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异于他在此,也惊异于他此刻的衣着。乐―文莫秦与南朝大战在即,他不守在军营来这里做什么?

  还有,这不过一间农舍,他穿成这样又是为何?

  还有昨日自己意识不清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霁月怔怔看着她,万千疑问萦在脑海却渐渐就发觉出他的不同来。

  好似,有什么东西变了!

  往前的他从无这般温润的姿态,即便是偶尔的柔情似水,周身至始至终也结了一层寒气,那是他本来的面目,是他身居战场多年才有的气韵。

  可是今时,不过睡了一觉而已,他竟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楼宸微笑看着她,上前一步搀扶了她往桌上而去:“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们先吃饭,吃完再细说。”

  扶苏霁月坐下,他盛了一碗汤给她:“你嗓子不好,先别说太多话,喝点热汤温温喉咙。”

  苏霁月喝着他递上来的热汤,是很普通的乡间小菜熬成的汤,很清润,入喉亦是舒服得很,使得喉间的干痛顷刻就去了几分。

  她默默喝完了一碗汤,这才放下碗筷看着他,眼见着楼宸还给她布菜,她却没有继续吃,而是哑着嗓音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为何在这里?还有,这是哪里?”

  楼宸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的时候依旧是微笑的模样:“饭菜是不是不好吃?我第一次做,可能不和你胃口,以后我会慢慢学习,直到你喜欢为止。”

  苏霁月眉宇拧得更深了些,视线掠过桌上的家常小菜,又掠过他似有受伤的手,随后才落在他的面容之上:“你不说,我便不吃了。”

  楼宸怔了一瞬,这才放下碗筷似轻叹了口气道:“你不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山间小屋,避世而居。以后,我们就一直这么生活,如何?”

  苏霁月盯着他,忽然就认真唤了一声他的名字:“楼宸,你说清楚!”

  楼宸笑了笑:“简单点来说就是我想通了,追名逐利的日子太辛苦,还是如月儿所言,过这种日子最好。以后,我就这么配月儿可好?”

  “楼宸!”苏霁月忽然就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在此处?战事不是要开了吗?”

  楼宸垂下眸光,波动着碗里的米饭:“战事一起,注定流民千里,哀鸿遍野,对南朝和莫秦来说都是大不辛,尤其是南朝。我身为南朝战王,昔日领命数年,金戈铁马为的不过就是南朝百姓的太平,如今我却为了一己私欲让昔日所愿化为乌有不说,还将南朝百姓置于凶险之地,这并非我的初心。”

  “所以我细想了想,月儿的建议甚好,倒不如放下仇怨,安安心心过一世。”

  苏霁月盯着他看了好片刻,忽然就笑了一下:“虽然我不知晓你因为什么而做这样的决定,亦或者你只是一时的蛰伏,我都不放在心上。你能做到今日这般,演戏也好,真心也罢,我都感激在心。”

  她直视着他:“如果你是为了那一年之约,我答应你便是。一年时间里,你若成了,我们再谈我们的事,你若败了,这事便就此作罢,这一年时间,我安安静静就在这里等你,如何?”

  楼宸眉目似动了动,却只是看着她半响都未言语。

  苏霁月看着他便又道:“还是说,这并不是你的目的……”

  “月儿!”楼宸忽然打断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就这样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眸底的赤诚掩饰不住,苏霁月怔忡了一瞬,便移开了目光,没说话。

  楼宸自嘲笑了笑,垂下眸去道:“我出行之时所带的银两制备东西已经用光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山上猎些动物拿到市集去卖,你身子不好,这几日就先养着吧。”

  苏霁月仍旧是没有说话,楼宸便又重新拿起筷子来,三两下把米饭吃完便走了出去。

  眼看着他抽身离开,苏霁月看着眼前满桌未怎么动的菜肴,再没了胃口。

  她重新睡下的时候,他默不作声进来收拾完碗筷就走了。下午的时候苏霁月没见他人影,但是晚膳时间一到,他又进来将饭菜送了进来,眼见苏霁月没动,便每隔一个时辰就将饭菜取走去热,随后又送了进来。

  苏霁月不料他竟如此执着,可他偏生就是如此,竟将饭菜反反复复热了一夜。

  次日一早醒来时,早餐已经重新在桌上准备好,只是不见他人影。

  想起他昨日所说之事,苏霁月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去办了。只是当她独自将院子转了个遍后才发觉里里外外的确没有半个人影,而他亦不知所踪。

