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帝这时候单独留下下他,绝不会是啥好事儿!

  总不会是图穷匕见吧?

  寝殿里,气氛沉闷压抑,空气中还弥散着一股浓浓的药味,让人呼吸不畅,许怀义心头越发紧了。

  尤其在永平帝把身边的大太监和御医都给打发出去后,许怀义低着头,眉头紧紧皱起来,到底要玩啥把戏?

  就是想讹他,也得有个像样的借口,或者留个人证……

  想到这里,许怀义脊背一寒,眼底闪过冷芒,最好不要是他想的那样,否则,就是逼他弑君!

  俩人一个半躺在床上,一个躬身垂首站着,相聚几米远,皆沉默不语,像是都在组织如何开口,最后,还是永平帝先张嘴,他声音嘶哑,语气里却带着一股诡异的意味,“许将军,你可知,朕为何独独留下你?”

  听到许将军这三个字,许怀义不由的嘲讽一笑,不是爱卿,不是靖宁侯,更不是镇国功,而是俩人初次见面时的称呼,这是在提醒谁?

  他淡淡的道,“微臣愚钝,还请皇上指教。”

  永平帝道,“不,你一点都不愚钝,你该猜到的啊……”

  闻言,许怀义抬起头来,直视天颜,动作大胆,语气里却尽是茫然,“皇上这话是何意?还请明示!”

  永平帝眯起眼,忽然说了句,“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见老呢?”

  许怀义心头一动,却没吭声。

  永平帝继续问,甚至语气里带了一丝迫切,“你是服用了什么仙丹妙药还是遇上什么神迹?”

  许怀义面无表情的道,“皇上想多了,许是微臣日日习武强身,所以比寻常人瞧着健壮一些,该衰老还是会衰老,凡夫俗子都躲不过去,微臣自是也不会例外!”

  “不,不一样……”永平帝喃喃自语,“你终究还是不愿告诉朕?”

  许怀义道,“微臣岂敢欺瞒您?微臣对任何丹药都深恶痛绝,不可能会碰,至于神迹,更是无稽之谈。”

  永平帝紧紧的盯着他,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和遮掩,僵持片刻,他深吸口气,把话题绕了回去,“朕独独留下你,是想跟你说几句肺腑之言,更想知道你的心里话……”

  许怀义皱了下眉头,就这?临死了,才拉着他谈心?不然就死不瞑目?

  “朕还记得跟你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彼时,朕连最基本的自保能力都没有,堂堂王爷沦落到需要你千里迢迢去保护,何等可悲可笑?

  那时候,你心里瞧不起朕吧?”

  换做旁人,听到这种话,早就惶恐的跪下请罪了,许怀义却平静的道,“皇上想多了,微臣没有。”

  永平帝忽然冷笑,“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必装模作样?你只管说便是,左右朕如今这副模样,已经治不了你的罪了,你还怕什么?”

  许怀义道,“微臣并不是怕,也没有撒谎,对您是真的没有轻视之心,微臣出身贫寒,您贵为龙子龙孙,微臣哪来得优越感去轻视您?您当时处境便是再不堪,也不是微臣可以取笑的……”

  永平帝半信半疑,“你真这么想?”

  许怀义斩钉截铁,“是!”

  不这么想,此刻也得这么想,说是房间里只他们俩,谁知道暗处还藏着几个?说不定就等着揪他得把柄呢!

  永平帝默了片刻,又开始回顾俩人有过交集的那些往事,不时停下问他,得了答案后再继续。

  许怀义回答的滴水不漏,甭管心里如何想,反正神情很诚恳,总之,绝不授人以柄。

  直到,永平帝回忆完往事,冷不丁的问,“你很恨朕吧?”

  因为猝不及防,许怀义明显愣了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

  永平帝笑了笑,“你不用否认,你恨朕,朕心里明白,因为朕容不下你,多次对你出手,想置你于死地,可惜,都以失败告终了……”

  许怀义,“……”

  终于图穷匕见了?

  永平帝像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继续道,“在你眼里,朕屡次害你,是忘恩负义的小人,是薄情寡义的昏君,可朕没办法,你实在太厉害了,让朕觉得不安,留下你,或许能守卫大雍,但也可能会覆灭我元家江山,所以,朕没得选择,只能除掉你,朕其实并不怕你功高震主,朕怕的是,你对我皇室没有半分忠心啊……”

  许怀义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暗暗提高了警惕。

  永平帝幽幽叹了声,看着许怀义的眼神复杂起来,“你对朕,或许不轻视,却也没有敬畏之心吧?”

  许怀义依旧沉默不语,余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周。

  永平帝似乎也不再关心他的答案,话锋一转,忽然说了句,“你可知,当年先帝驾崩时,朕看到了什么?”

  这次许怀义接话了,“皇上看到了什么?”

  永平帝像是又回忆起了那个画面,身体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梦魇般的道,“朕看到了鬼差,索命的鬼差,连影卫都靠近不得,先帝就是被硬生生吓死的,朕也吓晕过去了,往后几年,每每想到那一幕,都会如坠深渊,可怕,太可怕了……”

  许怀义来了好奇,忍不住问,“皇上信吗?子不语怪力乱神,反正微臣是不信的。”

  永平帝闻言,猛然惊醒过来,眼里迸射出灼灼光芒,浑身散发着一种用尽全力燃烧的疯狂,咬牙切齿的道,“朕一开始信,但后来,就不信了,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而那人就是你!”

