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宫城,皇极殿。

  随着殿试开考钟罄声响起,悠扬浑厚,响彻环绕整个大殿。

  所有应试贡士就坐考案,开始殿试答题,或动笔草稿,或苦思冥想。

  当初贡院会试之时,每个考生都有独立号舍,文思通畅就执笔写文,思路不顺或躺或卧,百无禁忌。

  会试考官绝不会干涉理会,考生在号舍中是否仪态端庄,只要考生按时交卷即可。

  但是殿试却完全不同,考生在皇极殿应考,这里是皇宫大内,帝王御极天下之所,稍有亵渎,便会惹上大祸。

  所以这些应考贡士,不管处于何种状态,人人都正襟危坐,不敢失仪,三百余人据案而坐,个个板正,气氛颇为严肃压抑。

  殿试策问之题,是天子确定题旨,嘉昭帝制定极其贴近实政的策题,也绝不是为考察贡士是否文彩横溢。

  他只是针对大周存在隐忧,通过这样的渠道方式,听取一些有益的建言。

  因这三百名上榜贡士,不管是学识、心性、智慧,都是天下万千士人中佼佼者。

  比起被官场规矩驯化的文武百官,这些贡士大都是白身学子,他们的思虑更具活力,他们对实务剖析建言,更加大胆淳朴。

  所以他们依题撰文,谏言献策,没有在朝官员的忌讳和壁垒,能让高高在上的君王,窥得一些新有天地的想法。

  对嘉昭帝这等务实君王而言,处事不外乎抓大放小,殿试一甲三人,对士林学人具备号召力,他必定会谨慎点选。

  除此之外,其他贡士名列二甲或三甲,他并不会在意和关注。

  在士人心中高高在上的殿试,在皇帝统御河山的视野中,更多的只是听取新鲜建言的不错渠道。

  ……

  坐在第一列考案十名贡士,便是本次会试排名前十之人,在整个考场之中最引人瞩目。

  殿试只考察学子实务策论,不像会试三场考较全面缜密,殿试阅卷时间也较紧促,不过二至三天时间而已。

  这个评卷时间,主要用来评判考生策论,是否切中时弊,是否言之有物,至于文辞是否纯雅,用典是否旁征博引,还在其次。

  如此短促的评卷时间,按照常理来说,对考生答卷缺乏充分的评判比较。

  但因会试对学子已有缜密考较,会试阅卷也长达近月时间,对考生的学识和才智,已有非常细致的筛选考核。

  所以,殿试最后列名,很大程度上以会试排名做重要参考。

  能进入殿试的贡士,他们才智虽还存在异同,但彼此差距十分接近。

  殿试结束之后,同样十八位阅卷官,会优先评阅会试前十八名贡士的试卷。

  只要他们的殿试答题,不出现明显纰漏,这十八人答卷会优先上呈天子。

  除非在评卷过程中,前十八名之外,有人的殿试策问文章,确为精彩绝伦,被破格纳入首批上呈。

  在通常情况下,殿试一甲三人,都是在会试前十八名中产生。

  而坐在大殿考案的首排十人,也具备名列一甲的最大可能。

  他们也是三百贡士之中,最为踌躇满志之人,也是面对殿试应考,最为小心谨慎之人。

  因为,其他首榜名次靠后,或者名列次榜、尾榜的贡士,殿试对他们来说不过走过程,一甲荣耀基本与他们无关。

  ……

  坐在第首排考案左首位的贾琮,面对殿试考题,似乎比很多考生更加举重若轻。

