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请进!”

  太郎忙不迭地推门求援,就算王大军不给他打这个电话,他也已经坐不住了。

  父亲失联了!

  一个小时前在家里他还镇定自若地安慰自己,这才多一会儿?

  “军哥!”陆钏满头满脸的热汗,他等不及电梯,从楼梯直接跑了上来。

  “我父亲。。。”

  “陆钏!”王小磊先按着他的肩膀坐下:“你稍微冷静些,我和大哥有些事情同你谈。”

  陆太郎已经有些状若疯魔的意思了:“我没法冷静!我爸他。。。”

  话音未落就是一口倒吸的冷气。

  王大军递过来的手机屏幕上,陆作家和葛西雄一起被帽子叔叔塞进警车的场景毕现。

  太郎的神经像被一根尖针狠狠地刺入、撩拨,恐惧像汹涌的潮水转瞬即至。

  “谁抓的?凭什么抓我爸!他犯了什么事!”

  看着陆钏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王大军猛得一拍桌子:“陆钏!”

  “你们父子和这个葛西雄有什么接触,我不知道、也不关心,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但我知道,如果你还这么浑浑噩噩,不但会连累你父亲,你自己也自身难保,还有我们华艺,都会收到极大的牵连!”

  太郎面色潮红,呼吸急促,被王大军的两句话逼进墙角。

  “我。。。我该怎么做?”

  “开记者会,只要你准备好,两小时之内我可以让心浪、博客网、网义和纸媒到场,就在华艺澄清真相。”

  太郎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对对对!是该发声了,不能任由那人一直摆弄下去。”

  “军哥!你帮我找找人问一下吧!我父亲到底。。。”

  王大军神情肃然:“别问!现在这事还没牵扯到你身上,你知道带走他的是公安还是國安?”

  “你瞎打听就是打探案情,想被一网打尽?”

  陆钏又是听得一哆嗦,取下眼镜,无助地吞咽着口水,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

  王小磊得了哥哥的眼色,上前来捧哏:“钏儿,都是早就认识的朋友。”

  “当初你在《寻枪》里被姜纹欺负,第一个电话就是给我打,在电话里哭成那样,我是真拿你当哥们儿。”

  “是是是!我知道小王总,你这些年照顾我很多,要不是《可可西里》。。。哎!”

  王小磊豪气干云:“说那话!”

  “你就是亏再多,这部《金陵!金陵!》我们是不是也投了?没说旁话吧?”

  “但是现在事儿既然已经出了,咱就必须得想办法解决。”

  “陆叔他老人家已经这样了,有的地方进去了,能不能出来还是两说,就算是能出来,这以后。。。”

  “爸!”太郎突然就是一声撕心裂肺,旋即转向面前救命稻草似的两人:“我该怎么办?”

  “开记者会,跟你父亲划清界限,把事情都推到他身上,主动跟有关部门交待情况。”

  王大军轻飘飘地撂下一句话,几乎要让这几天被摧残得神经衰弱的陆钏晕厥。

  太郎猛得站起身,惊疑不定:“怎么。。。怎么能这样?”

  “怎么不能?”

  王小磊怒斥:“你想跟他同归于尽吗?”

  “陆叔无论犯了什么错,他还有一帮笔杆子朋友保他,文联里面有级别的领导自然能跟上面说上话。”

  “你呢?”

  “你一旦出事,别说上面会怎么处置你,就算全须全尾地出来,你以后还能做导演?”

  “你别忘了,当初你跟路宽可都是坊间津津乐道的青年导演啊?你看看他,就不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吗?”

  太郎痛哭流涕:“何至于此啊!”

  “不就写了个剧本嘛!不就是接受了日苯人的投资嘛!为什么要这么赶尽杀绝啊!呜呜呜。。。”

  王大军走到他身边,语气轻柔,却不啻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情复杂,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

  “现在的形势,是叔叔他老人家极有可能已经落水,情况未知。”

  “那人还一直在背后看着你们,你要么就拿出态度来,撇清责任、主动交待情况,要么就等着他的报复吧。”

  “想一想之前那些人的结局。”

  “刘父无期,即便能减刑到20年,出来已经半死不死了。”

  “他儿子刘泽宇被判十五年,等这位喜欢较劲的小衙内出来,人家路宽孩子都上小学了。”

  “周军那家庭算可以的了吧?”

