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被槐树叶切割细碎,星星点点,洒落在树荫下。蝉鸣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盖不住孩童的嬉闹声。

  一张有些年代的竹躺椅,摆放在石桌旁,桌面上有一壶温茶,半包华子上,放着一盒京城生产的火柴。一本崭新的小学一年级的数学课本,随意丢在石桌上。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徐槐躺在竹椅上,双手枕在脑后,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本盖在脸上。

  竹椅左边,六岁的小姑娘嘻嘻哈哈地晃动着竹椅。

  竹椅右边,已经快十岁的小短腿常盈双手拿着大蒲扇,一下一下给徐槐扇着风去暑。

  竹椅正前方,十五岁的老四张阳蹲在徐槐腿边,一脸狗腿笑,双手力道适中,给徐槐捶着小腿。

  卧在徐槐脚边的嘤嘤怪已然长成大黑狗,即便是卧在那里,也将近半米的高度。

  它在京城有自己的传说,有人叫它狗王,也有人叫它黑神探,徐槐叫它舔狗,袁桐叫它左护法,右护法是见首不见尾的黑猫。

  保护的对象是徐槐和袁桐的一对儿女,数年过去,徐槐的大女儿六岁,小儿子三岁,如今袁桐又大着肚子,老三即将出生。

  嘤嘤怪胸腹下的那撮白毛,在黝黑的毛发衬映下,如雪一般。它冲着狗腿子张阳打了一个不屑的噗嗤,骂得还挺脏,带着鄙夷和嘲讽。

  好像在说你舔徐槐有个毛用,这个家谁当家你不知道吗?连狗都不如。

  突然,嘤嘤怪呲牙咧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缓缓扭头看向身侧,两条刚刚睁开眼的小黑狗,不管不顾地往它怀里钻,还有两条小黑狗一步三晃,正在往它身边而来。

  忍无可忍地嘤嘤怪后腿一蹬,把往它怀里钻的小黑狗踹飞,两条小黑狗一前一后滚出去,正好把一步三晃的另外两条小黑狗撞翻,四条狗顿时嘤嘤嘤的乱叫着。

  初为狗爹的嘤嘤怪再也没有刚当爹时的温柔和耐心,他低吼着呲牙,骂骂咧咧:

  饿了找你妈去,老子这里没有奶!

  啪叽!

  六岁的小姑娘在嘤嘤怪脑袋上拍了一下,奶凶奶凶地指责嘤嘤怪,有模有样地学着袁桐的口吻道:

  “不许欺负小狗狗,否则打屁屁!”

  随即,小姑娘跑到四条颤颤巍巍的小黑狗旁边,弯腰抓着两条小黑狗的脑袋,拎起来塞到嘤嘤怪怀里,奶声奶气的摸着小黑狗的狗头:

  “快点吃,有我在,它不敢踹你们。”

  嘤嘤怪生无可恋地看向徐槐,低声汪了一声:管管你女儿。

  徐槐置之不理,并且反手给了嘤嘤怪一巴掌:渣狗,如果不是你在外面瞎搞,哪来这么多事!

  这一切,张阳仿佛看不见,依旧满脸狗腿笑,给徐槐捶着小腿:

  “大哥,大姐当的是什么兵?过年回不回来?”

  “大哥,我明年也想去当兵,你让大姐先给我寄一件军装回来,我先适应一下!”

  “大哥,我听傻柱叔说你不当公安啦?”

  “现在公安多神气,走在路上都没人敢惹,你要不要去找找袁爷爷?”

  “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脸上盖着语文书的徐槐懒得搭理老四,这货撅屁股徐槐就知道他要放什么屁。

  当兵?

  他不过是想找回面子罢了。

  起风不到一年,即便是95号院内,也贴满了标语,闫埠贵家的老二闫解放,摇身一变成了小将,整日在院子里挥舞着红袖章,见谁都是一副革命。

  一星期前,闫解放带人把老四张阳,和他的女同学堵在死胡同里,如果不是儍柱正好经过,怕是张阳要挨一顿胖揍。

  徐槐心里跟明镜似的,之前见了他大气不敢喘的闫解放,现在敢反过头来欺负徐家人,跟他离开公安局,有直接的关系。

  但是以他对闫解放的了解,那就是个天天想当南锣鼓巷第一人的愣头青,想在南锣鼓巷立威,肯定会带人冲到家里,找他才对,而不是去堵老四张阳。

  徐槐怀疑,有人在怂恿闫解放,在试探他的底线和底气。

  至于是谁,徐槐现在还不知道,毕竟得罪过的人太多了,尤其是起风之后。

  刚起风时,徐槐还是市局刑警大队的大队长,手底下一百多号人,整天带人在街上维持秩序。

  过完年后,徐槐又亲手抓了十几个变了味,开始趁火打劫,或者趁机报复的老兵。

  什么是老兵?

