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

  王熙凤俏脸发寒,句句如刀,宝玉听到自己老子,顿时原形毕露,义正词严化为狗撵猫蹿。

  丰儿是机敏通透之人,常年跟王熙凤身边,已练得一点就透,极懂得主子心思。

  王熙凤话语刚落,她便脆声应答,手脚灵动麻利,二话不说,快迈步子出堂。

  贾母正急着出声制止,可丰儿行走迅捷,转眼便掀开门帘,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贾母抱怨道:“这小丫头腿脚也太快些,这种事情也用得着这么勤快。

  凤丫头,宝玉年纪还小,不懂世道人情,你做嫂子的多教导便是,怎么还和他说上气话了。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何苦把他老子招来,到时说打说骂,天翻地覆,一家子都不安生。

  鸳鸯,你腿脚快些,赶紧去把那丫头追回来,就说是我的话。”

  宝玉听了贾母这话,绷得死紧的身子瞬间松垮,胆子似乎被吓破一半,再也不敢慷慨放言。

  只是他身子愈发宽硕,火旺内虚,心神波动剧烈,背上激出一片黏糊糊冷汗,浑身凉飕飕的,惊魂难定。

  王熙凤说要去叫贾政,不过是想压住宝玉气势。

  她心中也很清楚,只要贾母在堂,绝不会让宝玉吃大亏,她不过虚张声势,把控风向的手段罢了。

  说道:“老太太,我也是急糊涂了,宝兄弟这个脾气,我也是实在没办法。

  琮兄弟自从承爵袭府,西府内院就是他的后宅,小红把荣禧堂收拾得日日齐整,就等琮兄弟去下榻。

  可自宫中下了袭爵圣旨,琮兄弟就从没在西府过夜,他虽嘴上不说,但孙媳妇却掂量出意思。

  不外乎西府内院住了老太太和大太太,还住了我和尤氏,我们又都是同辈独居媳妇。

  琮兄弟如此行事,这是给我们脸面,这才是大家公子做派,当得起堂堂翰林学士的体面。”

  ……

  王熙凤话虽没说透,迎春黛玉等姊妹即便还是闺阁,却也听懂了其中意思。

  贾母做了半辈子内宅寡妇,更是心中一阵凛然,自从宁国府被抄,贾母做主将尤氏赡养在荣国府。

  贾珍和贾琮同辈,尤氏也才不满三十,是个姿容艳丽的寡妇,王熙凤也是双十出头,眼下正形同活寡。

  历来寡妇门前是非多,今日王熙凤不说破,贾母还真没意识到,琮哥儿从不在西府过夜,其中还有这层忌讳。

  但细思起来却大有道理,王熙凤还是他的亲嫂,尤氏却是血脉疏远的族嫂,可极容易惹来话头。

  当年宁国府名声不洁,流传养小叔子的闲话,虽然贾母贾政深知底细,但从来讳莫如深,不敢声张半分……

  王熙凤突然提到这话头,可不是什么空穴来风,王熙凤和尤氏这等情形,都是极易招惹闲话。

  怪不得琮哥儿不多在西府走动,也真是精明如鬼,他身上担着官位名声,岂会不爱惜羽毛。

  相比起来琮哥儿还没成家,又是西府家主,出入内宅还少些顾忌,旁人不会多说闲话。

  宝玉原本没有成家,也是勉强能糊弄过去,但如今已经定亲,房里女人又怀了胎,这话头可就不一样了。

  他又是隔房头的子弟,要是成亲还住西府内宅,传出去可太难听。

  怪不得凤丫头这么来劲,将话语说的露骨,迫不及待要轰走宝玉,原来是怕坏了自己名声……

  ……

  贾母想清楚这层,即便再宠爱宝玉,也不敢去驳王熙凤话语。

  不然留下纵容子弟,混乱内闱的话柄,堂堂国公诰命,就要晚节不保,死了都给人戳脊梁骨。

  此时宝玉早被贾政之威,瞬间杀灭气势,王熙凤却没罢休的意思。

  似乎语重心长,继续说道:“宝兄弟和琮兄弟同岁,不过小了一个月罢了。

  你即便读书比不上琮兄弟,能为不如他出挑,行事做派总该学学琮兄弟的气度,这才不坠翰林人家的威风。”