  “我告诉你一个情况,周父今年春节连单位团拜会都没有参加,节后可能就要调任总工会的闲职了。”

  “老周他本人。。。据说精神有些不正常,被他母亲带着去国外疗养治病了。”

  太郎听得整个人都是一激灵,霎时间对路宽的激愤似乎又被恐惧替代。

  这两对父子的惨痛结局,让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颤抖,肩膀无力地耷拉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接连滚落,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临界点。

  从剧本放风,到和葛西雄的会面照片曝光,到惊闻父亲被捕,一直到大军、小磊两人的苦劝、威逼、利诱。

  这递进式的恐惧打击令他深陷。

  最后一根稻草,是那人的赫赫凶名,是两对已经给他写下例文的父子。

  难道自己这一对父子,也要经历这样的命运吗?

  不!

  太郎猛得抬起头,像是从牙齿缝里一字一字地往外抠:“开记者会罢。。。”

  大军、小磊兄弟面面相觑,心里都是一叹。

  也幸好太郎是个懦弱的性格。

  拍《寻枪》被欺负哭,打电话给王小磊委屈哭,2002年参加戛纳影展首映哭,《可可西里》被告抄袭哭。

  最近一次,就是2024年的《749》失利,面对铺天盖地的差评和抨击,他又双叒叕当众哭了。

  显然,这一次的记者会,在这出大义灭亲的好戏之下,观众们又有幸见证他饱含深情的眼泪纷飞。

  而此时,尚不知自己的命运被辛苦培养的好儿子所决定的陆作家,还一言不发地坐在酒仙桥所的询问室中。

  显然,牵扯到一桩治安案件中的陆作家一时半会还出不去。

  “同志,我的身份你们也了解了,你觉得我这样的人是会打架斗殴的吗?”

  “可不可以先让我跟单位打个电话?”

  额头长痘的年轻警员不苟言笑:“对不起,陆作家,这不符合规定。”

  老陆这会儿已经大概确定车祸是有人故意为之了,只不过背后的门道他还没摸清。

  他是写反腐题材剧本和的,对公检法办案流程并不陌生。

  打架斗殴一类的治安案件中,公安机关询问查证的时间最长也不得超过8小时。

  8个小时,连吃晚饭的时间都没到,谁能做些什么文章出来?

  想到葛西雄的身份,他也不愿大张旗鼓,干脆地闭眼静坐在询问室中,耐心地听着警员有一搭没一搭的问话。

  酒仙桥所的同志们很友好,没有一丝苛待。

  午餐也是好生招待,所长还去买了两包好烟。

  一直到下午三点,突然进来两位分局的同志:“请带犯罪嫌疑人到讯问室去。”

  陆天民面色大变:“为什么?”

  “你们凭什么这么做?”

  公安机关调查办案,有两种类型的问话。

  讯问是对刑事犯罪的犯罪嫌疑人。

  询问是对证人、受害人,或者是普通治安案件中的当事双方。

  他现在被警方从询问室带到讯问室,从程序正当的角度推测,是被当成刑事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了。

  只不过应该是涉嫌的罪责不重,否则一步到位直接带到看守所讯问才对。

  分局的一位同志抬眼看了看他,眼中似乎有些嫌恶之色。

  “与你们发生冲突的当事人,有一位因轻微脑震荡造成耳部损伤,已经构成轻伤一级。”

  “陆作家,你写过这么多本著作,又标榜自己为正义发声,应该懂得一些道理的呀?”

  陆天民心里一顿,不知道他这话里有话在暗指什么。

  但故意伤人致人轻伤,的确是从治安案件升格成了涉嫌故意伤害罪。

  这次讯问的时间,按规定最长12个小时,案情特别复杂重大的,可以延长到24小时。。。

  老陆这下心里是真的慌了,8小时他不怕,但有些事情一旦过夜、发酵,还真的说不准能出什么幺蛾子。

  嘶!

  他突然想到自己的狗儿子!

  太郎呢?你老子我消失了快8个小时了,你个死玩意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市局的两位同志带着他往讯问室走,陆作家突然扯住其中一人的手臂低声道:“同志!我跟你们超阳分局的李政委很熟悉,能不能让我打个电话。。。”

  分局干警心道李政委现在敢接你的电话才有了鬼了。

  “对不起,我们只能按照法律规定办事,无法徇私。”

  陆天民顾不得体面地大叫:“徇私?我是被构陷的!”