  此处的确像是一座深山,不过风景却不错,碧水青山,是一个隐居蔽日的好地方。

  等她逛了一圈儿之后,也疲惫了,连日头都升到了正午。

  苏霁月回到院中,眼看着饭菜都凉了,思虑了片刻,就将饭菜取到厨房去热。

  她正从房间出来,迎面便瞧见楼宸挽着衣袖从外头进来,昔日最洁癖之人,如今衣衫之上沾了不少尘土,头发也有些凌乱,甚至于面上还有汗液。

  看见苏霁月的时候,他动作一顿,随后大步走上前来,从她手里接过碗筷道:“可是饿了?我这就给你做午膳,刚巧我今日猎了一头麋鹿,想着给你做顿昏食,你等等我,片刻便好了。”

  苏霁月眼看着他将饭菜一一端进了厨房,站在那里片刻,便又回了房间。

  过不久,便闻得厨房有香气飘来,苏霁月独自在房中出神时,他已端了重新做好的饭菜进来,头上依旧有未曾散去的薄汗。

  苏霁月看了看他,他倒是半点异样的情绪也无,将饭菜摆好之后,便盛好了肉汤给她:“你喝喝看。”

  苏霁月看了他一眼,这才在他期待的目光之下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味道如何?”对面是他小心翼翼试探的声音。

  苏霁月抿唇感觉到汤汁在口中消散的余香,点了点头:“很好。”

  楼宸顿时就笑了道:“这山上猎物很多,日后你想吃什么,我便去给你猎。”

  他一面说着一面自顾布菜:“你向来清瘦,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女子吧,虽然样貌重要,但是身子还是最重要的。”

  苏霁月看着眼前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品,最终是取了筷子,极慢的吃了起来。

  楼宸见她吃了,显然心满意足了去,也动起了筷子。

  吃完午饭,他便默默收了碗。苏霁月听着厨房传来的动静,静坐了片刻,便跟着去了厨房。

  楼宸看见她来,很利索的将洗干净的碗筷摆放好,这才走上前来:“身子可好些了?可还乏力?”

  苏霁月摇了摇头:“楼宸,你不用这样的……”

  一个王爷纡尊降贵到这般地步,又是何必?

  楼宸只顿了一瞬,方才又笑了起来:“我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反倒觉得很轻松。不必为了算计不必为了身后的千百万人,心头只有材米油盐,我到此刻才算真正体会什么叫小老百姓的乐趣。”

  他看着苏霁月:“因为,自己所在乎的人陪在自己身边,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才是最好的。”

  苏霁月敛下眸光:“你来了这里,那云深他们呢?”

  “他们自有他们的去处。”

  “楼宸……”

  “唤我阿宸吧,楼宸这个名字还是太引人注目了些。”

  苏霁月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往门口走去:“你既非要如此做,我也奈何不得,不过你若反悔了,要走了,我也决不留你,只是一年期过,你我的约定便已到期,介时,是走是留便各不相干了。”

  听着她清浅的声音消失在厨房门口,楼宸停了一瞬,随后勾唇自嘲一笑。

  时间过的太快,冬去春来,竟已是三月过。

  天气逐渐暖和了起来,日日在家中无事的她便学起了针线。

  女红这种活计着实不适合她这样的人,一出针必然扎到手。但苦于这里也没人教,她也就只有慢慢的一针一线自己领悟了。

  好不容易缝制出了一双护腕,却已是废了她三日功。

  这日楼宸傍晚才回来。回来之后也没入房,而是直接入了厨房一番忙碌。这三个月来,除却他们二人,这院中便从未来过外人。

  苏霁月不知道外面的事情,甚至不知道他们所处的地段是莫秦还是南朝,更不知道如今南朝跟莫秦的局势了。

  虽然已是三个月过去,但是他们二人的交谈甚少,除了每日的三餐是他们共处的时间,便再没有任何说话的时候了。

  基本都是他忙着,她闲着。

  他为一日三餐挣钱,她花着他挣来的钱。

  晚饭之后,楼宸少见的再次来到了房门口敲了她的房门,苏霁月上前开门的时候便发觉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春日到了,天已暖了不少,你再不适合穿着昔日的旧衣了。我今日上街,瞧着这身衣衫好看,便给你买了两身。”

  苏霁月垂目看去,两套衣裙一套碧色一套粉色。她拧了拧眉:“你知道我不爱这种颜色。”

  楼宸勾了勾唇:“我知道,只是你平日素色惯了,我瞧着街上那些女子穿着很好看,便想着你穿起来定然不会差了去……”

