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太阳从大河彼岸升起,新的一天降临了。

  这一天,早起的人们,当他们听到街外的动静,走到窗边的时候,便惊讶地望着一辆M113型装甲车,匆匆地沿着金边最宽广的莫尼旺大道,向着仙市的方向驶去。

  然而还不到十分钟,那辆装甲车又迅速地掉过头来,往南面铁桥头的方向冲去,但很快又沿着原路退回来,就像一只蒙头转向的无头苍蝇一样在街头横冲直撞,最后终于在莫尼旺大道和下真腊路的交会点停了下来。

  随后装甲车上跳下几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把军装脱下,只穿着内衣底裤,落荒而逃,很快地就消失在金边北面的长街小巷中。

  接着又有一些士兵,驶着吉普车,在街头抛下车辆和武器,他们纷纷脱下军装,穿起事先准备好的平民服装,匆忙地离开了街道,消失在人群之中中。

  疲乏和颓丧,使这些从前线撤下来的败兵神情呆滞,就像一群丧家之犬,完全失去他们平时那种不可一世的神气,有些人甚至连军鞋都脱掉,宁愿赤着一对脚上路,显然是想在自己身上消灭一切作为一个士兵的痕迹。

  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金边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是政府败兵留下的武器和军装,一双双军靴就那么随意的扔在路边。

  这些东西,就这样随意的散布在街头。

  面对这样的一幕,人们的心里涌现出一丝不祥,他们不敢在马路上逗留,纷纷都把店里的铁栅拉上,然后从铁栅门的缝隙,偷看这难得一见的奇景。

  秦俊飞并没有离开,虽然他已经把妻子和孩子们送上了前往长安的飞机,但是他仍然在这里留守着。

  作为代表处的本地雇员,两个月前,他获得了紧急颁发的护照,现在他已经不再是真腊人了,而是SEA人,其它的本地雇员也都是如此,不是绿卡,而是直接给予了护照。

  隔着代表处的铁栅,他和留守的同事等待着观看那些武装人员入城的情况。

  当然,他们留在这里的原因非常简单——还有极少数一些侨民没有撤离,他们必须要工作到最后时刻。

  一些胆子较大的青年人,跑到街上去,向那些士兵询问战斗进行的情况。

  “外面的部队,从四面八方向金边进攻,首都外围的防线,已经完全崩溃,军队失去有组织的抵抗,下级找不到指挥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跑回来。”

  一些茫然不知所措的政府士兵在匆忙中这么回答着。

  有些好奇的市民问士兵:

  “你们究竟见到城外的队伍没有?”

  他们回答道:

  “我们只见到前面的队伍退下来,我们也跟着跑回来。”

  另一些青年人骑着摩托车,到通向城市的几条公路上去探听消息,不过他们很快又掉转了头往回跑,在大街上大声嚷道:

  “来了!来了!我见到他们了。”

  而这个时候,有一些市民热烈地拥到街上,挥舞着早已准备好的欢迎标语和色彩缤纷的旗子,高喊着欢迎军队入城的口号。

  在这个动荡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各自的选择以及原因。

  而与此同时,在城市的边缘,已经可以看到一个个身穿黑衣、手持冲锋枪的赤真战士,他们逐步地搜索着前进,他们沉默地用警惕的眼光望着人群,显然他们是因为没有遇到有组织的抵抗而有点感到意外。

  不过他们对人群的热情欢呼,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既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善意,只是似乎有些好奇。

  其中有一些看上去还没有成年的战士,身上背负着政府军随地抛下的枪支弹药,也有个别人爬上政府士兵逃跑时留下的坦克车,试图发动引擎,开动那些车辆。

  突然,在城市深处,爆发了一阵密集的枪炮声,也不知是残存的政府军在垂死挣扎呢,还是这些穿着黑衣的战士在开枪示威?

