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千年中,李长生暗中已经摸清,九子天就是九族的天,非九族子弟不能大超脱。

  这个不能,指的是别者根本没有昊天的萌动。

  他已经踏入第九境圆满境地有上百年了,但要走出最后一步,不但缺少一丝道心萌动,而且反而生出这个超脱念头,便莫名惊悸,毛骨悚然。

  他便知道,最后这一步,将是无比险恶。

  是故迟迟不敢朝“天”挥剑,劈开混沌而去。

  盘坐在药师位子上,李长生一时心绪纷纷,难以真正平静。

  “道主当年,又是如何出去的呢……”

  他忽然,有点想念道主了。

  “李药师,我这几天又觉得虚亏得厉害,你快给我开两副补药吃吃……”

  这时,一名十八九岁的年轻男子,身着绸缎锦衣,却是扶着腰,顶着大黑眼圈,轻喘着气走进店里。

  一进门,就熟门熟路地打招呼,要补药。

  “胡同里十八号,林东源,去年迎得圣女进门,原本生龙活虎,现在却隔三差五要买补药吃。”

  李长生心里,瞬间略过这位年轻锦衣男子的信息。

  “没多大事,这次多喝两副药,就能缓解过来的。”他轻声安抚着来者,随手就从柜台里,取出四副药包,递了过去。

  对于城里遍地的药人,工具人等,李长生都是明面上和眉善目,实际上凑合着应付。

  都是如道主、道主夫人一般入世炼心,但李长生却有自己的行医风格,既不真正治好人,引来“上仙”不满,又会在药里加一点真东西,吊着病人的一口气。

  其实,我长生道人也蛮难的……

  “这次怎么要喝四副药啊,这下吐气都要带着苦药味了。”

  年轻男子没意义地发泄两句牢骚,付完钱,还是扶着腰,缓缓地走了出去。

  “四副药能吊你一口生气,已经不错了,还想咋样?若是四副药都吃不好,那你林东源都不用来我的药店了……”李长生看着客人走出去,微微摇了摇头。

  道主超脱,引发大千的大动乱后,现在各地娘娘庙可谓变本加厉,半年就要举行一场“祈生节”,花花轿子抬着一个个圣女,不断走进千家万户。

  满城刚成年的、壮年的男子,差不多都人手一个圣女的。

  像林东源这样的气血两亏男子,多得去了!

  也就是长生药铺他李长生开的药,要比其他药店药师的补药苦上两三级别,以致众多亏虚男实在难以下咽,才会导致他这间小铺子生意不咸不淡。

  “满地妖孽,遍街人药,这世道,何时是个头啊!”

  李长生不由自主地,也微微抬头望天,那只独眼泛着冷幽色,就像数千年前,道主那般经常地望虚。

  当时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呐……

  嗡!

  就在他仰首望虚之际,忽地一点金紫微光从万世城上空落下,在他独眼中迅速放大。

  明明是第九境圆满,但他就是反应不过来,眼睁睁看着这点有些熟悉的金紫微光,没顶而入。

  这是……

  “长生,你于凡尘历劫三千年,道功圆满,已可证昊天之位!”

  “准备一下,今天就踏出这最后一步吧!”

  脑海里的这点金紫微光,化作李长生那熟悉无比的淡淡道音。

  是道主!

  李长生顿时气机一振,激动得浑身剧烈抖动起来。

  “数千年后,再闻道主之音,如圣泉涤心,醐醍灌顶也……”

  欣喜若狂的他刚要回应,这点金紫微光却已瞬间化开,消散无踪。

  同时,他终于感应到那一丝等待已久的“证道天机”。

  这不可能是“天道”钓鱼的阴谋,道主的声音与气机,不会认错!

  便是忍不住一阵长啸,繁华街道上这间小药铺蓦地清光四射,冲虚而起。

  四邻八方,顿时震动,为之侧目。

  “我李长生,今日也要到那天外,看上一看!”

  他扬眉,气动,一袭布衣长衫就化作长空惊虹,从万世城踏空而上。

  脱离虚天束缚般,眨眼已到虚空混沌深处。

  城中一座大宅子,雕梁画栋,华美大气。

  那正堂之上,八大道徒之首的泉竹,一身淡青色道袍,正面带微笑,接受一个个鱼贯而入的帮派之主、散仙道人的拜见与献礼。

  她的凡尘历劫修行,与李长生截然不同,是执掌数十座大城地下势力,叱咤散仙江湖。

  混成了“大姐大”!

  就在李长生发出长啸之时,泉竹蓦地面色一变,美眸泛出神光,隔空看去。

  接着就是低声惊呼:“李长生,竟早已是第九境大圆满,倒是瞒得我好苦!”

  “但你就这么傻愣愣地踏天而起,企图证道昊天,就不怕被一口吃掉么!”

  九子天吃人,在泉竹、李长生等第九境修士眼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那“天”吃人!

  天之外似乎也有东西,会吃企图大超脱的第九境!

  “上清天,真是心机如海,早早在吾虚天埋下一粒粒异端种子。”

  “罢了,且看这李长生,有没有证道昊天的命……”

  混沌之间,陀罗的意志一直旁观着李长生的飞天过程。

  意志所致,混沌分开,一片坦途。

  这可是九子天第九境,前所未有的礼遇,“天道”都在为李长生证道自动让路!

  而不是一口吃掉!

  “定是道主,道威无边,在庇护着我!”

  李长生衣袂纷飞,凌虚直上,须臾之间,已经沿着“天道”的指引,飞到一处宛如截断天柱形貌的混沌区域。

  隐隐地,他道心惊悸涌现,一股难以遏制的恐惧感,弥漫开来。

  顿时就有些犹豫。

  继续向上,很大概率是死。

  “是该相信自己的道心直觉,还是相信道主呢……”

  内心中,李长生这一刻斗争激烈。

  陀罗的意志,冷眼旁观,也没有催促,祂能控制本能的冲动,不一口吃掉李长生,已经是极其开恩,很给李青云面子了。

  当然,这面子不给不行!

  祂甚至有些幸灾乐祸:“想爬出虚天的蝼蚁,哪一只又是九死一生呢?路在脚下,险恶不明,而抉择在你!”

  “这颗天首的位子,吾是让出来了,但你李长生坐不坐得住,会不会被天母发觉,一口吃掉,却就是看你自己的命,还有上清天的手腕了……”

  好在,李长生脑袋里的天人交战,并没有持续多久。

  “不是道主赐予重生,我这条烂命,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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