  宝玉心中惊惧未去,想着鸳鸯出门许久,至今未见回来,也不知追回丰儿没有,老爷不知回府没有……

  他正满腹害怕担忧,又听王熙凤剥皮拆骨的话语,又是读书不如,又是能为不如,又是翰林人家。

  当真句句如刀剐,犹似火上来浇油,宝玉神情激动,浑身微微颤抖,不知是因害怕还是生气。

  贾母见宝玉气色不对,想着再不拦着一点,凤丫头这破嘴,能活活憋屈死孙子。

  连忙对宝玉说道:“这事我已和琮哥儿商定,也是你太太办事不牢靠,没记得跟你说,今日闹出一堆闲话。

  这事大家都不许再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凤丫头是你长嫂,说你两句又不掉几斤肉,用得着这么着急上火。

  我看你气色也不好,早些回去歇着,翡翠你去叫袭人过来,宝玉出门也不跟个丫鬟,她们做事越发马虎。”

  众人听贾母一阵唠叨,知道她在打岔转圜,一味捣糨糊,给宝贝孙子找台阶下,自然谁也不去插嘴。

  王熙凤见贾母放了口风,宝玉搬出西府之事,又被板上再钉钉,自然见好就收,不再对宝玉言语凌剐挖苦。

  ……

  内院风雨游廊上,翡翠带着袭人和彩云,正往荣庆堂而去,三人的脚步都有些匆匆。

  一路上袭人问翡翠事情缘故,翡翠将来龙去脉都分说明白。

  又说道:“袭人,你跟宝二爷一辈子,也稍微劝劝他,每回在荣庆堂生出事,弄得一家子剑拔弩张。

  但凡宝二爷少说几句,便什么事都没了,这西府又没金元宝可捡,为了这事也值得着急上火。

  咱们站一边都看清楚,有理没理各人心中明镜似的,依着宝二爷的脾气,东路院还更清爽些……”

  袭人皱眉说道:“哪里会没有劝过,我这里还一肚子苦水,二爷从小得宠,心气又高,哪里能听进去劝。”

  三人一路进了荣庆堂,贾母对着袭人一顿抱怨,不过是岔开话题,给宝玉排解尴尬,找了台阶好下去。

  袭人被贾母训斥得摸不着头脑,虽然有些委屈,但她听翡翠说过缘故,知道眼下风头不对,只能诺诺应了。

  她又和彩云扶着宝玉出堂,宝玉虽心有不甘,却担忧贾政听到风声,保不齐杀入堂中,哪里还敢就地呆着。

  神色仓皇的被袭人带出荣庆堂,直到离开荣庆堂有些距离,他才敢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袭人虽然头痛,还是和彩云两人好言相劝。

  宝玉闹过一阵,才六神无主回了自己院子。

  ……

  荣庆堂上,等袭人带了宝玉出去,这般闹过一场,众人都没了闲话兴致。

  正见鸳鸯带了丰儿回来,贾母连忙问事情。

  鸳鸯笑道:“丰儿腿脚也太快,我好不容易撵上,再慢两步这丫头就出了西角门。”

  贾母听了倒松口气,不然真让儿子听到风声,自己宝玉又要遭殃,只是荣庆堂的事,真的就能瞒得住?

  姊妹们因见老太太有些困乏,各自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等起身告辞,让鸳鸯伺候贾母入后堂休息。

  堂外游廊上,史湘云一肚子闲气,探春也心情郁闷,黛玉和宝钗拉着她们,一起回东府下棋解闷。

  迎春和王熙凤走在后头,彼此正说些两府家务闲话。

  王熙凤说道:“我虽没见过大妹妹,但这些年听过不少她的事,是个贤良大度的姑娘家。

  二妹妹在姊妹中年长,小时曾和大妹妹相处,自然更清楚她的为人,你既觉得此事无妨,我是信得过的。

  只是二太太的性子,明人不说暗话,二妹妹心里必定清楚,左右忌讳着琮兄弟,叫人看了头痛。

  我是担心去了一个宝玉,到时她又借大妹妹作伐,又生出什么事情。

  到时不仅两房牵扯不清,说不得打老鼠伤到玉瓶,白白伤了好人。”