  “你们看看那几个膀大腰圆的,我这个老头子能故意伤害致人轻伤?可能吗?”

  “我看是你们在徇私!”

  这话说对了一半。

  酒仙桥的关系是老董找的,但再往上就没必要了,

  此时,时间来到下午三点。

  正是阳光刺目,晒死一切魑魅魍魉的时间。

  此前自信满满地觉得自己能平稳过渡的陆作家,在所里的走廊中被一阵寒风吹过,似乎觉察到了寒冬的滋味。

  他莫名地想起了自己笔下的一些高级别角色被逮捕的场景,这种不祥的预感迅速充斥全身。

  假设2月10号的今天是一部电影,现在用平行蒙太奇的手法来看电影中,北平的三位主配角。

  年迈体衰的陆作家委顿在讯问室中,继续接受着翻来覆去毫无意义的提问。

  太郎正在记者会的台上泪流满面,阐述着自己误入歧途的经过,诉说着对国家、人民、历史以及电影事业的忠诚。

  以及,正义凛然、毫无犹疑地大义灭亲,将脏水亲自泼在自己那个年老昏聩的父亲头上。

  他老人家这么多年风雨都走过来了,很能扛事儿,这次应该也是不碍的吧?

  太郎如是安慰自己。

  与此同时,回国的路老板乘坐电梯,来到了距离理想国际大厦只有四公里的奥运大厦,准备接受奥组委领导的谈话。

  一进大厦就能看出今天的规格之高,跟第二次奥运会开闭幕式述标一样,都是武警保卫。

  这种场合,除了高级别领导可以刷脸,即便他这个内地首富都要老老实实地掏出证件以供检查。

  “路导,请进!”

  小战士例行公事以后,带着一脸崇拜给他敬礼。

  《塘山》里的解放军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这一次又为了大屠杀电影差点蒙受不白之冤,他配得上这个礼。

  “谢谢同志!”

  路老板心情大好地往里走,回国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奥运大厦刚刚投入使用,宽敞明亮的大厅挑高约莫有7、8米,一走进来令人顿感开阔。

  正面的奥运五环标志醒目,周围环绕着精心布置的绿植,充满生机与活力。

  大厦的信息化程度很高,大厅中的电子显示屏滚动着着奥运筹备进程、各项赛事信息以及场馆介绍等内容,只是尚未展示具体信息。

  推门进入休息室,十几道目光同时向他看来,复杂得很。

  此前看他就不大服气的张继钢、陈伟亚两人依旧是不大服气。

  只不过这一次再见面,这位已经是内地首富,还在曼哈顿耍了这么一遭,端的是叫人大开眼界。

  瞥了眼张继钢、陈伟亚的一脸淡然和戏谑,路老板不以为意,最终一切用实力说话。

  这一次竞标的方案,从开幕式到点火,如果他抄前世奥运会的作业,估计能轻而易举地拿到总导演的位置吧?

  但无论这一世最后小组讨论拍板的节目是什么样,至少竞标方案里都是问界团队自己的智慧成果。

  这东西是做不了弊的,不经过那半年每天和团队的磨合历练、头脑风暴,不切身地考虑各种高科技手段的实践可能性。

  就算让他投机取巧做了总导演,没有能力无法服众,也开展不了工作。

  陈开歌、陈虹夫妻目光复杂,他们都看到陆钏的剧本和陆天民和葛西雄会面的照片了,网上几乎传疯。

  虽然他们和这事儿没牵扯,但。。。

  驳回问界的剧本是开歌导演的手笔啊!

  他有点担心自己被欲加之罪。

  主动上前打招呼的依旧是老谋子,不过昨天两人刚通过电话,该聊的事情都聊得差不多了。

  “路,又见面了。”

  张一谋和斯皮尔伯格上前,后者是他杰克莫顿团队的成员。

  路宽对斯皮尔伯格的出现不惊讶,后世他就是奥运创意小组的顾问成员。

  “史蒂文,欢迎到中国来,这两天有空请你和张导一起吃饭?”

  斯皮尔伯格跟他不算陌生了,闻言打趣:“你们中国人的这两天,我担心自己要等一年。”

  “那肯定是张导老是放你鸽子,你赖他就得了。”

  “哈哈哈!”

