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院迎雪院。

  刘青青穿着一件嫩绿色银丝褙子,梳着妇人髻,端着上好的白瓷杯,姿态雍容的慢慢品茶,眉眼温婉恬静。

  “娘,听说那贱人已经出宫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喝茶?”

  坐在刘青青对面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长相尚算俊秀,只是眼底的青黑平添一丝阴沉。

  刘青青闻言娇嗔的瞪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没规矩,教了你多少次了,要称呼我为母亲。”

  她似乎心情不错,保养得宜的面上带着一抹笑意,“以后不要再喊我娘,要唤母亲,可记住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纠结称呼!”刘文宇来回踱步,神情焦躁。

  “那贱人一会就回来了,你说她突然回来做什么?她到底是郡主,若是从此留在府中,以后这府里还有咱们母子立足之地吗?”

  想起以前她还在府里的时候,刘文宇一个大男人都忍不住冒冷汗。

  刘青青十分不屑:“郡主又如何?这么多年没回来,这誉王府早就不是她能说了算的,放宽心,母亲有的是办法整治她,你就安心等着吧。”

  随后又补充,“况且今时不同往日,咱们有王爷护着,你怕什么。”

  也对,刘文宇松了口气,随即饶有兴趣问道:“您是不是做了什么?”

  知母莫若子,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多年,一听他娘这口气就知道她肯定使了手段。

  刘青青神秘一笑。

  “也没什么,就是让人下下她的面子。”

  让她知道誉王府谁在做主而已,过了今日,看她还怎么摆郡主的架子。

  高门大户的府邸,侧门都是给下人走的。

  虽然偶尔抄近路时主子也会由侧门进出,并没有严格的规定,但今日可是明诛时隔一年第一次回来,由侧门进府名不正言不顺。

  刘青青冷嗤一声,她连曾经的王妃都没放在眼里,一个离开多年的小丫头罢了,都不值当的她费心。

  刘文宇虽不知她做了什么,却也安了心。

  他对娘的能力还是很放心的,否则他们母子也不能留在誉王府这么多年,还将府里上下事务都握在手里。

  刘文宇脸上有了笑,装模作样端起茶盏嗅了一口。

  “既然母亲已有打算,儿子就不插手了......今年这茶不错。”

  他将茶盏端至嘴边吹了吹上面的浮沫,勾着嘴角刚要浅浅的抿上一口。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表夫人,出事了!”

  ......

  正华院中。

  明诛站在院外,视线一一扫过院中摆设。

  跟她离开时别无二致。

  这是她跟母妃的院子。

  随祖父离开京城时,她年纪还小,再加上父亲常年不见人影,母妃便也一直没单独给她安排住处。

  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

  十四岁前,她无时无刻不想脱离这个华丽却毫无生气的牢笼。

  将这里当做她暂时的落脚之地。

  她向往着金戈铁马,快意人生。

  她的心在远方,在西北军中,就是不曾在母妃身边。

  现如今她回来了,母妃却不在了。

  明诛坐在院中的石桌前,遥望着正院紧闭的窗棂,迟迟不敢上前。

  犹记得当初第一次离家时,她透过窗棂,看到母妃眼含热泪却又欣慰骄傲的模样。

  她知道母妃不舍,可她只当没看见,怀着满腔热血奔赴西北。

  自那以后,她与母妃聚少离多,甚至不及父亲回来的次数多。

  但她每次回来,母妃都会亲自到大门口迎接她,风雨无阻。

  然后亲手做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直到最后一次离家,站在窗棂前的母妃已然病的无法独自站立,瘦脱了相的脸上满是不舍和牵挂。

  那一次,她依旧选择了忽视。

  再见时,曾经鲜活的人已经躺在了棺木中,冰冷,没有生气,骨瘦嶙峋,再不肯看她最疼爱的女儿一眼。

  她知道,从今往后,再也不会有人站在风雪中,日日盼她归家,为她送上归家后第一碗热汤面,笑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吃下。

  明诛眼眸湿润,喉咙仿佛塞了一块石头,酸涩胀痛。

  她时常在想,若是那次她未曾因军情告急离开母妃,母妃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早死?