  因为对殿试策问题旨的准确把握,在场贡士只怕极少能超过他。

  策问题干之中,隐晦提到的诸般政事,都是大周近几年不容忽视之象,很多甚至是贾琮亲历。

  但他不会天真的以为,嘉昭帝拟定这样的策题,是为了便于他来答题,如果他的揣测准确,皇帝并不希望他名列前茅。

  嘉昭帝之所以出这样的策题,是近些年以来,大周朝野风波暗涌,阴霾难明,让这位谋深疑重的天子,生出异样沉重的警惕……

  贾琮需要考虑的问题,是提出何等应对之策,才能符合天子的倾向和心意。

  他只是思虑了片刻,便在稿纸上罗列纲要,为正式答题做准备。

  作为今科会元,他注定是瞩目的对象,很多考生还在苦思冥想,他却已开始动笔,这一举动吸引了不少目光。

  其中首排应考贡士之中,有好几人的视野余光,已扫向他这边,惊讶者有之、钦服者有之、嫉恨担忧者亦有之……

  其实,贾琮对首排考案的十名贡士,多少也有些知晓。

  自从会试放榜之后,贾琮曾和蔡孝宇、刘霄平拜谒主考官、同考官。

  期间遇到不少今科同年贡士,彼此有些言语寒暄交谈,知道进入会试头榜十名之人,除了他之外,还有两名乡试会元。

  其中一人是青州解元,另一位杭州府解元名列会榜第三,贾琮甚至记得此人名叫林兆和。

  因为这人曾到府拜谒,还向他递过名帖,不过贾琮以重孝在身为名,闭门谢客,两人并没有得见。

  ……

  此时,皇极殿外响起隆隆鼓声,这是为殿试设置的报时更鼓,时间已至巳时。

  因对比会试一场持续九日,殿试的时间非常短,从辰时开始到日落时分便结束。

  为提醒应考贡士掌握时间,皇极殿外更鼓每过一个时辰,就会敲响一次。

  此时,离殿试正式开考,过去时间尚不久,大多数贡士还在揣摩题意,许多人不得要领,只有少数人动笔拟稿。

  沉闷急促的鼓声,隐含着难言的压抑,在皇极殿周围盘旋不散,让许多殿试贡士心弦瞬间紧绷……

  对于贾琮来说,面对殿试甚至比会试轻松许多,因他下次春闱只为取进士之资。

  能够得中会试头名会元,已是极大的意外之喜,进士及第的目标也已达成,此刻心思多少有些无欲无求。

  相比于首排安坐的前十名进士,人人心中都燃烧着夺魁天下的野望,贾琮应试的心态异常松弛。

  或许正是这种豁达的心绪,让他的文思更加敏锐通达,只花了少许时间罗列纲要,理清思路,便开始下笔应答。

  臣对:闻帝王之统御天下,仁政福德泽被四海,必有其为政之本焉,必有其施政之要焉。

  夫用人不可以不慎,吏治不可以不清,律法不可以不威,此三者至,则治天下可成大瑞也。

  盖所谓治政之本何也?人主之一心是也。所谓施政之要何也?人主之一心行仁是也。

  何为仁者,正溯之气,忠正之情,严慎之举,谢名去望之勇,扶摇天下之心,勿为妇人之善,勿为庸者之忍。

  故仁以举贤,而爱惜人才,则收用人之效矣。仁以择吏,而澄清吏治,则成廉洁之风矣。

  仁以司法,抚循黎民,震慑阴邪,则致丰饶之象而臻国泰之愿。

  尧舜禹三代之盛,所以庶政毕修,民生克遂,而登圣君之德,此道得也。