  那些闻到气味,率先开始组团的大院子弟,高干子弟,被称之为老兵。

  于是第二个月,徐槐被踢到了东城分局,又过两个月,徐槐有惊无险的被撤职,但他得到的消息,刚开始市局是有人要把他发配到大西北去的。

  只不过,他们没能如愿。

  “大哥……”

  “滚滚滚,如果让我知道你去外面胡闹,我打断你的腿!”徐槐不耐烦的踹了张阳一脚,张阳爬起来拍拍屁股,继续满脸狗腿笑:

  “大哥,那你把你的自行车借我一天……”

  “滚……”徐槐随手把钥匙扔给了张阳,拿到钥匙后,张阳屁颠屁颠地往外跑,正好在门口跟闫埠贵撞了一个满怀。

  “哎呦,你小子慌里慌张的要干什么去!”闫埠贵捂着胸口,差点喘不过来气,这一撞跟小牛犊似的。

  只是话音未落,人已经跑没了。

  闫埠贵揉着胸口,嘟嘟囔囔地进了小院,看见徐槐躺在树荫下,轻咳两声笑道:

  “徐槐,一会开全院大会,你可别迟到啊。”

  在外人看来,徐槐如今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家伙。

  不少人私下里幸灾乐祸,说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闫埠贵就不敢嘲笑徐槐一点,吃过的亏太多了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闫埠贵看出一点端倪。

  按照如今的风向,但凡有点过错的,也不可能悠然自得地呆在家里。所以闫埠贵觉得徐槐肯定有什么过硬的大腿。

  可他又想不明白,徐槐的大腿在哪。徐槐老岳父年前退休的事,闫埠贵多少听说一些,如今暂居在沈阳。

  对徐槐青睐有加的市局老钟,两年前高升到部里,算是退居二线,如今在一个闲职上煎熬。

  也正是他退居二线,如今还能在京城。

  这两个大腿如今都不行了,可徐槐却依旧能安然无恙,对闫埠贵来说,是一个谜。

  这个谜底揭晓之前,闫埠贵可不敢跟徐槐彻底撕破脸皮。

  为此闫埠贵语重心长地劝解过小将闫解放,让他别主动招惹徐家人,只是苦口婆心,换来的是闫解放的嘲讽和不屑,拍着肩膀上的红袖章,大喊着革命无罪。

  按照闫埠贵之前的脾气,高低要给闫解放两个大鼻窦,然后再跟闫解放要两毛钱,全当抬手费了。

  徐槐不敢打,自己儿子还不敢打?

  嘿!

  现在他还真不敢!

  起风这大半年,闫埠贵见过太多父子、夫妻、亲朋之间的反目成仇,他是真害怕闫解成大义灭亲,把他这个臭老九拉出去批斗。

  如果非让闫埠贵在院子里选择一个批斗对象,他希望是许大茂。

  因为许大茂当干部了,去年成了轧钢厂宣传科科长,这让闫埠贵很没面子,因为院里的三个大爷,许大茂和儍柱都是科级干部,只有他一个人没职务,以至于在院子里的威信都小了许多。

  如果不是闫解放成了小将,闫埠贵估计自己说话更没人听。

  徐槐对动不动就开全院大会很是抵触,起身挥了挥手,有气无力道:“三大爷,一会我们家派人过去。”

  “可不能再派小常盈去了,这次你必须亲自去。”闫埠贵笑笑,接着道:“这次主持会议的,是咱们街道办新来的主任,点名要你亲自参加。”

  新来的街道办主任?

  徐槐若有所思地咧嘴一笑,拿起华子给闫埠贵扔了一根,闫埠贵立马笑开了花。虽然他不抽烟,但徐槐给他烟,那代表着他在院子里的地位,以前徐槐可从来不给他递烟的。

  “三大爷……”

  “我是一大爷,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改不了口。”闫埠贵纠正徐槐的称呼,可徐槐压根没当回事,继续问道:“街道办主任亲自来传达什么精神?”

  “这我哪知道,我就是个跑腿的。”闫埠贵扶了扶眼镜,右边眼镜腿上,还缠着发黄的白胶布。

  “三大爷,我还以为你跟街道办的人很熟呢,原来你也是一问三不知啊。”徐槐重新躺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我闫埠贵不行?

  我闫埠贵没人脉?

  不蒸馒头争口气!~

  闫埠贵不乐意了,梗着脖子道:“街道办新来的主任是红小将出身,主要是来咱们院破四旧的!”

  破四旧?!

  徐槐心里有底了,整个九十五号院,谁不知道他徐槐家里旧家具很多?

  这多少带着针对性来的。

  这是破四旧?

  这是破徐家大门!

  早在起风前,徐槐已经未雨绸缪,把旧家具一件件全换成新家具,只不过因为空间的缘故,外人并不知道。

  徐槐倒要看看,是谁盯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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