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舟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时,已经到了戌时。

  他轻手轻脚地合上门闩,将染血的衣袍卷起藏在柴堆下,又从井中打来清水,仔细洗净脸上、手上的血渍。

  母亲房中的油灯还亮着,窗纸上映出她佝偻着身子缝补的身影。

  楚云舟在门外站定,深吸一口气,待气息平稳后,才轻轻叩门:

  “娘,我回来了。”

  “舟儿?”

  母亲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的欣喜,“怎的这般晚才回?”

  “誊写的账册有些多,耽搁了。”

  楚云舟推门而入,脸上已挂起温和的笑意。

  他走到母亲身旁,自然而然地接过她手中的针线,

  “夜里费眼睛,这些活计明日再做不迟。”

  母亲眯着昏花的眼睛打量他,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

  “脸色怎的这般苍白?”

  楚云舟不动声色地侧身去取药碗,避开了母亲的手:

  “夜里风大,许是着凉了。”

  他指尖轻触碗沿,一缕文气悄无声息地温热了汤药,

  “该喝药了,娘。”

  楚云舟轻轻扶着母亲的后背,看着她将药汤一饮而尽。

  那苦涩的药味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母亲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娘,吃颗蜜饯压一压。”他从袖中取出早就备好的蜜饯,小心地递到母亲嘴边。

  母亲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慈爱的笑容:

  “你这孩子...”

  接过蜜饯含在口中,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甜得很。”

  楚云舟看着母亲满足的神情,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他细心地为母亲掖好被角,又检查了一遍窗缝是否漏风,这才轻声道:

  “您好好歇着,我去收拾一下。”

  回到自己房间,楚云舟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他轻轻合上门,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

  月光透过窗纸,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为母亲热药时留下的淡淡文气。

  子时,万籁俱寂。

  楚云舟独坐小屋,烛火在案头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青玉瓶,指尖轻挑瓶塞,倒出一枚碧色丹丸。

  清灵丹在烛光下泛着幽幽青芒。

  丹药甫一入口,便化作一股清冽甘泉。

  凉意自喉间漫开,如春风拂过灼烧的荒原,左腕黑纹的刺痛顿时为之一轻。

  楚云舟闭目凝神,感受着药力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那些被毒素侵蚀的灼热脉络渐渐平复。

  他摊开左腕,只见那蛛网般的黑纹果然淡了几分。

  然而细看之下,纹路深处仍有一缕暗红如活物般蠕动。清灵丹终究只能压制,未能根除。

  窗外忽有夜风掠过,烛火猛地一颤。楚云舟倏然睁眼,眸中映着跳动的火光,将青玉瓶紧紧攥在掌心。

  不过半刻,那蛰伏的毒素便再次翻涌而起。

  楚云舟眉头微蹙,只见腕间黑纹如毒蛇苏醒,在皮肤下扭曲蠕动,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蔓延,转眼已爬上脖颈。

  他抬手轻触颈侧,指尖传来灼烧般的刺痛。

  清灵丹的清凉药力正在迅速消退,仿佛冰雪遇烈阳,转眼便被毒素吞噬殆尽。

  “果然......”

  楚云舟长叹一声,将空了的青玉瓶搁在案上,瓶底与木案相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烛火映照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眼中闪过一丝无奈,“这清灵丹也只能压制一时。”

  他低头凝视着腕间黑纹,那纹路此刻正如活物般微微起伏,每一次脉动都带来针扎般的痛楚。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已是子时三刻。距离御史约定的三日之期,又近了一分。

  楚云舟忽然想起《养心经》曾助他压制过毒素。

  他立即闭目盘坐,双手结印置于丹田,开始运转功法。

  随着经文在心头流淌,一缕缕金色文气自丹田升起,如涓涓细流般汇入经脉。

  文气所过之处,黑纹似乎退缩了几分。

  然而就在他刚要松一口气时,异变陡生。

  那些黑纹突然如毒蛇般暴起,竟反过来吞噬起文气来!

  原本纯净的金光被染上一层暗色,在经脉中扭曲变形。

  楚云舟浑身一颤,只觉丹田如被千万根毒针同时刺入,剧痛让他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呃......”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强行中断功法后,发现黑纹不仅未被压制,反而借着吞噬的文气又蔓延了几分,此刻已攀至下颌线处。

  可怕的是,那些被污染的文气竟在丹田内形成了一团暗金色的雾障,与原本纯净的文气泾渭分明地纠缠着。

  楚云舟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猛地俯身,一口黑血喷在案前的书上。

  血珠在纸页间滚动,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怀中玉册剧烈震颤:

  【文气滞涩,毒素已侵心脉】

  楚云舟瞳孔骤缩,指尖死死扣住案几边缘。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暗金色的雾障正顺着经脉游走,如附骨之疽般缠绕在心脉周围。

  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针扎般的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牙在啃噬血脉。

  最可怕的是,被污染的文气竟开始蚕食他原本纯净的金色文气。

  丹田内,两股力量激烈交锋,每一次碰撞都让他浑身颤抖。

  窗外,东方已现出鱼肚白......