  迎春微笑道:“我懂凤姐姐的意思,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一家子分斤拨两,哪里能事事分的清楚。

  大姐姐十岁出头便入宫,耗费十年光阴,也是为支撑家门荣盛,姑娘里算极不容易的。

  如今她出宫返家,老太太心疼大孙女,想留她在身边陪伴,于情于理都不好拦着。

  我们姊妹虽十年未见,但琮弟几次入宫见过大姐姐,他说大姐姐十年历练,胸怀气度不俗,非寻常闺阁可比。

  我信得过兄弟的眼光,或许大姐姐落居西府,还会是一桩好事,二太太即便生事,大姐姐还能劝阻一些。”

  王熙凤笑道:“你这话倒是在理,琮兄弟怎么大能为,能得他相中之人,必定是错不了的。”

  ……

  姑嫂两个又说些闲话,迎春才告辞返回东府,王熙凤看着迎春背影,微微叹了口气。

  琮兄弟和二妹妹虽都有能为,他们看人的眼光也信得过,这位大妹妹多半是个省心的。

  但他们姐弟毕竟年轻,一个没娶亲,一个没出阁,人情世故又能懂多少,都没想清楚事情内里。

  这位大妹妹入宫十年,已经过了双十年华,错过了姑娘家婚配时机。

  要是在寻常人家,这等岁数难找正经婆家,只能给人家做续弦太太。

  荣国府如还是二房掌家,这大妹妹勉强算嫡长女,人家冲着荣国门第,还能找个合适归宿。

  但如今贾家风水变换,大房袭爵掌家,二房已成偏房旁支,大妹妹身价跌落云端,已是今非昔比。

  在这等情形之下,这大妹妹想要找体面婆家,只怕是十分难办。

  且贾家是正经国公门第,家世体面摆在那里,婚嫁之事更是在乎体面。

  老太太这等贵重身份,二太太这等死爱面子,即便大妹妹嫁不出去,也绝不会让她给人续弦。

  黄花大闺女多半要养成住家老闺女,这要是在西府落居,可不知要住上多少年头。

  要真成了这样,二太太在西府就得了长久路径,长年累月,来来往往,不知要闹出多少是非。

  贾家大房二房半辈子都牵扯不清,王熙凤想想都觉得头痛。

  琮老三这半大小子,二妹妹更是水葱般大姑娘,他们哪里会想到其中长远……

  ……

  伯爵府,贾琮院。

  午后下了一场冬雨,天色阴郁,游廊上偶有丫鬟经过,皆是脚步匆匆,躲避着雨后的刺骨冰寒。

  相比室内寒冷,书房之中,熏笼吐馨,香气脉脉,温暖如春,恍如另一个世界。

  书案旁的玻璃轩窗,因内外冷热交替,结了一层细巧冰花,被晦暗天光辉映,闪着淡泊晶莹光华。

  书案上浓墨新磨,湖笔晕染,英莲正坐书案前临帖,肤色娇润如雪,眉心胭脂璀璨,俏美无方,很是动人。

  她上身穿淡紫刺绣交领长袄,白色交领袄子,牙白绣花棉裙,脖子上戴个璎珞赤金项圈。

  虽眼梢眉角尚有青涩,却已出落得秀雅婀娜,春山盈盈,纤腰尺素,风姿卓绝。

  正当她聚精会神,没察觉房门被推开,贾琮轻步进来,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

  笑道:“你的字如今愈发有了火候,都快能赶上三妹妹了。”

  英莲一下惊醒,笑道:“刚才有些入神,竟没看到少爷进来,今儿这么早下衙。”

  贾琮微微一笑,说道:“年底时间,衙门事务不多,办过就好,无须点卯,所以早些回府。”

