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女，莫我肯劳。逝将去女，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谷雨后的郊野上，麦苗与豆苗，在新雨后日光下透出充盈且蓬勃的生机。田野上劳作的农人，听着彼此呼应的歌子，默默呵护着土中的作物。天空中，一团略显沉重的云块缓缓地挪动；有如瀑的日光，顺着云边倾泻而下。
蕲石满头大汗地催动着牵云咒，好不容易将四头体型庞大的异兽赶到了岐山下。等他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那几头“大爷”都停了下来，他这才拿出四位师父交予的玉简，仔细地校对起来。
这里是岐山……这里是岐山……这里是岐山……
满头大汗的童子盯着地图，上上下下看了三遍，终于确定了自己没走错地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默默拍了拍身上的土，尚带稚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憧憬与茫然。
如果忽略他身上那件明显与常人不同的衣袍，以及那四头模样奇怪的异兽。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放牛娃。
蕲石收起地图，将四头异兽的缰绳随手栓在了树上。春风和煦，他不由靠着树干默默地发了会呆。
郊野上依稀飘起的歌子，随着被日光晒过的草木清香在风里荡漾，悠悠飘入了童子的耳中。蕲石望着天空，莫名地想起了九龙岛上的那座药园，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苦恼。
四位师尊自然是避迹花鸟之中，享着大把清闲随心所欲；可那一切的前提是，那座药园的种种灵药与食材……没有出问题。
而眼下要他突然把这四头异兽送到岐周，那九龙岛上的药园自然一下没了人照顾。海岛周围灵禽甚多，他可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走后，那些海鸟会不会将药园里的灵果毁个干净……
蕲石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前的乱发。他看着身侧的四头“大爷”，脸上的苦恼神色似乎更浓了一些。
一片轻云般的光影悠悠地飘过童子的双眼。蕲石下意识地一呆，却是本能地退了两步。定睛，他这才看到面前，多了某个一身白衣的少女。
看异兽的放牛娃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时竟是忘了如何反应。他看着眼前那个素淡若昙花的身影，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息，那四头异兽却是齐齐睁大了双眼，略显庞大的身形，带了几分颤抖地缓缓匍匐。感受到那四头异兽的气息，这童子不由一个激灵，想到什么似的退了一步，脸色瞬息惨白。
——四位师尊曾说，这世间强大的妖兽自带威压，气势不显，便会震慑较低层次的生灵。若一日得道，甚至可以化形成人。他修为低微，若是遇到，须得即刻躲避……
他四位师尊的坐骑本是异兽，能让它们如此恐惧的，也只有更为强大的生灵；莫非，眼前的这少女……竟是神兽化形？！
战战兢兢的童子满头杂绪，胡思乱想间，脸色却是又差了许多。一片混沌中他隐约看到少女开了口，却是一时三刻，未曾反应过来。却看那少女的面色已然有些不愉，他才勉强有些迟钝地张了张嘴。
——“啊？”
这一声骤然冒出，却好似猪圈里陡然蹦出了一声猪叫。那童子顿时尴尬得僵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日光下，那四头匍匐在地的异兽，与目瞪口呆的童子一同，竟是组成了一幅滑稽而诡异的画面。
少女见状，却是无奈地抬手压了压眉心，好看的眉头隐隐皱起。她看了看陷入呆滞的童子，终究是一声轻叹，又好气又好笑地再次开口。
“这位道友，岐山有神凤栖息，你带着这等异兽招摇过市，却不怕那神禽暴怒，赏你一口九离真炎？”
“啊？……不是……”