  开了几句玩笑,斯皮尔伯格关心起正事:“你和迪士尼的合作,令我大开眼界啊。”

  “你很有魄力,路。”

  路老板很谦虚:“我在好莱坞是小人物,总要先找几条大腿抱一抱的。”

  “史蒂文,希望以后有合作的机会。”

  “没问题,很期待看到你们的拼盘诞生伟大的作品。”

  三人笑谈了一阵,突然其他等待谈话人员不约而同爆发出惊呼,看着手机里的信息,听着听筒里的消息。。。

  看向正同张一谋和斯皮尔伯格笑谈的青年导演、内地首富。

  在场的大多都是圈内人,特别是陈虹看着手机里的信息简直有些发抖。

  【华艺召开新闻发布会,太郎泪洒当场,为剧本内容道歉,直言是父亲蒙受某右翼资本蛊惑】

  开歌导演粗重的眉毛也是一阵起伏。

  这他妈的,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只听过兄弟阋墙、夫妻反目的,怎么父子相残的戏码都上演了。

  这话只能算对一半,毕竟某些幕后黑手的计划才刚刚进行到一半。

  子告父是有了,父杀子呢?

  路老板有意无意的眼神扫过陈虹和开歌导演,两人都是一阵心虚的战战兢兢。

  即便知道可能招致报复,但眼见联名信中除他们之外最踊跃的已经遭受斩首计划,还是以如此诡谲和石破天惊的方式。

  谁又能不害怕呢?

  等待死亡的恐惧远比死亡本身刻骨铭心。

  好在他们的煎熬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路宽工作人员被叫到领导办公室谈话。

  “咚咚!”

  “请进!”

  刘领导带着眼镜,手里的不住地翻着奥运方案。

  今天谈话,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明天早晨就是官方的聘任仪式了。

  大概是出于国人做事谨慎的心理,在各种重大任命前,几乎必有谈话这一项标准流程。

  目的,在于上位者通过面对面的观察,对将要接受组织安排的选拔人员进行思想动态和行事作风的最后考校。

  “小路同志,请坐。”

  “领导,过年好!”

  刘领导面带笑意:“这个年过得精彩啊,除夕还能看到你的一场大戏,足以佐餐下酒啊!”

  路宽也笑:“领导这是批评我了,以后注意。”

  “不是批评,不是批评。”刘领导摆摆手:“咱们随便聊聊就是,对你也没什么好探究思想动态的必要。”

  “但是关起门来,作为老乡,我还是要同你多唠叨几句,不介意吧?”

  他是苏省武进人,路宽是金陵人,两人的关系似乎还不到长辈提点晚辈的程度,用老乡的身份对话最直接亲切。

  青年导演正色道:“领导,我洗耳恭听。”

  “小路同志啊,很多领导知道你、看好你,其实也在默默关心你。”

  “你为奥运事业的付出,《塘山》电影和公益事业的热心,包括这一次在北美为奥运会和民族文化高唱的赞歌,表现都非常突出。”

  “你是上面很重视的人才,但越是重视,大家就越怕你走错路啊。”

  “比如这一次跟那位小刘姑娘的事情,差一点就出了大岔子嘛!”

  刘领导现在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两天也是有些食不甘味的。

  作为奥委会大领导,最后的名单上报是他拍板的。

  这领导刚刚开始审阅,这么一个极重要的导演岗位人选就传出国际丑闻,那还得了?

  好在事件反转,没留下什么过分恶劣的手尾。

  刘领导笑容豁达:“越往上走,行事越要谨慎,不要过于弄险。”

  “另外,你这个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正经谈个恋爱或者成家立业了?”

  “你要是不介意,我有好多老领导家的孩子跟你也是很登对的嘛,啊?”

  路老板听得一愣。

  “领导,承蒙关心,不过这事儿还是先缓缓,事业为主。”

  刘领导佯装不满:“我听小李说,你的资产规模都到内地首富的地步了,还要事业为主啊?”

  “非要做到世界首富再考虑家庭问题?”

