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因我而死的…”

  许知阮走到少年面前,蹲下身体,平静注视着他愧疚的神情。

  “你叫什么名字?”

  “温知行。”少年小声开口。

  “那薇薇原本是叫什么?”

  “温知薇。”少年说得越发艰难。

  许知阮抿了抿唇,起身拍了拍灰尘,音色温和,“你们是兄妹?”

  “是。”

  “如果我没猜错,同父异母?”

  “薇薇是我后娘的女儿。”

  许知阮眸色渐深,“你们同样高三,而你的父亲再娶了薇薇的母亲,温知行,你应该知道,你父亲出轨了。”

  “知道。可这和薇薇有什么关系?”

  “你不恨她?也不恨她的母亲?”

  温知行苦笑一声,艰难开口,“怎么可能不恨,在母亲离世后,我发了一场高烧,以前什么事都不记得了。”

  “后来父亲带了一个女人回家,他说这是我生母,那个女人笑得很温柔,说薇薇是我亲妹妹。”

  温知行嘲讽地笑了,“我信了。”

  望着天空上的白云,他的思绪似乎也回到了那时候。

  “作为哥哥,当然要保护好妹妹的。”

  “我对薇薇很好,所以,她也很依赖我。”

  “直到16那年,我们同时考入四叶高中。”

  那一年,喝醉的父亲告诉了他们真相,接受不了的温知行跑出家门,而温知薇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追着。

  风声很大,模糊了眼前视线,只不断传来她的一声又一声,“哥哥,对不起。”

  马路上车太多了,他恍恍惚惚就走到了路中间,一辆劳斯莱斯向他飞速驶来。

  他想,就这么死了也挺好,他浑浑噩噩地活了十六年,敬爱出轨的父亲,关心偷情的后母,爱护假冒的妹妹。

  他最该死的是,忘了怀胎十月辛苦生他育他的母亲。九泉之下,他的母亲一定会怪他吧。

  “砰”的一声巨响伴随着紧急的刹车声,温知行被一股大力推开了。

  他跌坐在地,迷茫地望向路中间浑身是血的女孩,车主已经在下车骂人了。

  那是谁?他眼前弥漫上一层水雾,为什么他会哭?

  温知行慌乱地跑上去,崩溃地抱着她大哭,“你醒醒啊!我不怪你了!我只要你活着!”

  “哥哥,对不起,好好活着。”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们了。”

  车主骂骂咧咧地将两人送往了医院,护士医生将染血的女孩推进急救室,急救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一叠钱被车主随意扔至脚下,他语气轻蔑又傲慢,“她的医药费我付了,这些钱算是封口费,今天的事只是意外,别试图讹上我。”

  “你们这样的人,是高攀不起我们的。”

  温知行没有去捡那叠钱,只是目光涣散地望着眼前衣着华贵的少年,直至他嘲讽远去。

  真可笑啊,他这样拿不出医药费的家庭,竟然也会有一个出轨的丈夫。

  那个人和他年龄相差不大,他能开得起劳斯莱斯,能随手扔出数量大额的钱,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急救室前无力地祈祷她没事。

  而她进急救室,却是为了救一个无血缘关系厌恶她的哥哥。

  一瞬间,温知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责和迷茫。

  天亮了,急救室灯由红转绿,护士说,转移到普通病房。真好,他的妹妹,还活着。

  “小伙子,你也一夜未睡吧。回去好好休息,小姑娘已经没事了。”

  “你是她的朋友吧,能通知一下她的家人吗?”

  脸色苍白眼圈乌黑的温知行勉强勾起笑意,“我是她的哥哥。”

  护士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原来是龙凤胎阿,可是长的也不是特别像。”

  “我能去看看她吗?”

  “可以,你跟我们来吧。”

  906病房,女孩穿着宽大的病号服,打着一大瓶点滴,苍白的唇瓣有些干裂。

  温知行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他,许久,他轻声道,“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睁开眼看我,我就原谅你。”

  “真的吗?哥哥。”虚弱的声音引起了温知行的注意。

  女孩勉强睁开了眼,乖巧又紧张地看着他,“你真的会原谅我?”

  “嗯,会的。”他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只要你活着。”

  在病房修养了三个月后,女孩出院了。

  回到家里,温知行开始对他的父亲和母亲冷漠以待,他是这样说的。

  “你们的事情,和薇薇无关。”

  “她依旧是我的妹妹,但我无法原谅你们。”

  后来,温知行搬出了家,住宿在学校。他每个周末和假日都勤工俭学,自己支付起了学费和生活费。

  他想,他要好好高考,以后带薇薇离开这个家。

  在看到父亲意图欺负薇薇而他的后母妥协的时候,他愤怒地冲上前揍了那个男人。

  他把薇薇带走了,温知行租了一个小房子,与此同时,他每天更忙了,眼角的疲惫越来越深。

  后来,温知薇哭着说,“哥哥,你把我送回去吧。”

  “我知道哥哥很厉害,以后会考一个很好的大学,我只会成为你的拖累。”

  温知行抱紧了她,喃喃道,“不是拖累,是动力。”

  “我不会把你送回去的。”

  那个炼狱般的地方,沦丧的道德,不适合她。

  他的薇薇,应该生活在一个干净,漂亮,美好的地方。

  而他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

  “我会和哥哥一起,考上很好的大学。”

  “然后我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到时候你想去做什么,我都陪你。”温知行继续建议。

  “好啊,一言为定!”

  可惜还没等到高考,还没去更远的地方,他的薇薇,就不在了。

  许知阮认真听完,从口袋里抽出纸巾递给他。

  “那薇薇,是怎么成为你的女朋友呢?”

  许知阮记得,BOSS问他的时候,他说他有女朋友,许是女生的第一直觉,她越发觉得是薇薇。

  “你又说,她是因你而死。”

  “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温知行声音已经哭哑了,语气疲软又无力,“你还记得那个车主吗?”

  “记得。”

  “薇薇加入了钢琴社团,她是七号。”

  “那个车主也在社团?”许知阮温和提问。

  “嗯,他是六号。”

  “他向薇薇表白了,被我看见了。”

  许知阮沉思了片刻,不急不缓地推理道,“那个人发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

  “是,你很聪明。”温知行不断咳嗽着,嘴角缓缓溢出了血。

  “我就站在窗边,像个阴沟里的老鼠窥探着他们,我不甘心。”

  “那个人啊,作为车主的时候,对我凶神恶煞,可是我能看出来,作为少年,他是真的喜欢薇薇。”

  “我犹豫了,我不喜欢他,可是我想要她幸福,而我给不了她幸福。”

  嫉妒像老树藤蔓攀缘他心间,他痛苦地快不能呼吸,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对她,不是兄妹之间的爱护,是男生对女生的,喜欢。

  而他又能给她什么呢?即使同父异母,可他也是她的哥哥,她可以不懂事,但他不行。

  他可以成为保护她的人,可以作为未来送她去新郎身边的人,但他永远也不可能是新郎。

  他只能,带她逃离原生家庭,给她时间,给她自由,让她,得寻所爱。

  可是她死了,偏偏在快要高考的时候死了,她那么怕疼,从天台摔下去时候该有多绝望啊。

  怒急攻心,一口鲜血从温知行嘴里喷出,他再一次昏迷了,而他的头发,也在一瞬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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