手足无措的童子全然没听出少女语气中暗藏的那一丝戏谑，顾自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见此，那少女不由莞尔，清若秋水的瞳眸，似是盈满日光般瞬间明媚起来。
她自幼便随师尊慈航在山中修行，见过的蠢物无数，见到这般单纯憨厚之人，却是首次。红尘一行，仅仅几日便已然收获颇多。如今，她却是少有地跳脱了几分——
“看道友丰神俊朗，道骨清奇，又有异兽相随，似是身怀绝技之辈；且随我同上西岐可好？”
……
不远处的阴影中，长宁听着面前两人的对话，唇角似是不经意间微微勾起。她低头，看向身旁笼罩着白光的小鹿，琉璃般的瞳眸里，仿佛带上了几分惊异与好奇。
——纵然近在咫尺，那童子却丝毫不曾觉察到她们的存在。先前在那永康村中时，亦是如此。
虽对道门的隐身之法早有耳闻，然而真正感受到时，心底却依旧惊叹不已。
仿佛感觉到她的心态，一旁的小九不由暗自翘了翘尾巴。灵性的眸子中，竟是隐约掠过一丝自得的神态。少女隐约听见某个细软的声音小声咕哝了一句，不由略略恍惚——
“这种小把戏连我都会。当年公子靠着这法子，可是闯过南天门呢。”
沉浸在愉悦情绪中的小九自然没注意到，那一瞬间，身旁的少女仿佛带了疑惑地皱了皱眉。那双琉璃般的眼中，有一抹思索之意始终徘徊不去。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南天门”一词，仿佛于她有种难言的熟悉感。细想之下，却又是毫无头绪。
……
……
西岐城中的那处相府内，此刻正是一片寂静。院中，一株桧柏新芽正茂。树旁铺下了两方毡席；初设的矮几侧，有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姬叔旦端坐于席中，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仿佛带了一丝忧色。他低头，看向杯中的雨前新茶，唇角到底带出了一丝苦笑。
“昨日八世子叔处发来战报，却是以无形隼加急求援。帛书中只言与犬戎一族相抗，久战不下，只得言和。西北冬春多风沙，回程耽搁了数日，一时徘徊已然粮草吃紧。旦欲明日遣人前去接应……可眼下西岐战事正紧，那押运粮草之人，却是一时难觅。”
日光之下，草木生机勃发，混着那茶水的气息，似使人有种微醺之感。面前的老者抿着杯中的清茶，深若星夜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
“督粮官确是个要紧之职，若假手于人，却也不妥。王族之中人杰频出，若有合适弟子，不妨借此放出去历练一番。”
叔旦微微颔首，口称受教。他看向面前的老者，微微一揖，神情谦恭且谨肃。
“王族子弟，虽曰振振公子，然而大多久居岐山，在外行事到底会有些不足。若欲不出差错，尚需有人提点。岐山客卿之中虽有异士，然而疑人不用，此处……旦只得厚颜还请丞相费心。”
老者双眼微眯，似是隐约想到了什么。他看向面前的青年，闭了目，却是倏忽一叹，露出某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四殿下这个兄长……做得着实不易。相府之内的武将，大多年轻气盛，行事多有粗疏……可若说做事稳重又知变通，武成王身边有一家将，却是最通此道。”
案上的茶香袅袅舒展。叔旦垂首沉吟，随之带了恭谨地低声开口。
“可是那以智相激，劝主投周的周纪？”
姜尚并未回应，却是淡笑着抿了一口茶水；而那面前的青年，亦是默默拱手。
“谨受教。”
老者闻言，是默默摆了摆手，似是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叔旦，一声轻叹后，似笑非笑地开口。
“网开三面，穷寇莫追。四殿下此来，可不止来饮这一杯茶吧。”
青年神情微滞，却是微微颔首，低声称是。却看那老者仰首，神情中似有惆怅。
“谋天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兵者诡道……用兵者最大的仁慈，也唯有速战速决以减少伤亡罢了。四殿下可想过，若商军多为死战不降之人，两处一战，岂非又是血染岐山。实则……并非姜尚不愿放他一马，而是眼下的岐山，着实耗不起。”
“一人之命是为小，苍生之命是为大。顺应天道，舍一人而全苍生，却是吾辈修者入世之因。为此，姜尚宁愿不择手段，但求本心无愧，有利于苍生大道。”
“这……也是安世子的选择。”
风声略止。青年沉默许久，却是对那老者再度一拜。他仰首将那茶水一口饮尽，面上似有一丝愧怍，更带了诚挚且真切的苦涩。
