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平二年四月十二,雒阳。

  刘宏在西园暖阁里,听着头顶劈啪作响,看着窗外一片狼藉,心里极为抑郁。

  农历四月已是初夏,躲进暖阁当然不是为了取暖。

  暖阁是整个西园盖得最结实的地方,为了保障冬季能锁住温泉池的温度,同时兼顾透气,足足盖了三层屋顶。

  眼下雒阳一带狂风大作,鸡蛋大的冰雹正随着大风如飞石般砸落,遍地都是冰坨子与残破瓦砾,精致的西园已被砸得破败不堪。

  就和如今的大汉一样破败。

  正月,凉州叛乱,北宫伯玉寇掠三辅,数万骑兵逼近长安。

  二月,雒阳南宫发生大火灾,火烧了半个月才灭,不仅却非殿(天子日常办公和召开紧急会议的地方)被烧,钱库也被烧毁,南宫附近的鸿都门学也一同被烧成了灰烬。

  三月,雒阳广阳门外,许多屋宅自行坍塌,坍塌的那些房子大多是官廨,也就是雒阳南廨,是设立在雒阳南部的行政与军事管理区域。

  四月十二,狂风大作,冰雹如投石。

  刘宏见过冰雹,熹平六年(177年)、熹平七年(也是光和元年,178年),雒阳都下过冰雹。

  刘宏清楚的记得那两年发生的一切。

  与如今何其相似……

  熹平六年,大旱,七州蝗灾。

  八月,大汉与鲜卑之战惨败,汉军元气大伤。

  随后太尉刘宽免职,司空刘逸免职,司徒杨赐免职。

  ——这三人都是三辅人士,刘宽和杨赐都是帝师,弘农人,刘逸是南阳宗室,而且三人都是梁冀当大将军时征辟入朝的。

  与鲜卑战后,掌控朝政多年梁冀门人失去了兵力,刘宏真正稳住了皇位,不再提心吊胆担心被废。

  当年王甫把三辅汉军送去与鲜卑消耗;而去年士族们将京畿汉军送去和黄巾消耗……其实都是一路货色,谁也不比谁高尚。

  而同样,在汉军元气大伤后……

  熹平七年正月,合浦、交趾乌浒蛮叛乱,胁九真、日南乱民攻取郡县;九江、庐江蛮人也同时复乱。

  二月,日蚀,地震,雒阳南宫损毁,刘宏新建西园。

  三月,为了招揽寒门士子而设置的鸿都门学,屋宅自行坍塌。鸿都门也是雒阳南门之一,与广阳门只隔了几里。

  四月初七,狂风大作,冰雹袭雒阳,且再度地震。

  而狂风冰雹之后,便是连年的干旱、洪水、蝗灾、瘟疫、叛乱……

  ——这些天灾人祸,除了角色转变了之外,其它的事与中平这两年几乎完全没区别,就连每个月发生的事都没多大区别。

  刘宏有时候会想,天人感应……真的存在吗?

  番教所说的轮回,真的存在吗?

  道家讲究的因果,真的存在吗?

  若是存在,为何上天从来不降福泽,只降灾祸?难道天下人皆有大罪?

  若是不存在,那这些年,又为何如轮回一般循环着从前的事?

  其实刘宏很清楚,自己确实为了这个皇位做过许多不合天道也不合人道的事儿,若有天人感应,降灾于身是可以理解的。

  但自己也是为了生存啊……

  天子失了皇位会如何?

  那便只能进陵墓,没有别的出路啊!

  且不说失去……便是皇位稍有不稳之相,哪怕是稍显软弱之态,也会招致无数虎狼扑来。

  若是天下有变,臣属可以改换门庭,但天子却必死无疑啊……

  其中艰险,又能与谁知?

  年初,公卿们又在提立储之事。

  每次公卿们提及立储之事时,皆是天子亲军衰弱的时候……也皆是天有灾异,民不聊生之时。

  可那史侯刘辩已被何皇后门下的士人教成了腐儒,什么都不懂,又如何能理解这皇位之艰?

