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琙,刚才徐开达说的话”

  泰和宫,泰康帝忽然开口。

  贾琙视线低垂,徐开达所言之事,触及到了封建王朝最根本的制度,皇权天授,是谓天子。

  既然是上天的儿子,那这方天地所有的东西都归其所有,便是理所应当。

  可穿越千年时光,看到世界另一面的自己,对于这些是否真的认同?这个问题,他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

  “重要吗?”

  这是一个让泰康帝有些意外的回答。

  “上古时期,人类为了繁衍后代,选出了当时具有领袖才能的人成为了王,于是他们逐渐结束了茹毛饮血的生活,有了火,有了衣服,文明开始诞生。”

  “那个时候的领袖,只是一个领袖,一个大公无私的领袖,为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整个族群。”

  “这个时候出现了一个制度,名为禅让制。有能力的人会被推选为领袖,带领人族更好的生活。”

  “后来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公天下成了家天下,我无法确认,这到底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历史的倒退,经历岁月沧桑,人类的文明开始继续书写,于是一个又一个王朝开始在史书上不断的更迭。”

  “若是对标当初的禅让制,这一个个王朝,和当初的一个个领袖又有多少区别?权力、欲望、贪婪这些推动历史进步的因素,也成了王朝灭亡的导火索。”

  “站在个人的角度来说,徐开达说的是对的,因为那些是事实,可站在整个族群的角度来说,他说的又不全对,人族要想继续走下去,在这个充满危机、斗争、鲜血的世界走下去,王是有必要存在的。”

  “这一点,我想老头子你应该是能够体会到的,就像当年的北疆,若非有人站了出来,可能已经成了绝地。”

  泰康帝轻咳两声,作为从军中杀出来的帝王,那段经历,他自然不陌生。

  “不同的角度,倒是有些意思。”

  贾琙眼神变得有些悠远,继续说道:“社会的稳定,需要一定的秩序,这些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制定的,弱肉强食才是生灵的天性,所以律法的制定是有必要的,也需要有人来维系,只是整个事情发展到最后,结果却总那么不尽人意,这便是徐开达口中的怨愤。”

  对于贾琙的话,泰康帝不置可否。

  在他第一次听徐开达说那些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自然是谬论,对此也是嗤之以鼻,不过当他冷静下来之后,便觉察出了此番言论背后的险恶用心。

  历朝历代,对于民智的解放都看的很谨慎,神权天授,这些话不过是统治者愚弄百姓的手段,他自己心里清楚,当然也都从来没有当真过。

  至于人们的习以为常,也不过是思想上的束缚,三纲五常对很多人来说可能是深恶痛绝,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种手段,一种控制百姓的手段。

  这些东西由来已久,自大康立朝以来也没有人去深究,皇家自然也乐见其成。

  但今日被徐开达叫破,又被贾琙听到,他要是再装听不见,就有些自欺欺人了,当然,他心里也有自己的想法。

  贾琙,或者说叫楚琙,是他最看好的后继之人。

  在之前,为了朝堂的安定,他还想着要不就从楚乾、楚邺、楚轩三兄弟之中选一个,有贾琙在,这楚家的江山出不了什么事儿,但现在,他觉得这个想法还是太天真的。

  这三个兄弟真的有一天执掌大权后,怎么可能容得下贾琙这么一号人物,一个随时能将他们拉下来,改朝换代的超品侯爵。

  眼下楚乾与楚轩的所作所为,已经触碰了他心中的底线,皇家亲情淡薄,这一点他自然知道,但对自己的父亲挥刀,向自己的祖父挥刀,已经不能被称之为人了。

  “这些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好,以后不要在人前提起,这些蛊惑人心的话,以后也要列为禁忌。”

  贾琙听到泰康帝的话,眼神划过几分诧异,对方似乎是存了那个意思。

  “皇上、皇上、您还在吗?”

  忽然,一道略显尖锐的嗓音传了过来。

  贾琙摇了摇头,没有继续开口。

  泰康帝也没有继续,他看了一眼贾琙,心头划过一阵感慨,促成他今日心态转变的,其实还有贾琙本身,对方的这些言论,本身就是屠龙术的一部分,换句话来说,贾琙是有那个本事的,与其等着日后同室操戈,还不如直接给他。

  不多时,一道人影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看到大殿中间的那具尸体,还有站着的那个人,他下意识就大喊道:“来人呐!!来人呐!!有人刺驾!!”

  太康帝嘴角一抽,随后他低沉的话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

  “行了,老狗,别喊了,也不看看是谁!!”

  听到泰康帝的声音,夏呈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一下子就没了声音。

  这时,他才有心思看向来人。

  “贾侯爷??”

  等他看清来人,登时又一阵惊愕。

  “刚才是这个暗卫想要杀我,还好有他在,否则朕怕是要死在这些宵小之辈的手里了。”

  泰康帝语气带着一丝怒意,虽然他单独住在此间,但可不代表他就成了没人管的野人了。

  “夏呈,那些护卫呢?”

  夏呈登时一个激灵,伺候了一辈子的人,他可是很清楚自己这个主子是真的发怒了,平常的时候喊他都是喊老狗的。

  “老头子,别为难夏内监了,这个时候,宫里的人哪里还有闲着的,都在宫门那边呢!”

  夏呈听到这话,磕在地上的脑袋一懵,贾琙这是在跟太上皇说话呢?

  不过很快,泰康帝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臭小子,少来多管闲事,朕又不是傻子,刚才夏呈那一嗓子,该来的估计都来了。”

  贾琙摆了摆手。

  “说的也是,的确是都来了,那我先走了,自己注意安全,可别再让人得逞了!!”

  泰康帝轻哼一声。

  “朕可不是小孩子!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这场闹剧,也是时候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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