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学教室里,日光灯管如同老旧的留声机,发出恼人的嗡嗡声响。

  那声音仿佛钻进了我的骨髓,让人心神不宁。

  我机械地擦拭着实验台,已经是第七次了。

  刺鼻的福尔马林气味越来越浓烈,熏得我几近作呕,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白大褂上的第三颗纽扣。

  那是在市局刑侦科的最后一天,当最后一份尸检报告递到我手中时,它突然崩飞。

  如今正躺在学校储物柜的最底层,和那张冷冰冰的辞退通知单紧紧叠在一起,成为我那段戛然而止的刑侦生涯的残酷见证。

  两周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我站在刑侦科长的办公室里,雨水顺着雨衣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洇出一片水渍,眼睁睁看着沈绫夏的工位被彻底清空。

  那柄桃木剑模型,仿佛还带着斩妖除魔的凌厉气势。

  画着二十八宿图的文件夹,每一道线条都好像藏着宇宙的秘密。

  还有那枚总挂在键盘边的三清铃,轻轻晃动便能发出清脆声响。

  如今却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好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擅自泄露案件细节,违反纪律。”

  科长的声音冰冷而严厉,仿佛裹挟着窗外的暴雨寒意。

  他把辞退函重重地按在桌面上,那钢印好似一把利刃,深深压穿了林小芹的尸检照片。

  “上级要求案件封存,你明天不必来了。”

  我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科长那冷硬的面容,心中满是不甘与疑惑。

  我最后一次刷开证物室的门禁,门禁系统的提示音格外刺耳,像是在嘲讽我的落魄。

  冷藏车轮胎的橡胶碎屑还封存在物证袋里,袋子上沈绫夏的签名已经被黑笔粗暴地划掉,那潦草的痕迹仿佛是对我们所有努力的否定。

  她在凌晨三点发来的短信只有简短的四个字:“勿查,保重。”

  可当我颤抖着手回拨过去时,电话那头却传来“您所拨打的号码已为空号”的冰冷提示。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孤立无援。

  窗外的梧桐叶在暮春的微风里轻轻摇曳,投下的影子就像停尸房冷柜上的条形码,让人不寒而栗。

  实验搭档陈薇拿着镊子,轻轻戳了戳我面前那只胸腔被打开、心脏位置被切得稀烂的灰兔标本,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关切。

  “罗晨,要换一具吗?这兔心都被切得不成样子了。”

  陈薇扎着高高的马尾辫,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有神,总是透着一股灵动劲儿,此刻正满含担忧地看着我。

  我摇了摇头,握着手术刀尖,挑开兔子残存的膈肌,刀柄传来的触感让我瞬间恍惚,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暴雨如注的夜晚,回到了那辆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冷藏车旁。

  耳边回荡着沈绫夏的枪声、尸傀的嘶吼,还有她转身时,那重瞳里饱含却又未说出口的警告,那眼神,至今仍刻在我的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听说你之前在刑侦队挺风光的?”

  陈薇凑过来,帮我固定解剖夹,马尾辫不小心扫过了实验台边的脏器模型。

  她一边忙活,一边好奇地问道,声音不大,却引得后排正在缝合豚鼠血管的新生纷纷抬头张望。

  我一边数着兔子肋间的血管分支,一边故作镇定地回答:“毕业论文数据不够。”

  我心里清楚,这个借口破绽百出,根本骗不了任何人,可眼下也只能用它来应付这些好奇的目光了。

  “就你?毕业论文数据不够?我才不信呢,你肯定有事儿瞒着我们。”陈薇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容,“不过你要是不想说,我也不勉强,等你想说了,随时都能找我。”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动作熟稔又自然,让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傍晚,图书馆天台堆满了考研资料,一片狼藉。

  我坐在角落里,在《法医病理学》第217页夹进了素斋馆的茶包。

  泛黄的纸页上,“低温损伤”章节的批注还留着沈绫夏的香水味。

  那天,她就坐在我身边,指着郑少的尸检照片,语气笃定地说:“看这冰晶形态,至少经历了七次冻融循环。”

