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土上的血滴还在往下坠,一滴,两滴,砸在阵图中央,发出轻微的“嗤”声,像是火炭落雪。

  陆渊的手指扣在剑格上,指节泛白。那柄缠满黑链的残剑,已拔出大半,剑身裂痕纵横,渗出的血竟在空中凝成一行字:

  “若有一日我成劫灰,望你莫回头。”

  他盯着那行血字,忽然笑了,笑声干涩得像砂纸磨铁。

  “你让我别回头?”他声音沙哑,“可我走的这条路,从来就没人回头。”

  话音未落,他双臂猛然发力,肌肉崩紧如弓弦,硬生生将黑链撕开一截,剑身再出三寸。

  整片剑冢剧烈摇晃,残剑如雨般从地面拔起,悬浮半空,剑尖齐指阵心。风停了,钟声也停了,万剑悬空,寂静无声。

  就在剑即将完全出鞘的刹那,九厄剑突然发出一声清越剑鸣,剑骨纹路大亮,时茧形态最后一次浮现——画面中,夜未央的佩剑彻底断裂,黑链化作人形,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

  下一瞬,画面消失。

  陆渊的手指已经扣住剑格,只要再用力一拔,就能彻底取出。

  可就在这时,他听见了脚步声。

  不是从背后,是从地底。

  一步一步,沉稳、缓慢,踩在剑冢的冻土上,却像是踩在他的心脉上。

  他没回头。

  因为九厄剑的震颤告诉他——那不是敌人。

  也不是活人。

  剑柄上的血越积越多,滑到指缝间,一滴,落在阵图中央。

  轰!

  整片冻土炸开,血光冲天。

  陆渊猛地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唯有夜未央的佩剑在风中轻颤,黑链上的裂痕中,渗出一粒金光血珠,缓缓滑落,滴入阵图。

  刹那间,他识海剧震。

  不是痛,是冷。

  一种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寒意,顺着经脉蔓延,直逼心口。他猛然意识到——姬青鸾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仿佛有谁在抽走她的本源。

  “瑶池……要塌了?”

  他咬牙,一把抽出九厄剑,反手划破掌心,鲜血淋漓。他以血为墨,在冻土上疾书——不是符,不是阵,而是那行血字。

  “若有一日我成劫灰,望你莫回头。”

  字成,血光暴涨,七道赤纹自字中蔓延,勾勒出一座祭阵。阵心处,夜未央佩剑的血与他的精血交融,泛起暗金涟漪。

  七情祭阵,成。

  他盘坐阵心,九厄剑横于膝上,剑骨纹路忽明忽暗。他闭眼,引动道痕观法,逆溯自身情劫记忆。

  第一重劫——初遇之喜。

  幻象中,姬青鸾站在瑶池莲台之上,指尖轻点琴弦,一曲《孤鸿引》荡开寒霜。他站在台下,灰袍破旧,掌心还沾着扫帚的木屑。她抬眼,冲他一笑。

  可笑音未落,琴弦崩断,莲台碎裂,姬青鸾坠入深渊,化作灰烬。

  陆渊胸口一闷,一口血喷在九厄剑上。

  第二重劫——相知之暖。

  幻象中,她在镜渊深处为他挡下噬灵尊一击,黑气入体,唇角溢血。他抱着她,指尖颤抖:“你疯了?”

  她笑:“圣女清冷,但为你,值得。”

  话音未落,她在他怀中化作光点,消散无踪。

  陆渊喉头一甜,又是一口血。

  第三重劫——并肩之义。

  幻象中,她与他共闯天机阁禁地,九厄剑出鞘,天地变色。她挡在他身前,以琴音破阵,最终力竭,倒在他肩上。

  “走……别停。”

  她闭眼,身躯如雪融化。

  陆渊咬破舌尖,强行清醒。

  第四重劫——误解之痛。

  幻象中,她被天道锁链贯穿,跪在青铜门前,冷眼看他:“你修的道,不需要情。”

  他怒吼:“我不信命!”

