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起,张淑芬就很少见到二哥了,每次见面,都是匆匆一别,连话都说不上。

  两月之后,听说徐元帅回来了。

  没几天,鬼子就打过来了,徐元帅起兵反了政府,二哥也跟在徐元帅的队伍中。

  张家似乎真的有点摇摇欲坠了,京都内城乱成了一锅粥。

  张淑芬每天都在焦虑,好不容易等到放假回家,家里却出了事。

  大哥拎着包从家里出来。

  张淑芬:“大哥你去哪里?”

  张文开停住了脚步,朝着她走过去,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妹,这个家,以后只能交给你了。”

  张淑芬没由来的万分心慌,抓住了他的衣袖,眼眶红的彻底:“大哥,你不要...不要家了吗?”

  张文开的眼睛也是红通通的,但还是说:“小妹,覆巢之下无完卵,大哥得去为张家争出一条路来,不能事事都让你二哥担着。”

  “你二哥被骂汉奸已经太久了,大哥也躲了太久了。”

  说完,张文开转身就走。

  张淑芬追着走了几步,抱住了大哥:“大哥...”

  张口就是泣不成声。

  张文开何尝不落泪,但他不得不走,他的同志们还在等着他。

  他掰开了小妹的手,脚步十分沉重,但再未回过头。

  等张淑芬回到家,看到的是头发已经花白的父亲,哭得差点晕厥的母亲,和已经哭累了睡着的小弟。

  张家大门紧闭,外面的枪声几乎没有停过。

  一周之后,张文斌回来了,身上的军装破破烂烂的,一向爱干净的二哥,却连胡子都没刮,就这么跪在了家里的院子里。

  父亲很是生气:“滚!滚了就别再回来了!”

  母亲自大哥走后,就一病不起,吃了很多汤药都不见好。

  二哥在院子里给二老磕了三个响头,随后站了起来。

  张淑芬和弟弟没忍住,直接跑了出去:“二哥!!!”

  张文斌抬头就看到了小妹还尚未长大的弟弟,一瞬间眼睛红了个彻底。

  “小妹,小弟,过来。”

  弟弟问:“二哥,母亲还没好,你要去哪里啊?”

  张文斌摸了摸小弟的脑袋,蹲了下来:“二哥去打坏人,小弟在家里要保护好姐姐好不好?”

  张子季哭着点头:“好。”

  “等子季长大了,子季也帮哥哥打坏人。”

  “好,那哥哥等着小弟长大。”

  保姆将张子季带了下去。

  张淑芬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问:“鬼子打过来了吗?”

  张文斌点头:“嗯,二哥要出征了。”

  于是,张淑芬的眼泪又掉下来了。

  张文斌笑着给小妹擦眼泪:“你看你,多大了,还哭鼻子,哭了就不漂亮了。”

  “骗人,明明我一直很漂亮。”

  “是是是,小妹最漂亮了。”

  兄妹俩笑着,却都没忍住落泪。

  张文斌从包里掏出了一张照片塞给她:“淑芬,二哥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这是我在国外留学的挚友,张家若有难,你要去找他,他能护你。”

  “二哥没法在父亲母亲跟前尽孝了,希望小妹能替二哥照顾二老,这样即便是二哥死在战场上了...”

  张淑芬哭着打断了他的话:“二哥!不许说这些!”

  张文斌:“好好好,不说。”

  张淑芬笑着抱住了二哥:“二哥,平安回来,家里还有人在等你。”

  张文斌痛苦的闭上了双眼,万般苦涩全部咽下,他似乎又想到了竹卿死在他怀里的那天,他的竹卿啊,他已经尽全力离她远一点了,但还是没了,如今京都内战停歇,他也该去为竹卿,为那些无辜的人讨一个公道了。

  下属匆匆而来:“督军,该走了!”

  张淑芬泪如泉涌,张文斌握住她的手,郑重嘱咐:“小妹,记住了,若是张家有难,一定要去找查尔。”

  张文斌将自己的印信给了她:“二哥留一支军队给你,装备都是最好的,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用。”

  说完,张文斌叫了一句:“苏柏!”

  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走了进来:“督军!”

  张淑芬一眼就认出,这是跟着二哥的亲信。

  张文斌看着他,一掀袍,单膝跪地。

  苏柏吓得赶紧跪地:“督军,您这是...”

  张文斌:“苏柏,我这一走,张家恐无人再护,你是我的亲信,亦是挚友,文斌不求你别的,只求你,护住张家,护住小妹。”

  督军这是...托孤啊。

  苏柏郑重点头:“您放心,我定以死相护。”

  张淑芬浑身都在颤栗,嘴唇都是哆嗦的:“二哥,你别这样,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张文斌却还笑着安慰她:“别怕,小妹最坚强最聪明了,往后,这个家,就要靠小妹撑着了。”

  就这样,张文斌转身走了,除了他留下的那支军队,他再没回过头。

  张淑芬不忍,哭着追在车后:“二哥,二哥,你要活着回来,二哥...”

  她鞋都跑掉了,苏柏默默的跟在身后,替她将鞋穿上。

  车上,亲信问他:“督军,不回头看一眼小姐吗?”

  张文斌握着拳的手在颤栗,但最终也没回头。

  不回头,就是不问归期。

  唯愿他们这些男儿热血,能护家人一世平安。

  等张淑芬回家的时候,看到父亲的头发似乎又白了大半。

  “淑芬啊,你二哥走了?”

  张淑芬哽咽:“嗯。”

  老头站了起来,颇有几分摇摇欲坠之感,她想上前去扶,却被推开。

  “走了好,走了好啊,淑芬啊,去看看你母亲吧,她很想你。”

  在这个可以三妻四妾的时代,老头子只娶了她的母亲一人。

  张淑芬知道,父亲是很爱母亲的,只是如今,愧疚只怕要压倒父亲的肩膀了。

  而父亲站在院子里,满身孤寂。

  张淑芬的眼泪几乎都要流干了,微微俯身:“父亲保重身体。”最终,她回头走向了母亲的房间。

  待院中无人,张成这才哭了起来,却是死死咬着牙,不敢哭出半点的声音,他死命的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无用,我这个丈夫没用,父亲没用,愧对张家列祖列宗啊!!!”

  “老天爷啊,你对我张成,过于残忍了...”

  五月底。

  段建成一路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刚到学校,就听到同学说。

  “今天,张家出殡啊。”

  他整个人都懵了:“谁?谁出殡?!”

  同学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张家,张淑芬小姐的母亲前几天去世了...”

  段建成脑袋一嗡,拔腿就跑了出去。

  同学们不明所以,只得摇摇头。

  “这张小姐可真是可怜。”

  “是啊,一月之内,两个哥哥离家,母亲离世,听说父亲也病倒了。”

  “是啊,张家如今,只有张小姐这个孤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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