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谅如水,紫禁城的飞檐在月光下投下班驳的影子。

  乾清宫内,烛火摇曳,将嘉靖皇帝朱厚熜的身影拉得老长。

  他独自坐在龙案前,手中握着一份来自东厂的密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份密报是关于朝野对户部所发债券购买情况的反应。

  朱厚熜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尽量表现出了很多的诚意,但朝野中,大多数奢豪大户出身的权贵官绅还是顽固不化,不仅仅是质疑朝廷动机这么简单,还极力反对朝廷带奢豪大户一起发财的这一想法。

  这里面的理由自然很正义,那就是朝廷不应该变成为奢豪大户牟利的工具。

  但实际上,朱厚熜明白,除了一些真的是冥顽不灵的腐儒外,这就是一些奢豪大户的权贵官绅只想通吃天下之利,不想国强民富,只想自己吃独食然后反过来控制官府和朝廷,所以才极力反对。

  不然,谁也不会傻到,连国家真心想带自己发财的这种好事出现后,都还不愿意。

  之所以不答应,那原因只能是他们有更大的野心。

  “户部这段时间卖了多少债券?”

  朱厚熜次日也为此在御书房问起张璁来。

  张璁回答道:“回陛下,还没卖到一百万。”

  朱厚熜听后点了点头。

  张璁继续说道:“大户们还是有顾虑,乃至有意抵制,不想跟国运绑的太深,而只想做可以操控国本的土皇帝。”

  “也罢!”

  “他们做了上千年的土皇帝,突然让他们不做土皇帝,学会与国家结成命运共同体,他们自然不愿意。”

  “但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大明朝注定要变成所有人都必须跟这个国家的命运绑定更深的大势,不是他们能阻止的。”

  朱厚熜说到这里,就勉强地笑了笑说:“只要有奢豪大户愿意买就行,朝廷也不是真的需要这笔钱,只是给愿意与国朝同命运的大户一个机会而已。”

  “财帛动人心!”

  “朕相信,随着朝廷所增天下之利越来越厚,利息分润越来越高,会有更多大户参与的。”

  虽说奢豪大户买户部所发债券的总量不多,但买了债券的家族数量倒是不少。

  这些家族,大部分都是中下层官绅阶层,在朝中的表现就是中下层官员。

  一来他们财富不多,投资机会也不多;二来,他们对朝廷更加信任,也更加愿意支持朝廷,毕竟朱厚熜即位后的改革对他们还是很有帮助。

  无论是多次开恩科和扩招,还是减免税负、降低贷款利息、提高官员士子俸禄廪食,都让这些中下层官绅对嘉靖新政不反感。

  吏部主事傅汉臣就没有同陆澄一样,反对购买户部发行的债券,而是拿出自己的年俸积蓄买了不少债券。

  “如今天子待我等大臣仁厚如天,借债于我们,也并非是为了敛财于大户,而是为了让大户也能更多的与国同运,而不让天下大户只为门户私计,毕竟现在朝廷并非国用不足。”

  “所以,我傅汉臣才决定将住进吏部公舍只在吏部用公食而不用自己租房做饭后所积攒下的钱财,全拿去买了债券,以表忠心!”

  傅汉臣还向同科好友李学诗说起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

  李学诗颔首:“应当如此!我李学诗,也应当这样做!”

  国子监祭酒陆深也因此听见,已成为国子监官员的李学诗提了许多银元出了国子监衙门,而在同僚们相询原因时,说起了自己提银元出去的目的。

  于是,陆深也就神色阴沉,在李学诗经过自己这里时,说道:“推波助澜,真是枉为清流!你们这些人会后悔的!”

  李学诗只是呵呵一笑,然后扬长而去。

  虽然,朱厚熜一开始让户部发债券所卖出的债券不多,但到底还是有个百来万。

  所以,朱厚熜也不能因为这个数字不多,就不在乎,自然也是要继续通过增加天下之利来支付这部分已出售债券的利息的。

  为此,朱厚熜在这一天对张璁问起了杨一清的情况:“杨一清现在到日出了吗?”

  张璁回道:“回陛下,杨一清估计已经到了日出,只是呈报到京估计要等一段时间。”

  朱厚熜听后点头未再言语。

  日出。

  天还未亮,杨一清便醒了。

  他来到这里已经五日。

  徐阶没有因为他是被编管到这里的囚徒,而不再以士大夫之礼待他,相反早就让人给杨一清收拾出了一套宅院,也拨了几个容貌标致又恭顺温柔的倭女服侍他。

  徐阶本人也常来看望他。

  不但徐阶常来看望他,王时中、童瑞这些被流放到这里的昔日朝中元老也常来看望他。

  这固然与杨一清本就跟他们在政治主张上比较接近有关,也与杨一清毕竟曾是内阁首辅,能够给他们带来他们不知道的朝中情况有关。

  所以,在杨一清于这一天,洗漱用完早膳,然后依旧因为突然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落下来的境遇而失落不已、忍不住在口中喃喃念起自己琢磨的几首新想诗篇时,徐阶、王时中、童瑞就再次来了他这里。

  徐阶甚至还带着一坛酒来。

  这让杨一清倍为感动。

  他知道徐阶是知道他心情孤寂无处排解,才想到给他带一坛酒来。

  当然,更重要的是,徐阶作为如今整个倭国最有权势的大明官员,却对他们这些因罪来此的遗老仍旧当朝中元老礼待有加。

  “绍兴的女儿红。”

  “难得少湖你有此心!”

  所以,杨一清在拿过徐阶的酒后,就笑着对徐阶先说了起来,且直接称呼起徐阶的号来,明显心里已把徐阶当做了自己同道中人。

  徐阶微微一笑:“知道公好此物,也就用俸银买了一坛,权当晚辈孝敬之物。”

  杨一清点了点头,接着就让人给徐阶、王时中、童瑞沏了茶,而他自己则让人拿了一空碗来,且排开怀中酒坛的印泥,将汩汩清冽至极的酒液倒进了碗中,并问着徐阶:“近来朝中可有新故事到?”

  “陛下已经下旨发行三百万债券,但应者寥寥。”

  徐阶回道。

  杨一清听后没再倒酒,而是沉默地站在一旁,过了一会儿,才叹息说:“陛下用心良苦啊!”

  “是用心良苦,只是陛下既然有大谋略,为何要罢黜杨公,而留他张孚敬当国?”

  王时中这时不由得说道。

  童瑞跟着附和说:“没错,这着实让人不解,谁不知道天下大户恨他张孚敬早已入骨!”

  杨一清神色落寞地笑了笑:“因为这里更需要老夫啊!”

  “怎么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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