  ……

  其实这几日贾琮事务繁忙,不过都是隐秘之事,自然不会和小丫头多说。

  自他被封两邦和议掌记,城外工坊已交托刘士振打理。

  他主要精力都在会同馆,前几日和诺颜太吉达成协议,初步确定鄂尔多斯边贸诸事。

  昨日马不停蹄,飞羽传书金陵鑫春号,告知曲泓秀河套边贸之事,让她筹集粮茶布等江南物资,以做后备。

  同时传书辽东鑫春分号,让刘平抽调精干人员,快速搭建边贸商队,尽快前往宁夏镇待命。

  等候兵部秘诏文书,会合商队护卫人员,先前确定出关路径,尽快做好所有筹备事务。

  同文馆和议大厅,每日磋商大周残蒙两邦和议,时间过去近半月,吵吵闹闹,毫无进展,已沦为官面文章。

  但在声势铺张的两邦和议之下,另一场特殊和议,却以一种隐秘状态,卓有成效,紧锣密鼓的开展……

  这几日贾琮将各项关窍之事忙完,总算可以松口气。

  虽然他发往金陵和辽东的书信,可以通过鹰隼分羽传送,三天之内即刻送达。

  但是兵部的密诏文书,却需兵驿快马传送,五军营筛选的商队护卫,也需长途跋涉,才能到达宁夏。

  另外,诺颜台吉送往鄂尔多斯部的书信,并收到吉瀼可汗的回复,同样也需相当时间。

  所以他眼下只需要等待,自然也就忙里偷闲一日,提早返回伯爵府。

  ……

  贾琮看了一眼英莲的习字,笑道:“如今写的愈发好了,只是这两个字骨架转笔,还可以再圆润一些。”

  说着拿起毛笔塞在英莲手中,然后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左手扶住柔软的秀肩。

  两手运笔,横撇竖捺,细心引导讲解,英莲刚开始有些生涩,很快便心有所悟,两人笔画推研愈发默契。

  英莲感到肩头被贾琮轻轻搂住,俏脸微微有些发红,小手被贾琮握在掌心,异常温暖舒服。

  虽然她常和贾琮耳鬓厮磨,亲密无忌,却从没今日异样,心里怦然跳跃不停,晕乎乎有些受用。

  两人正写的得趣,听到走廊上传来声音:“龄官,方才听内院婆子说,琮兄弟回府了?”

  贾琮听出是宝钗的声音,又听龄官说道:“三爷是刚回来,我见他进了书房,我去给宝姑娘通报。”

  他刚松开英莲手掌,便见龄官带着宝钗进屋,后面还跟着丫鬟金钏。

  贾琮笑道:“宝姐姐怎么有空过来。”

  宝钗笑道:“午后姊妹们都在荣庆堂说话,后来又出了些风波,等我们都散了,便去了二姐姐院里喝茶。

  林妹妹和三妹妹她们正下棋,我心中正悬着一桩事,便想到你这里走动。

  可巧遇到看院门的婆子,说琮兄弟刚刚回府,便过来和你说事情。”

  贾琮问道:“今日荣庆堂出了什么风波?”

  宝钗将方才荣庆堂之事,详细由来讲述一遍。

  叹道:“其实也算不得大事,宝玉那些散话怪话,姊妹们听了虽不受用,但也早就不新鲜了。”

  贾琮神情有些冷淡,说道:“那日我和老太太落定此事,二太太也是亲耳所闻,本该她和自己儿子讲明。

  但我料定此事还会啰嗦,果然是没错的。

  二嫂目光敏锐,将其中事情说破,这样也算干脆,省的名正言顺之事,老是牵三挂四,一味纠缠不清。

  彼此都是一家人,我总想着好生分说,各自留得体面,自领其事,大家也都清净。

  却一定要人撕破脸皮,针锋相对,才肯真正消停,难道他们就不嫌无趣?”

  宝钗微微一笑,说道:“不过是心有倚仗,不到尽头,不肯死心罢了。

  却不知万事都在一个理字,即便有恩义情分,也不能驳礼而行。”

  有些事情是否在理,旁人都看得清楚,偏王夫人和宝玉悖逆而行,常常理直气壮。

  宝钗虽没把话说透,但贾琮听得分明,宝钗说的倚仗,便是自己和贾政的情分恩义。

  她身为王夫人外甥女,有些话不好明说,但却看出事情症结。

  贾琮笑道:“恩义是恩义,是非是是非,并不相驳,互不相代。”

  宝钗听了贾琮这话,两人相视一笑,各自明白对方意思。

  贾琮问道:“宝姐姐有事要说,又不知是何事?”

  宝钗看眼神情忐忑的金钏,说道:“此事和金钏妹妹玉钏相关,从兄弟可知秦香家的儿子秦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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