  似乎是怕苏霁月生气,他便又道:“你若不喜欢,我明日再去换了素色便是。”

  “算了。”苏霁月伸出手来接过衣服,“不过是一身衣裳不必如此麻烦。”

  楼宸看她接了,顿时笑了一下:“好。”

  他转身往外走,这屋子不过两间屋子,一间是厨房,一间是她所住的地方。想来这里从前也是别人的居所,只不过长久时间没人,他们住了进来罢了。

  他一直吃住都在厨房,苏霁月其实进去过,那厨房内设备简陋,并没有床榻。

  但是这里就只有一间屋子,她总不能开口唤他入房去住,若是这般做了,倒好像是他们在一处了似的。

  她忍着没说,他也从来不提。

  第二日一早,他做好了早饭便又出去了。苏霁月取来那身新衣换上,虽然是碧色,可穿在她身上却是别样的合适。

  苏霁月看着镜中人脸,一时有些恍惚。她朴素惯了,换了一身新衣竟好似原本的光华又要散了出来。不过好在他们所处之地没有人烟,也就不必担心引人注目了。

  用过早膳,她便又去四处逛了逛。摘了几样野果子算计着楼宸快回来了,便赶紧回来。只是回去之后这一等,就到了晚上。

  天一点点黑了下去,却并不见楼宸的身影。

  华灯初上之时,苏霁月终于是有些坐不住了。

  楼宸本事高,她自然是从未将他的安危放在心上,可这三个月来,他每一顿膳食都是按时给她送上,从未像今日这般不仅没有膳食还消失不见。

  她到底是坐不住了,取了灯笼,便打算出门去他常去的山上寻一寻他。

  人刚刚出了院子,却忽的听见前方的动静。苏霁月拿出灯笼一照,猛然吃了一惊,

  他走路虚浮,面上还有血迹,这般模样,该是遇着大事了!

  苏霁月忙的上前一步,楼宸在看见她的一瞬,似乎是想笑,却到底是没有笑出来,一头栽了下去。

  苏霁月赶紧扶住了他,却在他身上摸到一手濡湿。垂目一看,竟全是血。

  “阿宸!”

  她惊了一下,赶紧将他扶起,一路扶着他进了屋。

  解开他黑色的衣衫,这才发现他里衣已经全被鲜血染湿,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痕并非利器所致,而是动物的利爪。

  想来他是遇着什么凶猛之物了。

  能伤得了他楼宸的凶狠东西,除了虎狮,大抵也只有熊了。

  取来热水给他擦洗伤口越发的胆战心惊,好在家里有常备的伤药。

  苏霁月取了药来给他包扎好伤口,又怕他夜间会发烧,便取了一些烧酒来备着。

  果不其然,晚间他真起了高烧,糊涂之时口中念念有词,却又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就这么熬了一晚上,天快亮时,他的高热这才退去,苏霁月也是松了口气,撑了那么久之后迷糊睡了过去。

  感觉到了面上的痒意,她恍惚清醒过来才发现是有一只手在抚着自己的面容。

  她慌忙抬起头来,便见着楼宸睁着眼睛躺在那里一脸柔情似水地看着她:“我吵醒你了吗?累了,就上来睡……”

  苏霁月看了床榻一眼,视线落到他脸上,瞧着他起色已是好了不少,心头隐隐松了口气。

  “不必了。你高烧了一夜,我去给你取点水。”

  她说着便去厨房取水去了,没过多久回来之时,面对伤势严重动弹不得的楼宸,她最终是上前一步,将他搀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给他喂着半碗清水。

  “好些了吗?”

  楼宸转目看向她,微微一笑:“好多了。”

  两人本就离得近,如此一来倒似乎要呼吸相抵了。

  苏霁月忙的偏开头将他扶躺下去:“那你再等片刻,我去给你熬点粥。”

  “你会做饭吗?”身后,楼宸的声音传了过来。

  “简单的还是会的。”苏霁月答了一声,便快步离开了房间。

  过了没多久,她便取了粥食进来,楼宸躺倒在那里,瞧起来竟似心情不错。

  等苏霁月喂他吃下大半碗清粥,他整个人的精神看起来就似更好了些:“月儿,没想到你手艺这么好。”

  苏霁月一挑眉:“有吗?你该不会是烧迷糊了精神错乱?”

  清粥能好喝到哪儿去?不过洒了点米加了点水罢了。

  楼宸轻笑了一声,却因为牵动伤口咳嗽了几下:“早知道伤了会有这般待遇,我该早些伤了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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