  嘴上虽然那么说,这位受人所托的刘领导也就笑呵呵地揭过这个话题。

  跟聪明人讲话没必要讲透,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好了,老乡间的闲聊到此结束,下面我代表组织,正式通知你一项任命。”

  青年导演顿时正襟危坐,心里直打鼓。

  奥运会对他的意义重大。

  这是自保的光环,是实践艺术理想的重要路径,是让他有底气公开博客网归属的条件之一。

  有了它,2008年8月8号以后,只要不是出现太大的意外,起码不用再担心恶意的巧取豪夺了。

  当然,正常的商业竞争,大家各凭本事。

  “首先通报第二轮述标的最终结果。”“八名评委为五家团队打分,内容细化为22项,在主要权重的五项考评中。”

  “文化元素展现,张一谋团队第一,问界第二。”

  “时代风貌呈现,陈伟亚团队第一,张一谋团队第二。”

  “技术实施可行性,你们的无人机开发进程虽然超出预期,但总归还没有达到预期。”

  “所以这一项你们的分数很低。”

  “创意与艺术价值方,问界和张一谋团队并列第一。”

  “主题契合度,问界第一,解放军团队第二。”

  路宽听得不住点头。

  从竞标结果上看,问界和老谋子的杰克莫顿联合团队几乎打成平手,那其他衡量的因素就很要紧了。

  年龄,经验,自己都是不占优势的。

  “经奥组委研究,报请上级领导批示,现决定:任命张一谋同志担任奥运会开闭幕式总导演。。。”

  刘领导当然没有像电影节颁奖嘉宾一样吊人胃口的恶趣味,顺势继续宣布:

  “任命路宽同志担任奥运会开闭幕式总导演。”

  路老板睁大了眼睛,看着刘领导放下手里文件:“两个人,同时。。。?”

  “对,双黄蛋。”

  好你个。。。也跟金鸡百花啥的学会这一套了!

  刘领导叹气:“说实话这一次任命的过程很艰难。”

  “你和张一谋的方案是春花秋月,各善其长。”

  “张一谋坏就坏在雅典八分钟出的丑太大,很多领导现在还不放心,你在这种大场面下的表现反而更成熟。”

  “但你就是过于年轻,张继钢、陈伟亚他们的正治级别都很高的呀,你一个人又怕压不住。”

  “最后还是决定,让你们两位大艺术家搭班子,负责总策划和总导演。”

  “陈伟亚和张继钢两位同志做副总导演,给你们查漏补缺,发挥他们各自的专业擅长。”

  本来这次谈话,刘领导跟路宽是不用说这么多的。

  但一来经过周军、无人机两件事的接触、配合,刘领导很欣赏这位青年导演的大局观和思想高度。

  二来这次奥组委的任命属实也有些打破常规。

  为了让团队每个人都能认识到组织的苦心孤诣,不要还没工作就产生隔阂龃龉,还是要稍加解释一番的。

  路宽虽然惊讶,但没什么不满,老谋子的能力他是服气的:“一切服从组织决定,我一定尽最大努力,服务好祖国的奥运事业!”

  “好!很好!”刘领导看的出这话是出自真心。

  他罕见地开了句玩笑:“那行,今晚不留你吃饭了啊,呵呵。”

  “领导客气。”路老板笑着应了一句,却没有走的打算。

  安排董双枪在外谋划了这么一出大戏,就等着他在刘领导面前压轴呢!

  刘领导抬头,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怎么啦?”

  “领导,我有事情汇报,比较重要,不知道耽不耽误你时间。”

  刘领导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肃然的表情,皱眉道:“先说。”

  “领导还记得10月的奥运竞标方案泄密事件吧?”

  “嗯。”

  “这一次去国外,我专门请美国专业的商业咨询公司埃森哲进行调查,当初方案泄露的主要媒体。。。”

  路老板语气顿了顿,这是要把逻辑重音放在下面这句话了。

  “是美国的新闻集团!”

  “包括这一次的照片事件,也是新闻集团旗下的Myspace亚洲区女总裁邓温迪在幕后操作。”

  “新闻集团旗下的Knewz是最先刊载方案的网站,他们Myspace里的华人用户和亚洲用户对方案的传播度也极高。”

  废话,新闻集团美国传媒行业的老大,Myspace是SNS网站的第一,消息当然在这些市场份额比重大的网站流传得快。

  他怎么不说自己的当时的Mytube也参与传播了呢?

  刘领导眉头紧锁,他自然知道新闻集团的大名,但从来没有分管过这些工作,也不大了解。

  “这个邓温迪。。。是华裔吧?”