“凤凰衔美玦，将往雉门前。身承涅槃苦，清鸣彻云间。”
“若如此。十八……真是长大了。”
……
谷雨后的郊野上，麦苗与豆苗，在新雨后日光下透出充盈且蓬勃的生机。田野上劳作的农人，听着彼此呼应的歌子，默默呵护着土中的作物。天空中，一团略显沉重的云块缓缓地挪动；有如瀑的日光，顺着云边倾泻而下。
蕲石满头大汗地催动着牵云咒，好不容易将四头体型庞大的异兽赶到了岐山下。等他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让那几头“大爷”都停了下来，他这才拿出四位师父交予的玉简，仔细地校对起来。
这里是岐山……这里是岐山……这里是岐山……
满头大汗的童子盯着地图，上上下下看了三遍，终于确定了自己没走错地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默默拍了拍身上的土，尚带稚气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憧憬与茫然。
如果忽略他身上那件明显与常人不同的衣袍，以及那四头模样奇怪的异兽。任谁都会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放牛娃。
蕲石收起地图，将四头异兽的缰绳随手栓在了树上。春风和煦，他不由靠着树干默默地发了会呆。
郊野上依稀飘起的歌子，随着被日光晒过的草木清香在风里荡漾，悠悠飘入了童子的耳中。蕲石望着天空，莫名地想起了九龙岛上的那座药园，眼中不由露出了一丝苦恼。
四位师尊自然是避迹花鸟之中，享着大把清闲随心所欲；可那一切的前提是，那座药园的种种灵药与食材……没有出问题。
而眼下要他突然把这四头异兽送到岐周，那九龙岛上的药园自然一下没了人照顾。海岛周围灵禽甚多，他可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走后，那些海鸟会不会将药园里的灵果毁个干净……
蕲石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前的乱发。他看着身侧的四头“大爷”，脸上的苦恼神色似乎更浓了一些。
一片轻云般的光影悠悠地飘过童子的双眼。蕲石下意识地一呆，却是本能地退了两步。定睛，他这才看到面前，多了某个一身白衣的少女。
看异兽的放牛娃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时竟是忘了如何反应。他看着眼前那个素淡若昙花的身影，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然而下一息，那四头异兽却是齐齐睁大了双眼，略显庞大的身形，带了几分颤抖地缓缓匍匐。感受到那四头异兽的气息，这童子不由一个激灵，想到什么似的退了一步，脸色瞬息惨白。
——四位师尊曾说，这世间强大的妖兽自带威压，气势不显，便会震慑较低层次的生灵。若一日得道，甚至可以化形成人。他修为低微，若是遇到，须得即刻躲避……
他四位师尊的坐骑本是异兽，能让它们如此恐惧的，也只有更为强大的生灵；莫非，眼前的这少女……竟是神兽化形？！
战战兢兢的童子满头杂绪，胡思乱想间，脸色却是又差了许多。一片混沌中他隐约看到少女开了口，却是一时三刻，未曾反应过来。却看那少女的面色已然有些不愉，他才勉强有些迟钝地张了张嘴。
——“啊？”
这一声骤然冒出，却好似猪圈里陡然蹦出了一声猪叫。那童子顿时尴尬得僵在原地，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日光下，那四头匍匐在地的异兽，与目瞪口呆的童子一同，竟是组成了一幅滑稽而诡异的画面。
少女见状，却是无奈地抬手压了压眉心，好看的眉头隐隐皱起。她看了看陷入呆滞的童子，终究是一声轻叹，又好气又好笑地再次开口。
“这位道友，岐山有神凤栖息，你带着这等异兽招摇过市，却不怕那神禽暴怒，赏你一口九离真炎？”
“啊？……不是……”
手足无措的童子全然没听出少女语气中暗藏的那一丝戏谑，顾自语无伦次地解释起来。见此，那少女不由莞尔，清若秋水的瞳眸，似是盈满日光般瞬间明媚起来。
她自幼便随师尊慈航在山中修行，见过的蠢物无数，见到这般单纯憨厚之人，却是首次。红尘一行，仅仅几日便已然收获颇多。如今，她却是少有地跳脱了几分——