  刘协聪慧,但却年幼,若是眼下立其为储,怕是用不了几天就会死于非命。

  何皇后是如何对待刘协母亲的,刘宏一直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自从将刘协送进永乐宫让董太后抚养后,刘宏从没让何皇后进过西园和永乐宫,自己也没再去过皇后的长秋宫。

  但可笑的是,朝中百官却都说“何皇后得盛宠”……

  这些朝臣又没当过太监,进不了后宫,却言之凿凿的说皇后受宠,似乎皇后不受宠就相当于挖了他们祖坟一样。

  反倒是何进一言不发……因为何进才是真正知道何皇后不受宠的人。

  只是或许就是因为何皇后无宠,所以何进与党人越走越近了,不仅招揽了许多党人为大将军掾,还和袁家长期勾搭,甚至都快成了袁家的马前卒了!

  雒阳南宫的火灾定是有人故意纵火,与上次火烧永乐宫如出一辙,烧毁永乐宫是为了断粮,这次火烧南宫,却是为了断钱!

  这事是谁干的?

  嫌疑最大的当然是长秋宫的人,否则南宫被烧,火势半月不绝,却丝毫没有烧到长秋宫的任何地方,连紧靠着南宫的园子都完好无损……

  要不然,索性废后算了?

  不行……若是废后,何进与何苗必然会一起与自己对立,那就真的举世皆敌了。

  如今何苗还算懂事,得让何苗逐步接管何进的势力,何苗与何进不同父不同母,没有血缘亲情……

  但若要让何苗尽心任事,也让何进不至于太过离心,那还得忍着心中的不适去宠幸一下何皇后,真得让她受宠才行。

  天子与采女区别不大,有时候也是需要以色娱人的……

  先稳住宫内,再组新军控制好雒阳。

  凉州叛军与关东士族走不到一起去,关东士族不是要争兵权么,那就让他们去和凉州叛军争锋……

  皇甫嵩想要乌桓骑,但乌桓骑肯定不能真给他,但也不能不征发……

  此事无法明说,北军不可控,北军中候邹靖也只能调回来监视皇甫嵩。

  幽州渔阳张举张纯二人大传弥天教,那就只能让了解此事且征伐过张纯的刘备去盯着,无论刘备是否可靠,至少他和张纯有仇。

  这破破烂烂的天下,也不知如何才能缝补,身为皇帝,竟不能明发诏令……

  毕竟刘宏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当上了皇帝,世上便不再有善恶忠奸,只有可用之人和不可用之人。

  能用的人本就不多,但凡是能用的人,也必然会有其自己的心念,天下熙熙,又有谁不想公侯万世?

  刚登位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过雄心壮志,想做汉武。

  可现在看来……

  算了,就这样吧,雒阳不被打烂就不错了。

  别让这大汉断在自己手里就行。

  思索半晌之后,冰雹渐渐停了。

  刘宏没出暖房,而是避入了静室。

  他知道,接下来会有无数人来报灾祸损失,张让现在一定在静室门外等着了。

  刘宏不想听什么大风冰雹损失,反正听了也是无用。

  朝廷现在没钱,连募新军的钱都不够,没法救灾。

  但南宫总得重建啊,要不然连个办公室都没有……雒阳南廨也得重建,要不然各郡小吏人都只能进雒阳城办理公务,那这雒阳就更不安全了。

  “阿公……”

  刘宏朝门外唤了一声。

  “臣在。”

  张让果然在门口。

  “拟诏……今年于常税以外,按田亩抽田税,每亩十钱,用修宫室……”

  刘宏有些犹豫的吩咐着。

  “唯……可是……陛下,去年九州兵祸,庶民尚未生息,此诏恐引发动乱啊……”

  张让应了,但仍低声提醒了刘宏。

  “我知道。可如今天下田亩,难道是庶民拥有吗?诏发明文,让各州郡清查田亩文书,按文书收钱……唯无田者可不交。”

  刘宏把玩着手里四寸(9厘米)见方的传国玉玺,看着上面‘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字样:“若是有田之人不交,无论何人,皆贬为庶民……若郡县官员无法按田亩文书把钱收上来,同样罢官去职贬为庶民。”

  眼下,也只有这印鉴所代表的汉皇正统能起到些许作用了。

  刘宏知道,此诏一出,天下士人必全都高呼‘苛税害民’……

  是啊,苛税,害‘民’。

  可不施苛税的时候,难道就无人作乱了吗?

