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浙江巡抚法海已经提前派兵来围住了潘宅,也先拿了潘时才进大牢。

  因为,富察·福清让县衙派人去杭州见了他,告知了他此事。

  潘时才也感到了害怕,他没想到,他强夺个马,会引来巡抚的兵。

  “怎么会这样!”

  他不禁喃喃自语道。

  “中丞,大家都是科甲出身,能否看在这五十万敬仪的份上,救我全家老小一命,不承认犬子有夺御马,而说过大逆不道之言?”

  而他的父亲——潘见宾,还是求到了一个私见法海的机会,在自己家里,且在见到法海后,哀求起他来。

  潘见宾还让人提前搬了五十万两银子出来,就放在与法海见面的厅堂内。

  法海微微一叹:“你们江南士绅是能给本院很多银子,但是,你们给不了我比你们尊贵的身份!”

  “所以,潘公啊,如果你们也是旗人出身,我或许可以考虑否认在你们家发现了御马,也否认听到令郎的大逆不道之言。”

  “但你们不是!”

  法海说到这里,潘见宾抬起了头,看向了法海。

  法海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且主动关上了装满银锭的箱子。

  “那本院自然没必要骗朝廷,乃至骗自己!”

  “因为,本院跟四爷,还有皇上的想法其实一样。”

  “那就是,要求你们汉人士绅绝对的恭顺!谁家要是有不臣之心,都得严惩!而且宁肯错杀三千,也不能遗留一个后患!”

  “你!”

  潘见宾听了这话,板起了脸。

  “别生气嘛!”

  “这也是你们自己选择的结果,只要你们想一直在汉人庶民面前做人上人,那你们就得接受我们旗人的规矩!”

  “因为,宋明两朝的下场都已经说明,光靠你们,是没办法让国家长治久安的!”

  法海笑了起来。

  潘见宾红了脸,他太气了!

  但许久,他都没有发一言反驳。

  因为,他无法反驳。

  最后,他只是惨笑了笑。

  “中丞的确比老朽明白,是老朽自己糊涂了啊!”

  “现在想来,老朽应该做的其实是,在发现犬子顽劣不堪时,就将他打死!如此,方能避免今日之祸!”

  潘见宾倒退了几步,一脸颓然,沮丧,伤心。

  “说的没错,你们汉人士绅要想过安生日子,就得对自己人狠,特别是家人。”

  潘见宾点了点头,而在这时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潘氏一门认罪伏法!”

  对于保守反动的汉人地主精英而言,他们是宁让汉民族灭亡,也不想让汉人有反抗精神的,为此,他们愿意也压制自己的反抗精神。

  所以,潘见宾放弃了挣扎。

  与此同时。

  潘见宾之子潘时长也在外院求见了富察·福清。

  “打!往死里打!”

  潘时才还下令将动手掌掴富察·福清的家仆绑缚在了春凳上,让家仆当着富察·福清的面杖责此人。

  这挨打的家仆惨叫没多久,就口吐鲜血而亡。

  潘时才自己也没有了狂妄之态,滑溜地跪在了富察·福清面前:“学生潘时才已将对您不敬的家仆杖毙,为您解气,而证学生真心无冒犯您的意思,请您明鉴!”

  “你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话,没上台面,自然不算什么事;但既然已上了台面,那就不是打死个家仆那么简单的事。”

  “在大清,我们旗人都只是主子们的奴才,而你们是当奴才都没资格的人,自然也没资格说我就是王法。”

  “所以,我希望你明白,没有恭谨本分之心的汉人,我大清是不会留的。”

  富察·福清回道。

  潘时才听后有些委屈:“可若您不是隐藏了身份,学生也不会这样做!”

  “那也不是你敢说你就是王法的理由!”

  “朝廷就没有给你们这样的权力,让你们这些仕宦子弟可以在地方把持官府、践踏王法,肆意凌虐小民!”

  富察·福清当即厉声喝道。

  潘时才咬紧了牙,脸成了紫红色。

  他此刻在心里恨极了大清,且无比怀念大明乃至大元大宋,而恨自己没能生在这些朝代。

  彼时,他见他父亲潘见宾已戴上镣铐,被人拖了出来。

  他神色大惊。

  潘见宾也看向跪在地上的他。

  “爹!”

  潘见宾忍不住先喊了一声,且从地上站起身来。

  “跪着!大人没让你起来,你不能起来!”

  “我们要有恭顺之心,要守礼!”

  潘见宾突然训饬着潘时才。

  潘时才不禁怔住,一脸不解。

  “逆子,还要害我全家走向更惨的境地吗?!”

  潘见宾呲牙问道。

  潘时才这才含泪跪了下来:“爹,为什么?”