  “是,这个人属于彻底的无政府主义者,跟她的丈夫默多克很像。”

  “更关键的是,她和鬼子的极右组织‘向世界传播史实会’关系密切,这一次对我的围猎,就是他们的密谋。”

  逮着机会告状,路老板自然是言无不尽。

  “《塘山》在日苯路演,有个叫葛西雄的日苯人三番四次找我,让我如果进入奥运小组,可以花重金买我泄露方案。”

  “被拒后,他又找到内地导演陆钏和他父亲,资助了巨额资金进行涉及重大历史题材的电影创作。”

  路老板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机:“现在这件事情已经曝光了,刚刚我在外面还接到好几个电话。”

  刘领导眼中精光内敛,一瞬间想到了问界的大屠杀剧本被驳回后,一直没有重新提交的问题。

  彼时的他,就已经在猜测是不是这个年轻人又在落子。

  没想到这一枪,是打在了这里。

  他示意路宽稍等,打电话给秘书,言简意赅地聊了几句。

  网络上的剧本对照、照片曝光、太郎的记者会都已经沸沸扬扬了,秘书三言两语描述了一切。

  “真是狼子野心啊!”刘领导面色愠怒地一拍桌子。

  青年导演信誓旦旦的话,他信七成已经嫌多。

  但就像在周军一事中,他和路宽达成的默契一样,有些事情看人。

  人对了,什么事情都对了。

  眼前这个年轻人之所以让他屡屡感到激赏,除了思想态度又红又专外,就是落子一向精准无虞,从不生拉硬拽,只顺势而为。

  落闲子,抽大龙,不落痕迹。

  奥运方案在北美泄露的主要媒介做不得假,他不会说谎。

  但邓温迪和他口中的葛西雄、陆家父子究竟针对的是他个人,还是奥运会?

  这就比较微妙了。

  这番话路宽提前说,刘领导真不一定会管,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没交心到那个地步。

  但现在呢?

  选择在今天这个场合,这个刚刚宣布了人事任命的时间节点说出来呢?

  一个内地首富,未来的北平奥运会总导演,具有国际声望的艺术家,可以说是目前西方社会最有名的几个中国人之一。

  他具有很高的话语权和统战价值。

  他向作为奥组会领导的自己,透露了有境外敌对势力企图阻碍奥运会成功开展的嫌疑。

  不但是嫌疑,是已经开始付诸行动,只不过阴谋暂时都被挫败。

  自己还能无动于衷吗?

  刚刚秘书小李的话犹然在耳边环绕,这对父子和葛西雄的恶迹日前都已经被曝光,几乎是把罪证放到太阳底下去晒。

  就等待一个领导指示,对口机关的雷霆一击。

  这几乎就是搭好了台,就等着自己指挥唱戏,受功请赏。

  论关系、论人情,他很欣赏这位青年导演。

  论职务、论工作,这是他不能回避的紧急事务。

  会做出何种选择就很简单了。

  大事已成,路老板功成身退,不再打扰领导办公。

  看着他洒然离开的背影,办公桌前的刘领导长叹一口气,神色凝重地掏出电话,拨打某安局局长的号码。

  听着耳边传来的嘟嘟声,这位可以说是阅人无数的老前辈也不禁在心中感慨万分。

  这种级别的落子之人,行商则为巨贾,从正当为高观啊。

  ——

  从奥运大厦出来已经接近五点了,路宽拉开车门,突然一阵香风袭来。

  驾驶座上。。。

  怎么是小刘啊?

  “你怎么在这儿?”

  刘伊妃娇笑:“我跟思维在理想大厦同你们公司聊业务,离这儿就4公里,就过来了啊。”

  “那你坐驾驶位干嘛?阿飞呢?”

  “我让他先回家了,今天我给你做司机,过过开车的瘾,在美国都没什么机会。”

  路老板大惊失色:“什么?你会开车?”

  “当然啦,思维帮我拿美国驾照换过内地驾照了,合法上路。”

  路老板一向珍惜自己的小命:“下来下来,我来开。”

  “干嘛啊你?瞧不起人啊?”小刘撅着嘴一脸不满。

  “这地界的车哪儿是这么好开的啊,你万一擦了碰了,我首富还没当几天呢?”