  甚至连见她最后一面都来不及。

  可笑她时常怨怪父王,将她与母妃丢在府中一走就是一年半载。

  可她又何尝不是?

  她恨父亲忽略母妃的时候,甚至连母妃抑郁成疾都不曾发现。

  明诛双眼酸胀的厉害,紧紧闭了闭眼,颤抖着唇角捂住胸口,死死压住涌到喉间的哽咽。

  大概,母妃的死,与她跟父亲都脱不了关系......

  ......

  开阳翻墙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明诛摇摇欲坠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她的心猛然揪紧,连忙冲上去扶住明诛,声音带着几分颤抖:

  “你没事吧,是不是又犯病了?药酒呢,药酒带了吗?”

  自打一年前王妃葬礼后,明诛再也没回过王府。

  知道她怕睹物思人,皇鳞卫上下一致闭紧了嘴,从不敢提起王妃。

  实在是王妃没了的时候,她那副狼狈却又像是要毁了这天地的样子太骇人了。

  开阳还以为她想开了,所以才愿意回来。

  她着急的翻着明诛的衣摆,慌忙将巴掌大的玉葫芦递到明诛嘴边。

  在开阳翻墙时明诛就听到了动静,这会儿缓下压抑良久的情绪,就着她的手饮下葫芦中的酒。

  片刻后胸口的疼痛感减弱,她这才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无事,想起了一些过往,一时激动。”

  明诛吐出一口气,见开阳的脸都快跟她一样白了,不由好笑。

  “怕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缓缓就好。”

  她的语气轻松,却藏不住眼底的疲惫。

  开阳咬着唇,眼眶微红,没好气的将玉葫芦塞进明诛手里,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与心疼。

  “你还笑!这两个月你胸口痛的越来越频繁,你还笑得出来!”

  她声音有些发抖,极力压制内心的恐慌。

  “那不然呢,要不给你哭一个?”

  明诛神色柔软,起身拍了拍开阳的肩膀,安慰道:“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的,你们不是已经在打听老神医的下落了?”

  当年突闻母妃死讯,杀敌时神情恍惚之下胸口中了一箭,本来以她的底子,好好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

  但她不想连见母妃的最后一面的机会都错过,只简单包扎就连日赶路。

  送走母妃后,外祖父又出了事......

  那段日子,她恍恍惚惚,接连送走了三个重要的人。

  那第三人,还是救了她一命的恩人。

  她却连给他上柱香的机会都没有。

  开阳见她脸色沉凝,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生怕她再犯病。

  忙转移话题,“说起老神医,我就奇了怪了,这一年来皇鳞卫找遍整个东陵国都没找到,你说他不会是死了吧。”

  说完她又呸了两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老神医肯定还活的好好的。”

  明诛身上的伤找过不少大夫,其中不乏各地名医,连太医都找了,却没人能彻底治愈。

  老神医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了。

  皇鳞卫上下都在马不停蹄的寻找老神医下落,唯独明诛不甚在意。

  “尽力就好,无需强求。”

  见开阳冷脸,明诛赶忙调转话头,“我今日刚回来,府里还有诸多琐事要处理,陈叔那边你找人盯着点,露面了告诉我一声,我亲自去见一见。”

  自早上进了永乐侯府,陈自荣就没再出来过。

  反而是侯府下人出门采买,说府里来了贵客,侯爷吩咐好好招待。

  开阳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问的了。

  但她知道,明诛表面上强势且睚眦必报,却是他们之中最重感情的。

  就算心里已经认定了陈自荣已经叛变,也要亲自去证实才肯死心。

  就是不知如果陈自荣当真背叛了老侯爷,她心中又要如何难过,怕是又要胸痛了。

  开阳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杀意,“若他当真背叛了老侯爷,我定要亲手撕了他!”

  可她的心中又隐隐期盼,期盼这一切只是误会。

  也好叫明诛少难过一点。

  “对了,我刚才来的时候,看到对面的空了多年的宅子有人进出,听说是那位蔺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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