  “尊卑要有序,礼教得遵守,只有这样,乱臣贼子才祸害不了天下。”

  潘见宾回道。

  潘时才崩溃了,也就落泪吼道:“去他娘的天下!因一言而诛士族,这算什么圣朝!”

  “逆子,你住嘴!”

  “你是想我大清将来也被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夺了江山吗?!”

  “还是想让你身边那些小厮婢女有一天也能辱你欺你乃至杀你?!”

  潘见宾伸长着脖子,涨红着脸,头一次以非常严厉的口吻,训饬着他这位独子,且越发后悔没在当年他第一次犯错时就将他打死。

  潘时才沉默了。

  他看了自己周围的奴仆们一样,想起来传闻中的“江南奴变”,然后轰然跪倒在地。

  接下来,潘时才就同其父潘见选等一起被押去了巡抚衙门,且在后来本人更是被拟判斩立决。

  弘历这里在让李卫拿着范时绎的欠条,去向江南士绅们要债后,李卫就先将在江宁的一干江南士绅传到了总督衙门。

  同时,李卫也向这些人宣布了他署理两江总督的消息,还将范时绎提供的欠条告知了给他们。

  而李卫在说了这些后,就道:“你们勾结曹家恶奴与贪官,侵吞下这么多皇产,总得有个说法吧?”

  “制台明鉴,这些皇产也不只是我们侵吞的呀?”

  士绅兼富商陈桥这时开了口,露出了一张苦瓜脸。

  而其他江南士绅也脸色难看。

  “是啊,不能只问我们呀!”

  李卫则变了脸:“不问你们问谁,白纸黑字,就只能追溯到你们头上,你们拿的出别的证据来吗?”

  这些人顿时哑口,各个表情憋屈至极。

  李卫接着又道:“四爷仁善,表示会向皇上求个恩典,只要你们肯把侵吞的皇产抵消织造局债务后还剩下的折银补还,就不治你们的罪,给你们留点体面。”

  “所以,你们该感恩,该积极的把侵吞的皇产,按欠条所列数目,折银补还才是!”

  “别不识抬举。”

  李卫这么说后,这些江南士绅依旧是一脸苦相。

  但接下来,他们也为此秘密集会,而讨论商议起来。

  “总督换成了李卫,范时绎也把我们给卖了,这些旗人出身的官员果然还是不可靠,不跟我们一条心!”

  “是啊,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真要还那些钱的话,得上千万啊,这可是漕粮所费的数倍啊!”

  “在大清朝,是不能直接对抗不交的,毕竟,奏销案的殷鉴不远,不如还是去求四爷吧,就说还了这钱,就没法交税赋了!”

  “也对,四爷就算不为我们考虑,也得为朝廷税赋收入考虑吧?”

  “只能这样了,去求四爷,就说织造署的欠款我们也不要了,只求能宽免了我们侵吞皇产的欠银,让我们还有财力交朝廷税赋。”

  ……

  而这些江南士绅在商讨后,最终选择了去求弘历。

  很明显,大清的江南士绅还是比前几朝的江南士绅恭顺一些,不敢直接说不交,乃至倒指责朝廷与民争利,而是选择来乞求上层统治者开恩。

  于是,织造署外很快就跪了许多士绅,各个都声泪俱下的乞求弘历上本劝朝廷宽免。

  “还请四爷体谅,我等若还了这钱,夏税秋粮将无着落,而恐影响朝廷大计呀!”

  “久闻四爷仁德如天,何不赐雨露之恩于我江南士民半点,我等自会感四爷高恩,而终生为四爷祈福也!”

  弘历没想到这些士绅会集体来求宽免,为此他问起李卫来:“你怎么看?”

  李卫抿嘴后道:“以臣看,江南士心,四爷不能完全不顾,无论如何,他们既然来求了,即便是皇上,也不可能真的不彰显一些仁爱,而给这些士绅拖欠税赋的正当理由!”

  弘历点头,他知道,李卫说的没错。

  为此,弘历也就笑了笑道:“我也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已经给汗阿玛上了本,请求让江南士绅以用交书籍文章的方式偿还他们侵吞的皇产。”

  “毕竟,江南素来文风鼎盛,许多富户都有藏书楼,许多名士都有自己的文集,让他们赔以书籍文章不过分吧,也算是助朝廷振兴文治,而朝廷也不是非得刮尽富户余财不可!”

  说到这里。

  弘历就站起身来:“你就把我的这个主意转告他们,让他们回去等消息,准备献书抵债,或者等官军来抄书,而不抄其家产,只是他们若自己献上来,以抵所侵皇产,肯定要体面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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