  刘伊妃给了他一个白眼球,自顾自地系上安全带:“我救过你两次狗命,这次如果撞了,算你还我一次。”

  路老板:。。。

  五分钟后,屈服于小刘淫威的路老板第一次坐到了这辆车的副驾。

  好在2004款宾利雅致R搭载的是GM4L80-E四速自动变速箱,驾驶难度不大。

  他右手紧紧地拽着拉手,一脸紧张地给小姑娘指路。

  “你有必要握着把手吗?看着就心烦,松了!”

  路老板沉默着摇摇头,脑海中响起一首歌。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没上过几次路的女司机一顿手忙脚乱,还好没出大差错,根据人形导航的提示上了北四环。

  “这是去哪儿啊?”

  “酒仙桥。”

  刘伊妃讶异:“啊?不回恭俭胡同啊?”

  “路宽,都立春了,这天怎么这么快就黑了啊?”

  路老板无语地侧头看她。

  小刘像所有女司机一样,整个人身体紧紧地靠着方向盘跟要喂奶似的。

  贫穷但慷慨。

  他默默地给小姑娘摘下墨镜。。。

  “嘿嘿,没注意,没注意。”小刘自己都觉得尴尬了。

  有惊无险的三十分钟过去了,开车的人潇洒恣意,坐车的人胆战心惊。

  路老板让她把车停在了酒仙桥所的斜对面的矮房边上,周围不大有人经过,深色车膜也不虞被人窥视。

  “来这儿干嘛?你要自首啊?”

  路老板看了眼手机上董双枪发来的信息:“等二十分钟,看不到好戏我们就走。”

  他抬头看了眼小刘,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回去我开。”

  小姑娘不屑:“切,我还以为你有多大胆子呢!”

  “喂,那辆法拉利恩佐呢?”

  “你不是不要吗?”

  刘伊妃言之凿凿:“我是不要啊!我开着玩不行啊?过完瘾就还你。”

  “给你送芝加哥去吧。”

  “嗯嗯!”

  就像无数学车的新手一样,刘伊妃颇有些深陷车瘾的意思,何况她本来就对赛车感兴趣。

  “对了,我们来这儿看什么啊?”

  路老板笑道:“飞机上跟你讲的还记得吗?”

  “什么?”

  “哦!先杀人,再诛心?”

  仿佛是为了应她这句话的景,话音未落,透过宾利雅致的前车窗,一堆记者围着一个眼镜男子往酒仙桥所的门口走。

  太郎边哭边走,边挥手斥责记者:“你们!呜呜呜!别乱拍乱写,我要来接我父亲!呜呜呜。。。”

  刚刚大义灭亲的钏子得知父亲被关在这里,企图打一打感情牌,来挽回一些自己的声誉。

  这是董双枪在信息里告诉路宽的。

  “陆导!请问您对陆老先生的控诉是出于什么目的?”

  太郎转身大义凛然地看着这个记者,红着眼眶咆哮:“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能有什么目的!我有什么办法!一边是祖国,一边是。。。呜呜呜。。。”

  酒仙桥所里,两位分局的同志出门接了个电话,神态轻松地回到讯问室。

  跟个老东西磨叽了一下午,总算能结束这苦差事了。

  呸!狗汉奸!

  老陆有些不知所以,怎么才8小时就放自己走?

  对!定然是好大儿来救自己来了!

  也是,都这么久了,他要是还不知道找关系来捞人,那他妈的也太蠢笨了些。

  “你们几个,我记住了。”老陆扶了扶厚厚的眼镜,努力支撑着坐的酸痛的大腿起身。

  老东西挑衅:“怎么,笔录不用签字?”

  “现在知道怕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长痘的年轻警员有些不忿,不用签字是因为要把你移交给國安了,移交材料签了字就行。

  只不过话还没出口,就被一旁的老伙计拽住了。

  纪律问题不能犯,让他自己去接受命运的安排吧。

  再走出这座墙皮破败的基层所小院,看着暮色渐起的天空,老陆也是心有所感。

  那小子路宽,费尽心力整自己这一遭有什么用?

  还不是八个小时就把自己放出来了。

  八个小时放你出来,是因为本来准备的十二个小时没用上,事情就成了。

  “爸!”

  “爸!你总算出来了!呜呜呜!!!”

  太郎刚刚和记者一顿义正词严,就看到似乎又老了几岁的老父亲从所里迈步出来。

  老陆一脸的不满:“钏儿,你怎么这么迟才来?”

  太郎咬着后槽牙,决定狠狠心做戏做到底:“爸!我对不起你啊!但为了历史的真相,我不能昧着良心啊!呜呜呜!”

