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婠一顿:“可有被人察觉?”

  “皇后娘娘放心,是小人亲自去办的,从头至尾无人发现,周军真以为是无意间获取。”

  小伍呼呼哧哧从王庭樾身后走出来,气哼哼的模样,看都不想看她一眼,揣了一肚子的怨愤,几乎不假思索道:

  “哼,您若是这么信不过将军,为何每次这种投敌卖国的事儿都找——”

  “蔡小伍!”王庭樾呵斥一声。

  小伍一诧,相处多年,从未见将军动怒,转念一想愈发替他不值。

  他气得脸色泛红:“将军这是何苦?”

  “下去。”王庭樾脸色难看。

  小伍是写在脸上的不服气,碍于王庭樾,只能咬了咬牙,十分敷衍的对着梁婠行了一礼,语气硬邦邦的。

  “这般顶撞皇后娘娘,是小的不知死活,全都是小的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至一半,他看一眼王庭樾,又对梁婠道:“总之,都是小的错,您莫要迁怒将军,在他心里,您的话可比主上的圣旨还管用。”

  是标准的面服心不服。

  初见小伍,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这两年跟着王庭樾,表面瞧着好像脱去稚气,可内里却仍是个热血少年。

  挺好。

  梁婠心里清楚,他俩名义上是主仆,可事实上,王庭樾视他为幼弟。

  要说小伍办事,她自是放心的。

  包括他心中有怨,也能理解。

  毕竟,当初屏州的城防图就是让他送去给公孙叙的……

  而这次,又……

  王庭樾欲言又止。

  梁婠瞧着垂头生闷气的人,淡淡道:“蔡小伍,你若想当兵,一腔热血足以,可你若想当将,仅一腔热血远远不够。”

  小伍一愣,抬起头,愣愣瞧着她,有些没懂。

  梁婠也不多言,只让他退下。

  王庭樾想为小伍解释几句,还未张口,梁婠轻轻一叹:“我没怪他。”

  王庭樾想想也是,她方才对小伍说的话,分明是对他抱有期望。

  有些事,她虽没有明说,他却是能感觉到。

  “你究竟想如何对付宇文瑛?”

  对付宇文瑛?

  梁婠笑着摇摇头,要当真只是宇文瑛就好了。

  王庭樾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你为何要从周国回来?是同他发生争执了?你可知涟州境况还不如涂阳,你实在不该待在这里——”

  梁婠瞧着他包扎过的手臂,问:“那王将军为何留在涟州,而不是返回晋邺?”

  “别跟我说是太后让你留在这儿,看看高潜还有几日好活?”

  王庭樾被她一堵,倒是没话说,索性直言道:“比起朝堂的勾心斗角,我还是更愿意留在前线,我本就是个武人。”

  梁婠很认真地看着他:“可是齐国长不了,你留在前线就是送命,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垂死的挣扎。”

  王庭樾笑着点点头:“是啊,这次若没你相助,我想我应该已经死了。”

  有时候,生与死就是一瞬间的事儿。

  他垂下眼,默了默,道:“阿婠,你说赵将军、裴将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已故的周太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明知晋邺是怎样一番——可他们为何还是选择不惜以命相拼?”

  “诚然有那么多人该死,可齐国没有错,齐国的百姓更没有错,错的是那些裘马声色、骄侈淫虐的权贵,错的是——”

  他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收住了不该说的话,只问:

  “你明知涟州城朝不保夕,又为何将那些妇孺带来?”

  梁婠望着他没说话。

  王庭樾眸光清澈:“阿婠,能多保这涟州城一日太平,能多护城中百姓一日周全,那便是我们这些将士存在的意义。”

  梁婠眯起眼,眼眶酸酸的:“我知道。”

  王庭樾笑了起来,是啊,从小到大,她一直是知道他、了解他的。

  随即摇头一叹,他却问她为何回来。

  真不应该。

  “你这般回来,定是瞒着他吧,我想你还是应该打发人给他报个平安,以免他担心,你可知上次你不见了,他——”

  梁婠点头道:“我有给他留信物,他一看便知。”

  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庭樾见她不欲多谈,便不再继续,又瞧她一连几日操劳,气色倒比回来的那日还差,皱眉道:

  “自见你我就看你脸色不好,后来还无端昏了过去,醒来后,你却又不跟我们说原因,这也罢,好歹军医日日给你熬药调养也行,可服了这么些天药,怎么也不见半点起色?你莫要因为自己懂医,就满不在乎,需知——”

  梁婠瞧他一板一眼教训人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这样教训她,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梁婠一笑,王庭樾眼睛看向别处,神情有些尴尬。

  梁婠叹了两叹,不无可惜:“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就在想,你若是能和梁璋换换,那该多好。”

  王庭樾脸色微变,眸光暗了暗。

  “皇后娘娘——”

  说话间,有人慌慌张张往这边跑来,看到王庭樾后,也只匆匆点头,焦急看向梁婠。

  是钱铭。

  他长得胖,走快了都喘气,更不要说这么一路大跌小跑的。

  钱铭上气不接下气:“娘娘,主,主上——”

  这情形定是高潜又不好了。

  两人不待钱铭说完,一并往高潜的住处去。

  虽说王庭樾留在这里的本心是真正想出一份力,可太后允许他留下,定是为了让他随时汇报高潜的真实情况,以防万一。

  涂阳一战,高潜也受了伤。

  细细一想,现下的涟州城里,伤的伤、残的残,比当日涂阳城还不如,即便是手脚完好的,也都是些老弱妇孺,如何上战场?

  真要硬拼,完全没有一点胜算。

  再用所谓的智计?

  周军也不是傻子,在涂阳使的那些唬人伎俩是用不了第二次的。

  上回且不说尚有一个宇文珂在手,至少背后还有宇文玦帮忙——

  这次呢?宇文瑛吗?

  若当真只是宇文瑛就好了……

  *

  “娘娘。”钱铭端着药碗直挺挺杵在跟前,垂着圆圆的脑袋,吞吞吐吐:“您,您还是趁热喝了吧。”

  这几日,一到服药的时间,钱铭就会准时出现在她面前,不论她在何处、在做何事。

  梁婠抬眉往碗中看一眼,牵了牵唇角。

  除了苦嘴、撑胃,又有何用?

  “娘娘——”

  梁婠受不了他一遍遍絮叨,只好端起碗,一口气饮尽。

  这边放下药碗,那边有人迈过门槛。

  “娘娘不好了,周国大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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