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周云若眸光转冷,精致的眉眼染上一抹阴沉之色。

  “她假死逃生,现在人就在京都,只怕已经有了新身份!”

  如今想要定她的罪,需得先拿出她假死的证据,此事牵连到中郎将,有些棘手。

  中郎将虽是四品武将,可常家老太爷身居兵部大司马,位列三公之一。她不懂朝政,可也知道朝中势力错综复杂。

  常家可以舍弃一个常玉翡,却不会允许有人撼动中郎将的地位。

  苏御动中郎将,便是与大司马结仇。

  前段日子自己也曾听大伯说,苏御与萧翎明争暗斗,二人已是水火不容。

  古往今来,凡是在朝中树敌过多的人,大都没有好下场。

  一个是内阁首辅,若在加上一个位列三公的大司马,对苏御而言,无疑是步步荆棘。

  就算退一步,只说她谋害了王婵,明面上她已经死了,只凭花匠的供词,死无对证。

  王家那边会不会信?

  常家又会不会认?

  周云若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心中五味杂陈。

  掌灯时,未见苏御回来,石霞打探到他从思齐堂出来,独自去了芜归院。

  周云若沉默良久,终是浅叹一声,起身往芜归院行去。

  王嬷嬷提着灯笼给她引路,主仆二人绕过垂花门,沿着东侧厢院前门的碎石幽径前行,不一会侧入正院。

  入目是大红柱子旁的海棠花树,七月底的天气,花已落尽。只余枝叶翡绿茂密,夜风袭来,带着一股舒爽的清凉。

  周云若细细打量着这处院子,廊院亭桥,花草檐角,处处清雅素净。

  即便是她逝去多年,庭院也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机盎然。可见苏御待她是有心的。

  她停在主屋门前,右手是一株芭蕉,紧挨着雕花窗子。屋里透出暖黄的光晕。

  她看了片刻收回视线,轻轻推开屋门,脚步迈得很轻。

  屋内清雅别致,处处都透露着主人的高雅。

  一旁的黄松木架上摆满了书籍,见到一本是摊开的,周云若微愣了一下,继而又垂眸,继续往里走。

  进到里间,见他垂头坐在美人榻上,脚边是一盆碎裂的茉莉花,花瓣散落一地。

  他手里紧握着一封泛黄的信件,信纸也因长时间的紧握起了褶皱。

  烛光映照在他紧锁的眉头上,投下一片深深的阴影,他仿佛陷入深思,连自己进来都未发觉。

  她轻轻唤了一声:“夫君!”

  苏御闻声转过头来,他通红的眼睛,让周云若心弦一颤,不觉轻步上前。

  待近了,才发现他嘴角残留着一抹未干的泪痕,哭过的神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与哀伤。

  心中的惊讶与心疼交织,她轻柔地伸出手,指尖触碰他未干的泪痕。

  苏御的目光与她相遇,他微微颤抖的唇瓣开启,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如鲠在喉。

  周云若缓缓蹲下身,将头靠在他的膝盖上,他身体因长时间紧绷而略显僵硬,屋内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一想到他人前强装镇定,背后躲在这里难过,心口就便泛起阵阵疼意。

  侯府人丁单薄,他自小被长公主护在羽翼下,大抵是没有见过后宅女子的阴私手段,所以才没察觉常玉翡的阴谋。

  王婵的死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到如今才知道真相,应是难过自责极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这样守着他。

  一滴泪从他眼中滴落,恰好落在她的眼角,泪水滑落,又落在他的衣袍上,已分不清是谁的泪了!

  夏日里穿着单衣,察觉腿上的细微湿意,苏御心上灼热,低眸凝着她。

  衣料摩挲间,响起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瑟瑟声,他指尖触碰她的眼角。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丝绵绵,落在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苏御抬眸看向窗外,想起第一次与她睡在同一张床上,还是因为得知云若嫁人了。

  成婚三年,他还是忘不掉云若,就想自私一回,把她纳进府里,给不了妻位,就拿别的补偿她。

  他那时刚去吏部任职,故意接近周生承,可还没等他开口,便从属官嘴里得知,周生承去平洲参加她的婚礼了。

  想到此生错失所爱,难过之际也觉得自己该放手了。

  那晚他喝多了酒,第一次碰了王婵的身子。

  有时候他也会想,自己与云若只见过两次面,怎么就忘不了?

  心中愧疚王婵,所以极力的想忘掉云若,可总也忘不了。

  花灯节穿红衣的小姑娘,已然成了他的心魔。

  他有多爱云若,对王婵就有多残忍。

  得知她要和离时,自己甚至庆幸王婵不在了。

  这对王婵何其不公?

  他恨自己,没有护好她。

  因为不在乎,所以从未关心过她,若是当初自己对她多点关怀,察觉到她身子的不适,她也就不会死了。

  握着手里的那封信,苏御的泪水划过脸颊,原来她早就预感自己撑不过去。

  这封信是她写给自己的诀别信,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击在他的心上。

  若不是今日无意翻开那本书,他这一生都不会知道她有多爱自己。

  他·······终是负了她。

  雨声密集,将他喉间的哽咽声隐匿其中。

  周云若伏在他的腿上,好似能感触到他的悲伤。不知怎地,心口抽搐得厉害,那泪便落个不停。

  直到门外传来文远的声音。

  “大人,来消息了。”

  闻言,苏御缓缓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澜。

  此刻,周云若抬头看向他,他睁开眼,眼神已恢复往日的冷静。放佛刚才的脆弱与哀伤只是短暂的幻觉。

  余光又瞥见他极快的将那封泛黄的信,收入袖中,眼神望向自己时一片清明。

  缓缓朝她伸出手:“该回去了。”

  周云若跟在他的身后,目光始终未曾离开他的背影。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出了屋门,屋檐下的雨幕如细丝般绵绵不绝,廊下灯火通明。

  文远抿唇看了眼周云若,得到苏御的示意才开口:“大人,常玉翡此刻就在将军府,暗卫没能将她带出来。”

  说着,低下头,声音渐小:“还····折损了一名暗卫。”

  苏御闻言,脸色瞬间阴沉如水,感受到苏御身上散发出的冷意,文远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周云若看向苏御,他动作倒是快,不过,暗卫对上闫衡没有胜算。

  自己与闫衡生活了几十年,知道他的手段,他生性弑杀,自小又在军营磨砺,杀人时专挑人命脉下手。

  旧年在平洲军营,他就有玉面阎王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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