“看道友丰神俊朗，道骨清奇，又有异兽相随，似是身怀绝技之辈；且随我同上西岐可好？”
……
不远处的阴影中，长宁听着面前两人的对话，唇角似是不经意间微微勾起。她低头，看向身旁笼罩着白光的小鹿，琉璃般的瞳眸里，仿佛带上了几分惊异与好奇。
——纵然近在咫尺，那童子却丝毫不曾觉察到她们的存在。先前在那永康村中时，亦是如此。
虽对道门的隐身之法早有耳闻，然而真正感受到时，心底却依旧惊叹不已。
仿佛感觉到她的心态，一旁的小九不由暗自翘了翘尾巴。灵性的眸子中，竟是隐约掠过一丝自得的神态。少女隐约听见某个细软的声音小声咕哝了一句，不由略略恍惚——
“这种小把戏连我都会。当年公子靠着这法子，可是闯过南天门呢。”
沉浸在愉悦情绪中的小九自然没注意到，那一瞬间，身旁的少女仿佛带了疑惑地皱了皱眉。那双琉璃般的眼中，有一抹思索之意始终徘徊不去。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南天门”一词，仿佛于她有种难言的熟悉感。细想之下，却又是毫无头绪。
……
……
西岐城中的那处相府内，此刻正是一片寂静。院中，一株桧柏新芽正茂。树旁铺下了两方毡席；初设的矮几侧，有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姬叔旦端坐于席中，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仿佛带了一丝忧色。他低头，看向杯中的雨前新茶，唇角到底带出了一丝苦笑。
“昨日八世子叔处发来战报，却是以无形隼加急求援。帛书中只言与犬戎一族相抗，久战不下，只得言和。西北冬春多风沙，回程耽搁了数日，一时徘徊已然粮草吃紧。旦欲明日遣人前去接应……可眼下西岐战事正紧，那押运粮草之人，却是一时难觅。”
日光之下，草木生机勃发，混着那茶水的气息，似使人有种微醺之感。面前的老者抿着杯中的清茶，深若星夜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复杂。
“督粮官确是个要紧之职，若假手于人，却也不妥。王族之中人杰频出，若有合适弟子，不妨借此放出去历练一番。”
叔旦微微颔首，口称受教。他看向面前的老者，微微一揖，神情谦恭且谨肃。
“王族子弟，虽曰振振公子，然而大多久居岐山，在外行事到底会有些不足。若欲不出差错，尚需有人提点。岐山客卿之中虽有异士，然而疑人不用，此处……旦只得厚颜还请丞相费心。”
老者双眼微眯，似是隐约想到了什么。他看向面前的青年，闭了目，却是倏忽一叹，露出某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四殿下这个兄长……做得着实不易。相府之内的武将，大多年轻气盛，行事多有粗疏……可若说做事稳重又知变通，武成王身边有一家将，却是最通此道。”
案上的茶香袅袅舒展。叔旦垂首沉吟，随之带了恭谨地低声开口。
“可是那以智相激，劝主投周的周纪？”
姜尚并未回应，却是淡笑着抿了一口茶水；而那面前的青年，亦是默默拱手。
“谨受教。”
老者闻言，是默默摆了摆手，似是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他看向叔旦，一声轻叹后，似笑非笑地开口。
“网开三面，穷寇莫追。四殿下此来，可不止来饮这一杯茶吧。”
青年神情微滞，却是微微颔首，低声称是。却看那老者仰首，神情中似有惆怅。
“谋天下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兵者诡道……用兵者最大的仁慈，也唯有速战速决以减少伤亡罢了。四殿下可想过，若商军多为死战不降之人，两处一战，岂非又是血染岐山。实则……并非姜尚不愿放他一马，而是眼下的岐山，着实耗不起。”
“一人之命是为小，苍生之命是为大。顺应天道，舍一人而全苍生，却是吾辈修者入世之因。为此，姜尚宁愿不择手段，但求本心无愧，有利于苍生大道。”
“这……也是安世子的选择。”
风声略止。青年沉默许久，却是对那老者再度一拜。他仰首将那茶水一口饮尽，面上似有一丝愧怍，更带了诚挚且真切的苦涩。
“凤凰衔美玦，将往雉门前。身承涅槃苦，清鸣彻云间。”
“若如此。十八……真是长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