  他并未大声嘶吼,而是压着嗓子,恨声道,“许怀义,你弑君,当诛九族!”

  许怀义面色不变,“微臣冤枉,微臣对大雍忠心耿耿,怎么会弑君?又有什么理由弑君?”

  “不,你有理由,因为先帝也容不下你,他纵容曾经的安平县主对你下毒手,事败后,又亲自派人去杀你,只可惜,还是没能如愿……”永平帝缓了缓,又冷笑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换做旁人,早就自裁谢罪好保全家人了,可你许怀义呢?心中无君王,不忠不孝,竟闯宫弑君,简直罪该万死!”

  许怀义嘲弄道,“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之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之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之视君如寇仇,这是先贤说的话,微臣照做,有错吗?错的是先帝和您!”

  永平帝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所以你承认那晚真是你装神弄鬼了?”

  许怀义摇头,“不是微臣。”

  “你还撒谎?”永平帝气急败坏的捶着床铺,“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才有那个本事,你,你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修习了某种法术,还是得了什么仙家的宝物?”

  “您真想多了……”

  “咳咳,朕都要死了,你还不肯跟朕说句实话?”

  “微臣没做过,您让微臣怎么承认?您要是想要微臣的命,直接下令让影卫动手就是,何须再给微臣扣这等莫须有的罪名?就非得诛了微臣九族?”

  “好,好,不承认是吧?朕就不信,这次你还能躲过去,动手!”

  随着这俩字落下,暗处忽然窜出来两道身影,一左一右,同时攻击许怀义。

  该来的终于来了!

  许怀义冷笑一声,得亏他早有防备,不然换做旁人,肯定走不出这寝殿了。

  把握住时机,在俩人靠近的前一秒,他忽然原地消失。

  “砰!”

  俩影卫速度太快,举刀要砍的力道又重,奈何许怀义忽然不见了,雷霆一击没了目标,俩人完全收不住招式,哪怕尽力躲避,还是彼此伤着了对方。

  各自闷哼一声,身子倒退了几步,才堪堪稳住脚。

  而这时,永平帝瞪大了眼,捂着心口,呼吸急促起来,断断续续道,“果然,真的,就是他,是他……”

  他刚想大声喊叫,下一秒看到的画面,让他如同被人掐住了嗓子,脸色从紫红色憋的渐渐发青,再也发不出声来。

  不远处,俩影卫已经倒在了地上,许怀义毫发无伤,手里拿着他没见过的东西,冷冷的看着他,“你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永平帝挣扎着,想要起来,奈何扑腾了几下,咚的一声,身子歪倒在床铺上,喉咙里像是被什么堵住,发出含糊不清的响声,像极了岸上垂死挣扎的鱼。

  许怀义漠然看着,一动不动。

  片刻后,永平帝忽然猛的抽搐了几下,然后便没了动静。

  许怀义又等了片刻,还是没立刻靠过去查看,而是先一手拎起一个影卫,再次进了房车。

  “阿鲤,给这俩人用点药,至少三个时辰醒不过来的那种……”

  阿鲤道,“爹,您放心吧,一辈子醒不过来的那种药都有。”

  “我闺女就是厉害!”

  “嘻嘻,比不了爹,分分钟就解决了俩高手。”

  顾欢喜白了爷俩一眼,“这是皇上的影卫?他们要杀你?”

  许怀义点点头,很随意的道,“永平帝图穷匕见,很可惜,算盘打得挺好,可还是失败了……”

  “他还有别的底牌吗?”

  “有也没用了……”

  “嗯?什么意思?”

  “永平帝驾崩了!再多底牌也玩不了了!”

  “……”

  许怀义再次出去时,寝殿里静寂无声,像是被隔绝了一样,他猜着,应该是永平帝之前下了令,不让任何人靠近,目的自然是杀他的时候方便,不用背负骂名,谁想,便宜了自个儿。

  看来就准备了俩影卫,也对,纯靠武力,他根本不是影卫的对手,一不一都很难赢,可谁让他有作弊器呢,往车里一躲,再趁其不备,麻醉枪一射,就是绝世武林高手也奈何他不得。

  不过许怀义还是没放松警惕,缓缓走近床边,伸出手,在永平帝鼻子下试探了一会儿,又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发现真的没了跳动后,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就是考验演技的时候了。

  他往地上一跪,在腿上猛掐一把,疼的眼泪齐飞,这才嚎啕大哭起来,“皇上,皇上啊……”

  他声音尖锐凄厉,寝殿就算被隔绝,外头把守的禁卫军也该多少听到点动静了。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冲了进来,禁卫军,御医,太监,文武大臣,后宫嫔妃,呼啦啦的全都涌到了床边,一个比一个脸色惨白。

  只顾小鱼神情复杂,心底没有多少悲痛,却不得不在人前强行红了眼,在御医颤巍巍的宣告“皇上驾崩了”时,跪在床前,做尽孝子哭丧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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