  她说话时专注的神情,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这张照片和她的分析。

  如今,茶包上的太极图在我的体温下仿佛变得滚烫,就像她最后那条短信留给我的余温,让我难以忘怀。

  宿舍楼下的快递站排着长长的队伍,人群嘈杂,我站在队伍里,满心都是不安。

  终于拿到了那个匿名纸箱,寄件地址栏上画着一个神秘的菱形符号,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拆开层层气泡膜,一个青铜钥匙造型的U盘出现在眼前,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冷冽的光,仿佛在召唤着我去揭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它插入电脑,监控视频瞬间自动播放:

  穿着潼城二中校服的男生正在便利店购买卤肉饭,收银小票上显示的日期竟然是昨天。

  而昨天,正是我被刑侦科辞退的日子,这绝不可能是巧合,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惊天的秘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发来了一串化学方程式。

  我盯着手机屏幕,一眼就认出这是防空洞实验室墙上涂鸦的公式,最后一行原本被雨水晕开的字迹,此刻却清晰无比:“临界值=119min×23次”。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和这些离奇的事情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莫名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心头。

  “罗晨!”室友王浩猛地撞开寝室门,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运动鞋在地上甩出一串泥点。

  他向来都是这么大大咧咧的,此刻一脸焦急,额头上还挂着汗珠:“教授让你去趟病理实验室,说是市局转来的教学标本……”

  “这么急?知道是什么标本吗?”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也不清楚,就说是挺重要的,你赶紧去吧。”王浩摆了摆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病理实验室里,停尸柜的氮气白雾还未散尽,整个实验室都弥漫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气息,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不锈钢台面上放着一个裹尸袋,拉链卡在三分之一处。

  我缓缓走上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沉重。

  当手指触到死者肿胀的皮肤时,手中的解剖刀不受控制地“哐当”一声坠地。

  这是个约莫四十岁的男性,有着典型的溺水特征,面色苍白肿胀,嘴唇泛紫。

  但他的指甲缝里却嵌着荧光橘的汽车漆,这与三个月前高速路连环追尾案的遇难者特征惊人地吻合。

  “这是今早打捞上来的浮尸。”助教站在一旁,一边翻着交接单,一边皱着眉头说,“说是酒驾落水,可奇怪的是,肺叶里没有溺液。”

  他的眼神中满是疑惑,递来的X光片显示死者肋骨断裂方向异常,像是被某种巨大的重物挤压所致,这绝不是普通的溺水事故。

  “没有溺液?那死因是什么?”我接过X光片,仔细端详着,心中的疑惑愈发浓重。

  “目前还不清楚,所以才叫你来帮忙看看,你之前在市局实习,经验丰富,说不定能发现什么。”助教拍了拍我的肩膀,眼中满是期待。

  午夜,教学楼里寂静无声,仿佛一座被遗弃的鬼屋。

  我躲在卫生间隔间,对着手机屏幕仔细比对U盘里的数据。

  监控视频的元数据显示拍摄于昨天,但便利店招牌右下角的开业日期却是2023年4月,可今天才三月初,这时间上的巨大矛盾让我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

  突然,镜面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用袖口擦拭时,竟赫然发现镜中自己的倒影正在诡异地微笑。

  锁骨处的刺青在皮下泛着青芒,那笑容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阴森而恐怖。我吓得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还不睡?”保洁阿姨的拖把突然撞开隔间门,消毒水味瞬间冲散了这可怕的幻觉。

  我惊魂未定,逃也似的跑回宿舍,却在楼梯拐角撞见了陈薇。

  她抱着《法医毒理学》的笔记本,马尾辫上沾着夜樱的花瓣,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美丽动人。

  “你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担忧,月光把她睫毛的阴影投在教科书封面上,像极了以前在刑侦队熬夜加班时,沈绫夏在档案柜前检索的背影,那一刻,我竟有些恍惚。

  “我……我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图掩饰自己的慌张。

  “你别骗我了,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陈薇上前一步,直视着我的眼睛,眼神中满是真诚。

  我心中一暖,刚想开口,却又犹豫了,这些事情太过复杂离奇,我不想把她牵扯进来。

  “真的没事,谢谢你,陈薇。”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朝宿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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