,还能时时注意两位姑娘身边的安危。

  大家小姐出门,再是装扮简单,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旁边保护安危的人也是不能少的。

  众人瞬间明了,再不敢凑上前,还自觉地让出了一条可容一人经过的小路。

  但这儿人太多,再怎么让,也难免会有些被挤到的时候。

  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旁边清秀的少女不由问身边的人,

  “小姐,这儿这么乱,您怎么非要到这儿来啊?”

  “为了看仇人得到报应。”

  被唤小姐的秀丽女娘眼睛直直地看着绞刑架,低声喃喃道。

  “嗯?”

  她的声音太小,清秀少女没有听清楚,“小姐”视线已经落在了斩刑台上,没有再开口说话。

  这名大老远跑到乱糟糟的菜市场的人正是陈雨曦,她重生好几个月了,仍然觉得重活的几个月像是在做梦一般。

  她并没有如前世一般嫁给永宁侯世子倍受挫磨,还活得好好的,父母健在安康,自己也还是备受宠爱的小姐。

  先前与永宁侯世子议亲的事情被取消了,但,她身上还是有了婚约。

  那是她青梅竹马的小将军梁昉。

  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她与人议亲的事情,千里迢迢赶回来向她提了亲。

  陈雨曦还记得那天看到他的场景,在战场沉稳的小将军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向她表达心意,忐忑地等待她的回答。

  这场婚约,是她亲自点头答应下来的。

  一切都好像与从前不一样了。

  陈雨曦这几个月过得很幸福,却仍然有些日子会做噩梦梦到从前,醒来时眼泪湿透枕巾。

  直到,不久前,她听说永宁侯府被抄了家,永宁侯一家三口要被整整齐齐地砍头。

  听闻这个消息,她什么也顾不上,打听了时间地点后,不顾规矩,也要到这儿来。

  陈雨曦站在了队伍最前面,偶然间还与前世的丈夫对上了眼神。

  他那双对着她永远是愤懑与发泄的眼睛,此时被恐惧与惊慌填满。

  陈雨曦有些发愣,心上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像是压了块石头,沉闷得让人难受。

  只是见他一眼,也觉得恍若仍处在噩梦中。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就听有粗犷的声音喊:

  “时辰已到。”

  露着两条宽厚手臂的大汉手脚利落,力量更是不缺,手起刀落,唰唰唰,三个脑袋滚落下了台面。

  人群里传来惊慌和恐惧的深呼吸和惊呼。

  血淋淋的一幕难免让人觉得心理不适。

  陈雨曦从前也是个没见过血的娇柔小姐,这会儿却是躲都不躲,睁大了双眼,看着这一幕。

  看着曾经欺辱过她、让她日夜难以安宁的人丢去性命,再无法做出那些伤害她的举动。

  梦里阴沉沉的尘垢被洗去。

  这份仇不是自己亲手报的,陈雨曦心里稍稍有些空虚。

  “雨曦,雨曦,你还好吗?”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他抬起手,用温热的大掌遮住她的眼睛,低低地哄道:

  “雨曦,别怕。没事呢,我在,我一直在,我会保护你的。”

  是梁昉的声音。

  陈雨曦拉下他的手,转过头,对上他写满担忧与关心的双眼,嘴角一松,露出笑容。

  她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庆幸,自己没有因为报仇染上鲜血。

  前世种种,就当做梦一般吧。

  她更应该做的,是珍惜眼前人。

  “我们回去吧。”

  宽大的衣袖做了最好的遮掩物,下面,藏着紧紧牵在一起的两只手。

  斩刑结束,挤在菜场的人群渐渐散去。

  在边角的位置,仍然有两个人久久伫立着望向那个方向。

  “回去吗?”

  开口说话的是一名女子,与其他观刑人眼中的好奇、害怕或是大快人心不同。

  她眼神过分地平静,看着斩首的那一幕,像是看太阳东升西落一样,没有任何变动。

  唯一变化的时候,是结束后,看向身边男人的时候。

  见证仇人死无全尸的全过程,穆少渊心头的阴霾终于散去。

  他看向抽时间来陪自己观礼的云锦,眼中的寒光瞬间化为春日里暖和的溪水。

  “嗯,回去。”

  两人并肩,同行时,高大的男人总是忍不住往女人的那一边挤,他也是努力找着话题的人:

  “阿锦,永宁侯在血缘上是我的生父,他出事,我没有受到半分牵连,云锦,为什么呀?”

  “你又不是穆家人,他们的事情怎么会牵连到你呢。”

  云锦回答得随意,穆少渊却是挠破了脑袋也没有想通这句话的意思。

  他不解问道:“我不是穆家人?”

  尽管穆少渊是很不想与永宁侯有什么关系,也很厌恶穆这个姓,可大众的眼里,他和那个穆家的联系是断不了的。

  面对他的疑问,云锦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很是自然,回答时底气很足,

  “没错。你忘了吗?你是入赘给我了,以后你应该冠妻姓,是我云家人。”

  朝中刑罚不会波及出嫁女,相应的,入赘郎当然也该受到同等的待遇。

  不认,那她也有办法让反对的人同意的。

  云锦并不记得卖掉她的父母给她取的名字,就算记得,她也不会去继承他们的姓。

  “云锦”这两个字都是她自己取来的,也是她所喜欢的。

  让穆少渊冠以这个姓,她觉得很合适。

  穆少渊也觉得很合适。

  除了初初听到时有些反应不过来,后面很快,他就露出了笑容:

  “对,我是云家人,是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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