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王府偏院内。

  军医帮王庭樾上药包扎后,又叮嘱了几句才拎起药箱退出屋子。

  大街上,王庭樾为了保护梁姣,左肩处中了一箭,所幸未伤及筋骨。

  梁婠看一眼坐在榻边垂着头掉泪的梁姣,对王庭樾道:“你们许久没见,应是有许多话要说,我就先出去了,若有什么短缺的,只管打发了人来找我。”

  “好。”王庭樾望着梁婠,轻轻颔首。

  “阿姣,那晚你是如何逃出来的?怎会来了平芜?又为何不回晋邺?”

  门扉几乎要合拢的那一刻,梁婠听到屋内响起低低的询问,不经意从缝隙中瞥见那个一直哽咽的人转身扑进王庭樾的怀里。

  梁婠关紧门,微微一叹,转身步下台阶。

  她在院中定定站了会儿,隐约可听见从屋子里传出的哭泣声。

  偏院不大,四四方方,除了屋后的杆杆凤尾竹,小桥横跨的鱼塘边,还植着几株矮松。

  倒是个清净雅致的住处。

  青竹等在廊下,见梁婠垂眼叹气,不禁往那屋子又瞟了一眼,猜想许是还在担心王将军的伤势。

  “夫人莫要太担忧,奴婢会让人在这守着。”

  梁婠点头应一声,又大致扫一眼院落,与先前进来时已有不同,干净整洁,显然是命人打扫过的。

  梁婠迈着步子往月洞门去。

  “宇文玦呢?”

  青竹道:“奴婢方才来时,主上还在前厅议事。”

  梁婠沉下眉眼,声音很轻:“命人继续暗中盯着梁姣。”

  青竹垂头应声。

  *

  梁婠搁下笔,一边捏着酸痛的颈肩,一边细瞧案几上的名单。

  待从头到尾浏览一遍,不见差错,才合起来递给青竹。“就按这上面的来处置。”

  “是。”青竹刚伸手接过,却见有人从门外迈进来。

  “陛下。”她垂头行了一礼,退到一边。

  梁婠没起身,只拎起一旁的小壶,沏了杯茶放在案几上。

  “忙完了?”

  宇文玦轻嗯一声,并不急着落座,站在几旁,环视着屋内布局:“这些天就住在这儿?”

  “是啊,”梁婠淡淡笑了下,又看向青竹,只道可准备午膳了。

  青竹领命离开。

  宇文玦这才紧挨梁婠坐下,微垂着目光,轻抿了几口茶水。

  梁婠微微侧过脸,瞧着沉默的人,这么近近一瞧,眉宇间带了丝疲惫。

  她叹口气:“这些天叫你担心了。”

  宇文玦一诧,放下手中的杯盏,抬眉看她:“你知道就好。”

  语气颇有几分怨怪。

  梁婠望着宇文玦黑漆漆的眼眸,讪讪一笑:“知道知道。”

  别说今日街头上,他毫不留情地处置了琅琊王家眷一众人,就单说那句制止她再往前走的“站住”,分明是带了怒气的。

  梁婠想解释:“今日,我并非是逞一时之勇,你们瞧着我扔了匕首,实则我还藏着毒针……”

  不待说完,宇文玦拉起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

  “我不打算让你回晋邺了。”

  梁婠一愣:“那怎么行?”

  宇文玦垂眼瞧她:“就算要回,也是我同你一起回。”

  “一起回?”

  那不是意味着要等到攻下晋邺的那日?

  梁婠想直起身,却被宇文玦紧搂着不放。

  无法。

  她只好微微仰起脸,看他:“今日被兆衡的事一闹,城中百姓也好,周军也罢,都瞧见我和你——只怕这下再难遮掩了。”

  思及此事,梁婠心下发愁。

  倘若人人都知晓他们两人的关系,别说她往后无法在晋邺行事,就是宇文玦的身份也会引得众人猜测。

  如今大局未稳,怎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生出事端?

  无论如何,还是得再等等。

  何况,还需要解决梁姣背后的人——

  梁婠眉头紧锁,只顾沉吟思索,全然没发现宇文玦低下头瞧着她,不悦地蹙了蹙眉。

  “瞧见就瞧见,为何要遮掩?我们可是正经拜过堂的,作何要偷偷摸摸?”

  言语中透着几分不满和怨怼。

  梁婠抬起眼,又是诧异又是好笑:“偷偷摸摸?”

  宇文玦眼中却没半点笑意,反而冷森森的。

  “不是——”梁婠正欲解释。

  宇文玦蹙着眉,抢先道:“婠婠,他们迟早都要知晓,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何分别?我知道你在担忧什么,你且信我就是。”

  梁婠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没有不信你。”

  她低头想了想,又道:“我若留下,那还是扮成侧妃的模样吧。”

  闻言,宇文玦低低一叹,恨恨地盯着那双水渍渍的黑眸,重重地往唇上咬了一口。

  似赌气,又似惩罚。

  梁婠吃痛一声,抚着嘴唇,气恼地瞪他:“陆修,你属狗的是不是!”

  宇文玦一怔,非但不恼,深幽的眸子一下变得很亮很亮,嘴角慢慢翘起,一扫先前的恼怒。

  “再唤一次。”

  梁婠愣了愣,有些懵:“陆……修?”

  宇文玦眉眼带了弧度,轻轻笑着:“嗯。”

  “你这是……”梁婠纳闷,抬手就想探探他的额温,却被他一把握住。

  宇文玦温热的唇吻了吻梁婠的手心,目光软软的。“我喜欢你这么唤我。”

  目光相接。

  梁婠心头一软,眼底也跟着一热,差点掉下眼泪。

  若说从前她可能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含义,可今日之后,又怎会不懂?

  陆修这个名字,是他一直难解的心结。

  还记得丹犀山庄成婚的当晚,他拉着自己,烧了在三军前结的束发和绣着松石花纹的佩囊……

  当时的自己只单纯以为是去故就新之意,却不知他内心陷在怎样的挣扎里。

  甚至,逃避似地想丢掉关于陆修的一切,只当个没有过去的宇文玦。

  宇文玦静静地看她,眸光涌动,迟疑一下开口:“你……还怕我吗?”

  梁婠叹着气拭掉眼角的湿意,抚上他的脸,轻轻摇头:“我知道你是谁,南城宫里的陆太师是你,南苑中的大司马是你,丹犀山庄里同我一起拜堂成亲、写庚帖的齐王宇文玦也是你,无论哪一个,都是你,即便如此,我还是想同你在一起,我很确定,我爱的就是你,是眼前这个完完整整的你。月州城里,你跟我说,让我别看轻你,更别看轻自己,现在,同样的话,我也想告诉你。”

  宇文玦眯起眼,覆上梁婠的手,哑着嗓子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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