  ……

  幽州,渔阳。

  张纯已经再度成了官,虽说‘鲜卑校尉’这个职务是虚的,朝廷根本就没有这个官职,但至少算是表明了态度——朝廷仍在厚待张纯。

  毕竟现在张纯是不敢去雒阳述职的。

  同时,张举也得了征辟,朝廷征其为金城太守。

  但张举当然也不会应召,金城这会儿还在北宫伯玉手里呢……

  “朝廷竟让那刘备都督乌桓军事,又以金城太守试探族兄,想来已是对我等生疑……族兄,不如……”

  张纯看着张举,有些犹豫的问着。

  “还不到时候……如今兵马虽足,但钱粮却供应不上。正如邹靖所言,朝廷不过半年便平定了百万黄巾,鲜卑乌桓此时皆惧怕朝廷兵威,还需再等良机。”

  张举摇头,思索了一会,说道:“且观那三千乌桓骑……若那些乌桓愿为大汉征战,那便是大汉气数未尽。但若是他们尽皆逃散……”

  张纯明白了,点了点头:“也确实得等到他们不再惧怕朝廷之时……那眼下便需广积粮草,可边地人少地贫,实是无粮可依。”

  “那便施张修的五斗米之术……让弥天门徒出去传道引荐,凡入五斗粮者皆受本门庇护,每入粮五斗,便分与引荐者一斗。”

  张举用‘法杖’在地上画着:“若是引荐者引来之人再度传道,入粮五斗,便分为引荐者一斗,传道者一斗……若其再有引荐,便分出去三斗……使最初传道者得享后来福泽,传满十人便晋为侯官,以此推之必可使人人传道,人人献粮!”

  “族兄深谋,愚弟敬服!”