  第一大孝子跪拜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寒风呜咽,应和着他声泪俱下的哭诉有些震撼人心。

  这一刻的太郎,也许在表演方面稍微接近了一下自己心魔,另一位青年导演。

  老父亲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顿觉毛骨悚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看周围记者和老百姓一脸唾弃的模样,跟刚刚所里的几个民警无异。

  他声色俱厉:“钏儿!起来!怎么回事!”

  “爸啊!你常教我,走错路不要紧,懂得回头还有希望。。。”

  太郎哪里肯起来,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凹人设:“这次你千不该万不该跟葛西雄沆瀣一气啊!爸啊!呜呜呜!”

  “那些鬼子兵哪里是有人性的啊!你不该在剧本里那么写啊!呜呜呜。。。”

  耳顺之年的老作家如遭雷击,沟壑纵横的脸上写满惊恐,这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当初那个以大义灭亲为荣的年代。

  他步履蹒跚地走近,寒风中几乎站不稳自己的身体!

  “你!你说什么!”

  陆钏不敢跟他对视,低着头的视野中出现两双制式皮鞋,随后是一个颇显威严的声音。

  “陆天民,我是市國安反间谍情报局人员,现在依法对你予以传唤,这是函件,你过目。”

  老陆目眦尽裂:“为什么?凭什么!”

  他再看看低眉顺眼,连看自己一眼都不敢的好大儿,资深编剧瞬间明白了什么。。。

  “不!同志,你们听我说!”

  “不是我啊!是他!是陆钏啊!我是给他善后的啊!”

  那些年拿笔杀过人的老文贼,这一刻突然感同身受了那种心悸和紧张。

  就像浩劫里习惯性地六亲不认的高级知识分子一样,精神崩溃的老陆瞬间指向了地上的不孝子!

  陆钏哪里能忍?

  他鼓起勇气站起身继续甩锅:“同志,请你们善待我父亲,他只是一时的行差踏错,请你们。。。”

  “我去你妈的!”

  老陆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力气,一脚踹在儿子腰间,把跪了半天、双膝发软的太郎踹翻在地。

  他自己又哪里有什么好身体呢,踉踉跄跄地栽歪在地上,场面瞬间混乱无比!

  國安的同志一脸无语,一边阻止蜂拥而上的记者拍照,一边拉开了这对父子。

  兄弟阋墙、夫妻反目都听说得多了,这父子相残,实在是头一回见识。

  一家子畜生,简直不堪入目。

  在场同志迅速控制住场面:“陆钏!你不要轻举妄动,刚刚没来得及出示,这份是对你的拘捕函件,都一起跟我们走吧!”

  太郎霎时间如丧考批,愣了几秒,情绪崩溃地涕泗横流起来:“爸?你!”

  “你为什么临死也要害死我啊!呜呜呜!爸!”

  他以为老父亲在所里应该交待了一切。

  一对披头散发的父子,一对眼镜几乎都被压得碎裂的父子,相顾无言地看了眼对方,又绝望地闭上眼睛。

  似乎不看,就可以隔绝身边围观群众和整个世界的鄙夷和恶意,继续在臆想的世界里阿Q他们大作家和大导演的姿态和地位。

  父子俩任凭被拖拽上了一辆黑色商务车。

  吵闹、尖叫、快门、惊呼声交织汇聚,一幕令人不胜唏嘘的人间大戏正在上演。

  不远处的宾利雅致中,小刘神情复杂地看着这对禽兽父子深情出演的现形记。

  与他们的互相背刺相比,自己和洗衣机的互相信任似乎含金量更高了些呢。

  她侧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青年导演。

  此刻,车窗就是拍摄现场的监视器,眼前闹剧里的帽子叔叔、记者、群众、陆家父子都是他的演员。

  在他眼中,这应该就是他亲自编剧、执导、推进,直至现在杀青了的一部普通剧情片吧?

  电影名叫《禽兽父子相残》,核心思想是先杀人,再诛心。

  刘伊妃想到了自己日记中记叙的,奚恺元对他的“马基雅维利主义人格”的判断。

  这一刻的她,似乎隐隐地有些体会到重生者对一切祛魅,以凌驾的视角来看待万事万物的感觉了。

  唯一令她感到心安的,是这一刻的自己就坐在他身边,一起看世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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