  次日清晨,楚云舟刚推开院门。

  卖油郎李老四“扑通”一声跪在青石板上,额头磕得青紫:

  “楚先生!求您救救我家小儿!”

  他布满老茧的双手不住颤抖,

  “昨夜宅中鬼哭不断,孩子高烧说胡话,一直喊着'红衣姐姐要带我走'......”

  李老四从怀中掏出一枚生锈的铜钱,铜钱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迹:

  “今早才发现,赵府恶仆昨夜把这'买命钱'钉在了我家门框上......”

  楚云舟低头看着那枚铜钱,只见钱孔中缠绕着几根乌黑的头发,钱面“太平通宝”四字已被血渍浸透,隐约泛着诡异的青光。

  他脖颈间的黑纹突然刺痛起来。

  这分明是噬心殿的“引魂钱”!

  “楚先生,我知道您有神通......”

  李老四又要磕头,却被楚云舟一把扶住。

  楚云舟指尖微颤,腕间黑纹如毒蛇般灼痛。

  他本欲拒绝。

  自己文气枯竭,身体还没有调整好,噬心殿的杀手甚至就可能潜伏在附近……

  此刻救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可当他低头,看见李老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那眼中,有绝望,有恐惧,但更多的……

  是一个父亲,拼死也要护住孩子的执念。

  楚云舟闭了闭眼。

  脑海中闪过母亲缝衣时灯下的剪影,闪过父亲临终前握紧他手的温度,闪过城南集市上百姓们接过文书时感激的笑容……

  腕间黑纹剧痛更甚,毒素似在警告他莫要妄动文气。

  但下一瞬,他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金芒如星火复燃!

  “把孩子抱来。”

  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

  楚云舟踏入李老四家门的刹那,一股阴风迎面扑来。

  屋内烛火摇曳,墙角阴影中似有红衣一闪而逝,婴儿的啼哭声忽远忽近,却根本不见孩子踪影。

  李老四双腿发软,指着房梁哭道:

  “您听!那‘红衣姐姐’又在笑了!”

  果然,屋顶传来女子“咯咯”的轻笑,瓦片“咔嗒”作响,仿佛有人在上头踱步。

  楚云舟并指如刀,咬破的指尖在铜钱上重重划过。

  “破!”

  血珠渗入钱孔的瞬间,缠绕的黑发“嗤”地燃起幽绿鬼火!

  火中浮现一张扭曲的女人脸,尖啸着化为灰烬。

  “太平通宝”四字被血浸透后,青光如潮水褪去,铜钱“咔嚓”裂成两半!

  楚云舟指尖染血,凌空疾书。

  “镇!”

  血字落于门楣,霎时间,赤红纹路如蛛网般蔓延开来,将整座宅院笼罩其中!

  房梁上的笑声骤然扭曲,化作一声刺耳尖嚎。

  “啊。!”

  瓦片“哗啦”碎裂,一道红影如受惊的蝙蝠,自缝隙中仓皇窜出!

  那红影飘忽不定,形如女子,长发遮面,衣袂翻飞间露出森白指爪。

  红影悬于半空,长发无风自动,露出一张惨白如纸的脸。

  眼眶空洞,唯有两点猩红幽光闪烁;

  嘴角撕裂,直抵耳根,露出满口细密尖牙;

  脖颈处,一道漆黑勒痕深可见骨,显然生前曾遭绞杀!

  她尖啸一声,十指如钩,直扑楚云舟面门!

  “还我命来!”

  楚云舟不退反进,染血的指尖在虚空连划。

  “诛!”

  血符如箭,贯穿女鬼胸口!

  “嗤!”

  女鬼身形剧颤,胸口破洞处黑血喷涌,却仍狰狞扑来!

  血符虽伤其形,却未灭其怨。

  楚云舟眸光一沉,猛然想起铜钱中的婴儿指甲。

  这女鬼,恐怕是被噬心殿炼化的“子母怨傀”!

  他猛地转身,对李老四喝道:

  “孩子生辰八字!”

  李老四颤抖着报出一串数字。

  楚云舟并指蘸血,在地上飞速写下八字,继而划出一道“解”符。

  “冤有头,债有主,噬心邪术,今日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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