  正在搜索前进中的战士们,在听到枪声之后都敏捷地躲到各种掩体后面,市民们也惊恐地躲进店子里,拉上栅门。

  现在的代表处里,除了十几名留守人员,还有一些是在确认了城市即将被占领,特意从城中各个地区搬来这里暂住的,虽然他们不愿意离开,但是他们相信在动荡的时候,代表处作为外交馆所,还是可以保护他们安全的。

  当城外的武装部队攻入金边市的这一天,这些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楼的大厅,议论到今后的事,大家都感到六神无主,不知究竟何去何从。

  一些人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离开,而更多的人,只是希望这一切能够结束,他们只是在这暂避,等到一切结束后,他们就重新回到家里,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意。

  可实际上,所有人都是惶恐不安的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而作为留守负责的三等秘书张正阳,则不断的安抚着他们,告诉他们,如果发生变故,他们随时都可以离开,在曼谷有一架军方的运输机,随时都可以飞过来。

  面对他的安抚,开进出口商行董礼国用颇为平静的语气说道:

  “哎呀,张秘书,谢谢您的关照,但是我来这几十年了,早就把这当成家乡了,皇帝不杀顺民,他们总归还是需要人做买卖的……”

  他舍不得离开啊,他幼儿时就随亲人从遥远的故乡来到这里,四十多年来,克勤克俭,挣下目前的一点老本,开了一间进出口商行,虽然不算是创下什么骄人的业绩,但是总算可以三餐无忧的安度晚年,可没想到,天下的变乱,却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在这个时候,人们似乎还满心以为,动荡的局面很快就会结束。

  等到天下太平之后,他们又能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对于他们的这种期待。张正阳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默默的在办公室里抽着烟,一遍又一遍的看着核对着名单。

  “所有人都在这,三秘。”

  坐到三秘的面前,秦俊飞说道:

  “放心吧,我是挨个检查的,保证一个都不少!”

  一个都不能少,这是他们身为外交官员的责任,虽然秦俊飞只是本地雇员,但是那些都是他的同胞啊。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他一边在金边到处寻找着还没有离开的同胞,一边还要搜集各种物资,现在代表处里存放着可以供2000人吃用一个月的粮食,还有不少药品,这一切都归功于他。

  “嗯,我知道,俊飞这件事你办的很好,等回到长安后,我会亲自给你写推荐信的。”

  推荐信是什么?

  当然是进入外务部的推荐信了,对于即将在长安开始新生活的秦俊飞来说,这样的一份工作,自然是他目前最需要东西。

  “谢谢您,三秘。”

  在表示感谢之后,秦俊飞又说出了他的担心。

  “三秘,现在最重要的严峻的问题,留在这里的都是不愿意离开的,如果他们到最后仍然不愿意走,该怎么办?毕竟,他们最后很有可能会驱逐我们的。”

  “这……”

  张正阳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

  “那我们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了……”

  就在城外的武装人员进城后的第二天早上,金边国家电台开始广播,最初有一个人在广播中号召全体公务员回到岗位,要求大家共同努力建设国家。

  在听到这个广播之后,董礼国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说道:

  “好了,大家伙可以安心了,你看,连那些当官的都留用了,况且是咱们?天下太平,天下太平了……”

  “没错,没错,而且他们的领导人,很多都在法国留过学的,接受过西方教育,应该知道建设一个繁荣社会的重要性的!”

  经营进出口布匹生意的陈三这么说道,他和那边一些人有过交往,一直比较同情他们。

  现在听到这个广播之后,他相信又可以重新过上太平日子了。

  但就在所有人都长松一口气,以为天下太平的时候,不一会儿,又有另一个似乎是入城部队的负责人,则通过广播宣布道:

  “我们的部队是来夺取金边,是来受降,不是来接受和谈,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合作的问题,更不存在谈判不谈判的问题。我们是战胜者,而你们是战败者,你们必须无条件服从我们的指挥,否则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

  而广播里传来的话语,让陈三、董礼国他们无不是愣住了,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是同样,广播里传来的消息,也让他们心里最后的希望破灭了。

  即便是不愿意离开,现在也只能离开了!

  晚上,金边已经完全停电,秦俊飞从楼上望下去,发现街上有一队队的提着包袱和行李的人,杂乱无章地向市郊走去。

  这些奇怪的队伍中,有男也有女,有老人,也有年轻人和小孩子,看起来应该是城市里的居民,但是此时,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人究竟要走到哪里去呢?

  在这前途未卜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无法成眠的。

  这一夜城市没有灯光,周围一片死寂,偶然有一声枪声或爆炸声从远处传来,打破夜晚的沉寂。

  大家都在默默地等待,希望赶快度过这恐怖的黑夜,但即便是黎明到来了,可是谁又能知道是什么命运在等待着大家?

  人们在担忧着明天,明天究竟是一个阳光灿烂、充满希望的明天呢?

  还是一个满天乌云、面临一场新的灾难的明天?

  人们对自己所无法预见的东西,总是怀着一种莫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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