  张纯深深的垂头施礼,他是真的佩服张举这个聪明绝顶的族兄。

  张举现在真就已经绝了顶了,头顶光秃秃的。

  渔阳张家大概是有脱发基因,稍微上点岁数就开始秃,张纯此时才四十多岁,已经地中海了,看着像个鲜卑人。

  而张举不满五十,已经是全秃了,脑袋像个鸡蛋一样。

  这套传道引荐分粮的方式确实很先进……

  但这并不是五斗米道的操作方式,五斗米道并没有设多级分销逻辑,只是鬼道忽悠而已。

  五斗米道的创始人是张修,巴郡人。

  与太平道决定起兵时的操作一样,张修也是教病人叩头思过,然后让其喝下符水。

  痊愈了就说是信道,如果病没好,那就说是心不诚。

  除此之外,张修设了静室让病人在其中思过,并派人担任“奸令祭酒”,由祭酒让病人学习《道德真经》。

  祭酒之下任命“鬼吏”,负责为病人请神祷告,具体做法是写下病人姓名,说明病人服罪之意,分为三份,一份通天放山上,一份通地埋地下,一份沉入水中,称为“三官手书”。

  如果病人痊愈,便要以五斗米答谢。

  若是不交米,则病人大多会突然暴毙。

  其实这套发展方式很寻常,与张举要做的事完全不一样。

  张举只是借用了五斗米道的‘五斗米’以及祝由术而已,他设置的管理层是‘校’和‘郎’。

  毕竟他是自称‘弥天之子’的,他可没打算当天师。

  而且,张举用的方式是晋级制度——教徒出去传道忽悠,传了十人交粮就能成为‘郎’。

  若郎的下属有十人也晋为郎,那此郎便升为校……

  交的五斗粮,一斗归传道门徒,一斗归上级郎,一斗归上上级的校,剩余两斗交到张举这个‘弥天之子’这里。

  当然,交钱也行,一斗米计一百钱,这时候粮食金贵,这定价也还挺合理。

  若是升到了校,便等于单开一部,不再归属于之前的校,属于“毕业了”,可以躺赚了……

  如果有不交米的,闹事的,搞破坏的,那就由张纯这个‘弥天将军’去用物理方式解决。

  随后不久,渔阳弥天道便发展成了人传人模式,校和郎发展信徒极其踊跃,渔阳郡以及周边都渐渐开始疯魔了……

  说实话,这还真就是极其先进的分销体系,如果外界生产力跟得上,这种分销确实威力巨大。

  而且,这年头真就没人见过这种裂变式三级分销……

  还好,刘备见过。

  接到都督乌桓军事的诏令之后,刘备让张郃、白垚各领其部留守甘陵继续收保护费,自带本部人马去了蓟县。

  新兵蛋子也带上了,算是随军拉练。

  刚到蓟县,公綦稠招募的乌桓骑兵没见到,倒是见到了一伙人在搞传销……

  宗员已经不在蓟县,南阳黄巾平定后,宗员便告病回乡了,但他的护乌桓中郎将职务并没有解除,广阳蓟县名义上还是宗员的驻地。

  这段时间实际控制广阳的,是北军中侯邹靖——邹靖的本部人马已经回到了他身边。

  见到刘备后,邹靖很焦虑:“张举在渔阳搞的弥天道开始人传人了,如今蓟县也已疯传,人人都想以此发财,就连县吏也无心任事!若长此以往,则幽州钱粮尽入张举之手矣!”

  “我已经见到了……不过,我没见到公綦稠,也没见到他征募的乌桓骑,该不会乌桓突骑已经散了吧?”

  刘备倒是没有焦虑于张举的传销,他更在意的是那三千乌桓。

  刘备从来就没有小看过古人的智慧,但他真没想到,原来传销也是自古就有的祖传秘方?

  虽说令人震惊,但刘备很清楚,这种无限制传销是很容易崩的,尤其是这个年代。

  这年头生产力跟不上的,用不了多久,骗子就会比老实人还多。

  老实人不够用了,骗子就只能变成抢劫犯,这体系自然就崩了,而且可能还会内讧。

  目前最紧急的事务是接收那三千乌桓。

  乌桓人是不太可能去凉州作战的,除非朝廷给得起超高额的佣金——不仅得付佣金,而且得有抚恤,马匹死了也得补偿,除此之外还不能让鲜卑攻入乌桓人控制区域……

  这条件太苛刻了,朝廷给不起的。

  但也不能让这些乌桓骑散了。

  刘备能意识到,如果乌桓骑兵不能为大汉所用,那张纯和张举必反——张纯想领乌桓骑就是为了试探,他知道朝廷不可能把这支部队给他,他只是要试探乌桓人到底想跟谁。

  若是此时张纯张举叛乱,别的不说,至少西河肯定会被摧毁的。

  刘备得拖个一两年,拖到甘陵的田地丰收,拖到自身钱粮丰足,也拖到黑山和北太行能有余力远程出兵——目前黑山和北太行都缺粮,所以收保护费的范围都只在冀州西部太行山周边。

  “乌桓确实征募了,但我让公綦稠将乌桓人分驻于右北平无终和上谷乌桓部落,没在广阳……必须让他们留在乌桓聚落,否则一旦鲜卑来攻,他们必然四散。我已经接到了驰援长安的诏令,玄德只能自行前往两地接收突骑了。”

  邹靖对乌桓事务还是靠谱的,目前乌桓骑兵已经聚拢了,但仍然分别留在各自部族的实控区域中,这是符合乌桓人意愿和目前实际情况的。

  “邹督军,你现在可不能去长安,否则你的部队肯定保不住,皇甫嵩向来是不惜兵的。”

  刘备和邹靖商量着:“等等看吧,眼下征讨凉州叛军的主将是皇甫嵩,等他去职之后再去,邹督军才能真正成为监军使。”

  “玄德是说皇甫嵩会败?”

  邹靖皱起了眉头:“他虽有些别样心思,但领军作战之能确实是出类拔萃……不至于惨败吧?”

  “能力再强也没用,他手里有三河骑,为何还要让朝廷征募乌桓骑?”

  刘备解释道:“就是因为关东豪族们不愿意再给他提供兵马了!他在长安根本就无法调动兵马,北军五营他顶多能调动鲍鸿部,三河骑兵是一部都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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