  故善治天下者,不恃有操驭天下之术,而恃有治省吾心之道。不徒有勤勉殷政之德,而贵有忘情利天下之心。

  由是而至,尧舜禹三代之丰功伟烈,不难见于陛下治年矣……

  ……

  贾琮提笔在草稿上答题,刚开始还一边斟酌字具,一边书写,速度从容而缓慢。

  写了几段之后,思路渐渐通畅,下笔凝滞消退,书写愈发果断迅捷,常有一气呵成之感。

  等到殿外午时的鼓声响起,不少应考贡士不免更加紧张局促,他们很多人刚列过草稿纲要,还没开始正式撰稿答题。

  贾琮听过钟声,暂时放下笔墨,从随身考箱之中,拿出五儿准备的干粮,细嚼慢咽几口,填饱几分肚子。

  虽然贾琮只是寻常进食,但还是引起周边考生的注意,羡慕叹息者有之,脸有不屑,但心有慌张者亦有之……

  殿试虽在天下最尊贵之处举行,但皇家并不会为考生准备饮食。

  因殿试只持续一个白天,数百应考贡士还在宫内开伙,似乎有些不太庄重……

  所以贡士入宫殿试,是允许带少量干粮食水,入宫时金吾卫虽会盘查,但盘查重点是入宫之人有无凶危之物。

  一般的干粮和用水,金吾卫都是看过就算,更不会像会试那样,盘查小吏会防范考生在食物中夹带作弊。

  能够会试上榜的贡士,都是学问精深之人,殿试又是从不黩落,要说贡士会在殿试中作弊,都是无稽之谈。

  虽然贡士入宫殿试,随身携带干粮食水,但会像贾琮这样,意态闲适的拿出来享用,却是其中少数。

  一是因为殿试持续时间短促,贡士应考时间有限,恨不得拿所有时间揣摩题目,撰写答题,吃食的时间也是能省就省。

  二是宫中殿试有不太人道的规定,应试贡士不得如厕。

  殿试时间短促,数百贡士还要在宫中吃拉,实在有损皇家威严。

  好在殿试时间不长,贡士们只要控制好饮食,几个时辰熬一下也就过去了。

  即便有人真的饥渴难耐,多半也是像贾琮这样,饮水润口,干粮几口,也就草草收兵。

  不然饮食过量,引起祭奠五脏六腑的欲望,那不就不仅是出丑,还会坏了贡士的终身大事……

  ……

  贾琮吃过干粮,便准备继续答题,即便他已胸有成竹,还是不敢过于耽搁,实在是殿试时间紧促。

  写完草稿,还要誊写正卷,不容错别一字,时间怎么都不算充裕。

  他略微思索片刻,继续提笔写道:

  臣俯读制策有曰:朝廷简任贤良,共襄治化,如何当用其才,如何当称其职。

  《诗》曰:歌菁菁者莪,在彼中阿。言长育人才之道矣。

  简拔贤良,转迁旧衙,观其才器,度其德行,量其勤勉。

  贤能少私欲者升之,无未竟之案者升之。旧衙有功者荣迁,原任无功者留任……

  臣俯读制策有曰:阴弊佞臣,贪风不息,诛求下吏,以奉上官,糜烂从生,遂使不肖有司,祸连民生生难,何法可革其弊耶?

  今之百姓之苦,苦于有司之剥削。今之小吏之苦,苦于大吏之诛求也。

  以臣计之,绝禁阴邪,惩贪之法,不可不严,惩其吏之小者,不如惩其吏之大者。

  夫大吏之恶,其位愈尊,其害愈大,其害愈大,而人愈不敢言,或避之而走,或私欲胁从,吏治败坏之始。

  惟任不畏强御之臣,营设精炼专任之司,出力而排之,行汉世惩贪之法,宋人禁锢贪吏之制,彼又何而为耶?