  她摇头:“可我信你。”

  下一瞬,锁链收紧,她化作劫灰。

  陆渊双目赤红,九厄剑剧烈震颤。

  第五重劫——守护之殇。

  幻象中,她为他承受三重灭世劫,七情丝网封锁噬灵尊,元神崩裂,轮回之茧将她吞没。

  他跪地,嘶吼:“回来!”

  无人回应。

  第六重劫——沉睡之寂。

  幻象中,她在时茧第九世以凡人身份重逢,却在分娩时遭天劫诛杀。他抱着她冰冷的身躯,发不出声。

  第七重劫——永别之吻。

  幻象中,彼岸花海无边无际,夜未央躺在花丛中,长发如墨,面容安详。他伸手欲触,却被一股力量猛地拉回。

  现实。

  祭阵血光冲天,七重情劫如潮水般退去,可痛感却烙在骨髓里。

  就在这时,时茧形态失控,识海裂缝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白衣,黑发,左眼角有一粒朱砂痣。

  夜未央。

  她站在祭阵中央,指尖轻抚他左眼星河纹,声音轻得像风:“这次,换我封你。”

  她俯身,吻上他的唇。

  那一瞬,七情劫火骤然内敛,所有痛楚如潮水退去。陆渊只觉识海清明,仿佛有谁替他背负了所有苦难。

  吻别刹那,她唇间溢出一缕金焰,没入九厄剑脊。

  剑身轻鸣,剑柄处浮现出两道面容——一道是夜未央,一道是姬青鸾,重叠相融,宛如一体。

  她退后一步,身影渐淡。

  “走……别回头。”

  话音未落,她化作光点,消散于风中。

  陆渊睁眼,唇上还残留着那抹温度。他低头,九厄剑剑柄微烫,那两道面容依旧清晰。

  就在这时,远处火光冲天。

  一道身影踏火而来,裙摆自燃,却笑得灿烂。

  姬青鸾。

  她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留下燃烧的脚印。鲛绡裙燃成灰烬,露出心口一道金纹印记,正急速崩解。

  “圣女清冷,”她笑,“因情越深,焚身越痛。”

  她走到他面前,抬手,将一枚玉令塞入他手中。

  瑶池圣令。

  “走,别回头。”她指尖轻点他胸口,声音轻得像梦,“我守你十世轮回,这一世……该你守我了。”

  话音未落,她全身燃起金红劫火,火焰冲天而起,将她的身影彻底吞没。

  光点四散,如星雨坠落。

  陆渊握紧圣令,指节发白。

  就在这时,君临天腰间玉佩骤然一亮,与姬青鸾心口印记共鸣,发出低沉嗡鸣。

  远方,瑶池圣山轰然崩塌,山体裂开,露出深处巨大的青铜门轮廓。

  门缝中,渗出淡红色火焰,形似七情劫火。

  陆渊低头,看向手中的九厄剑。

  剑柄上,夜未央与姬青鸾的面容依旧重叠。

  他缓缓站起,将剑扛在肩上。

  一步,踏出剑冢。

  第二步,脚下冻土裂开。

  第三步,万剑齐鸣,残剑纷纷坠地,如臣子叩首。

  他抬头,望向远方崩塌的瑶池圣山。

  风卷起他肩上的布条,染血的九厄剑在风中轻颤。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们烧了自己,”他低声说,“那我就把这天,烧个通透。”

  他迈步前行,剑脊划过冻土,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远处,君临天立于圣山废墟之上,手中玉佩光芒大盛,与青铜门共鸣。

  他低头,看着掌心浮现的金色纹路,喃喃:“原来……这才是钥匙。”

  他抬头,望向陆渊的背影,嘴角缓缓扬起。

  “你走的这条路,从来就没人回头。”

  “可我,”他轻笑,“偏要拦你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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