  除吏之蠹,去民之害,杀一二人,而天下皆生,是天下之至仁也。

  臣故曰:仁以择吏,则澄清吏治,可生廉洁之风,此也……

  臣年少浅陋,草茅新进之士,不知忌讳,唯有赤忱谏言之心,干冒宸严,不胜惶恐之至,臣谨对。

  ……

  恢弘富丽的皇极大殿,三百贡士无不绞尽脑汁,倾尽全力,将笔下的策论写得尽善尽美。

  但是,得心应手者只是其中部分,大多数人总还力有不逮,言辞对策流于平庸。

  此次策论之题,虽以吏治为题旨,但暗指朝堂政事风云,以及天子心术隐忧,普通应考贡士难以尽知其奥。

  等到贾琮写完草稿,殿外更鼓再一次轰隆隆响起,着实有些摧人心志,

  他将草稿仔细阅读即便,做了必要的润色修改,便开始铺开正卷,凝神静气片刻,开始执笔誊抄。

  此时,不少贡士草稿都未过半,听到殿外更鼓持续轰鸣,不禁额头沁汗,重压之下,搜肠刮肚,奋笔疾书。

  只是,这样的状态之下,要写出华章宏文,只怕是有些困难。

  但是,也有贡士已即将完成草稿,估算殿试结束时间,还算有所空余,自然心思笃定,下笔愈发从容……

  殿外沉闷庄严的鼓声,令许多应考贡士心中平添压力,生出不少浮躁烦闷之气。

  但是急促不停的更鼓声,在贾琮耳中并不觉得刺耳。

  反而让他觉得鼓声雄壮铿锵,音韵庄严井然,催人奋进,如同万马疆场之上,激励策马冲锋的战鼓。

  他的书法本就出色,外人都言已成宗匠一派,此时正凝神誊稿,笔力似被鼓声感染,铁画银钩暗合韵律,愈发老辣圆融。

  等到贾琮誊写完正卷,仔细查阅即便,确定皆无问题,他不仅长长松了口气,将试卷起放在考案之上。

  此时,皇极殿外再次响起急促的更鼓声,申时将尽,嘉昭十五年殿试,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

  此时,即便答题草稿未完成的考生,都开始了誊写正卷的步骤……

  等到酉时将尽的更鼓响起,几十名殿试执事官,带着十几名司礼监内侍,开始下场游走,收取所有贡士的策论答卷。

  三百殿试贡士,不管是应试得意,还是答题凝滞不得要领,他们的举业之路就此结束。

  从嘉昭十五年三月十八日开关的春闱大比,在皇极殿落日的余晖中降下帷幕。

  ……

  所有殿试贡士在礼部官员引导下,重新按照会试名次排列,在两百大汉将军护卫之下,走出皇极殿,顺着来路出宫。

  此时,几乎所有贡士,不管殿试顺逆与否,各自都心神激昂,因为他们的举业之路,已就此画上完美句号。

  在他们走出深宫的那一刻,他们就已是进士之身,成为这个庞大帝国仕宦阶层一员,多年苦读终于如愿以偿。

  此时此刻,他们都难掩激动之情,原本入宫之时受过礼部训诫:皇宫大内不得喧哗。

  但是冗长的队列之中,许多贡士已忍不住窃窃私语,数百人的队列,压抑的声浪,如起伏的波澜,来回往复。

  护送的两百大汉将军,对这样的逾规之举,似乎恍若不见,可能是事先得过某些提点,对这样的场景,好像见怪不怪。

  领队的礼部官员,陪同的几位殿试执事官,也都对此置若罔闻,不少人脸上还有会心的微笑。

  他们也都是殿试及第之人,大概都十分理解诸贡士此刻心情。

  只要不是过于逾规喧闹,不过无伤大雅之事,他们也都当做看不见。

  ……

  此时,走在队伍领头的贾琮,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语音温和从容,颇有几分不俗。

  “鄙人杭州府林兆和,久闻威远伯之名,曾到府拜谒,憾未得见。”

  “今日殿试之题艰涩,威远伯会元之才,必有文章锦绣,有暇当拜请益。”

  贾琮回头一看,说话这人二十岁年纪,相貌儒雅,神情冲淡,笑容温煦。

  正是排在身后第三之人,按照此人排序,贾琮便能猜到他是何人。

  他曾见其拜帖,却未识得其人,杭州府解元林兆和……

  贾琮知道参加会试的各州解元,有十余人,但进入会试前十,连自己算在内,不过区区三人。

  林兆和高中首榜第三,仅次于自己,一身才情算十分惊人,实至而名归。

  贾琮笑道:“在下已收到林兄拜帖,只是身在大孝,不宜见客,还望海涵。

  会元之名,不过是侥幸,林兄今科亦为高中,不敢当林兄请益二字,有暇定当请樽把酒,共叙同年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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