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辟珠记 第 214 章

小说:大唐辟珠记 作者:饭卡 更新时间:2025-04-21 20:43:20 源网站:平板电子书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这玩意儿是真香啊。”

  狱卒们兴冲冲地架起大陶盆,将切成拳头大的生肉块投入沸水中。不多时,鲜红的肉块翻滚变色。

  牢门外,传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肉香。

  因被拖行,宝珠丢了玉梳,精致的发髻散落下来。她披头散发,眼神空洞,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看着他们生火、烧水、煮肉。待肉煮熟,他们迫不及待捞出,将滚烫的肉往嘴里送。

  “关中驴的味道,就是比太行驴肥嫩。”一个脸上有胎记的狱卒舔着嘴边的肉汁,故意斜眼看向宝珠,“关中的女子,也比河北丰盈貌美,哈哈哈。”

  “明天就得把这两个人转运到正定,这是节帅要的人,你们就别惦记了,有肉吃到饱,还不知足?”一个年老的狱卒说。

  宝珠与韦训被俘后,被那伙军健就近押送到封龙山下的监狱。这监狱是用一座废弃石窟寺改造的,依山壁而建。牢房内侧是半凹石窟,里面还留有百年前凿山而成的佛祖造像。屋顶高旷,瓦片破旧脱落,露出一块脸盆大的“天窗”。

  森冷月光透进来,牢房内阴冷潮湿,霉味扑鼻。封龙寺,是它原本的名字。

  “那个青衣人招了没?”一个麻子脸问。

  “没呢。那家伙恐怕不是凡人,被床子弩捅个对穿,居然还没死透。什么招数都用了,手筋脚筋挑断了愣是不吱一声,还与人说笑,邪门得很。”

  “听说他用一把不到八寸的匕首,杀了三十多个步卒,若不是擒住人质,还真抓不住他。”麻子脸不禁打了个寒噤,“节帅要的宝贝到底长什么模样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反正搜过身了,除了那把匕首像是件稀罕古物,别的东西都不像。反复拷问,他就只承认‘盗珠之罪’,你们看见行李里面有像珍珠的东西吗?”

  众人纷纷摇头。

  洛阳的探子传来小道消息,这件能够“颠覆大唐、祸乱天下”的神器,如今在中原江湖传得纷纷扬扬。王承武身为成德节度使,命人在关卡暗访来往旅客,不惜截杀朝廷命官也要得到它,其野心已昭然若揭。可惜的是,谁都猜不透那神器究竟是何种物品。

  最可疑的是一个绘有“臣崔克用谨敬”的七宝琉璃盒。崔克用是威武节度使,淮西强藩的领袖,这华贵的容器一看就是敬上用的。然而令人失望透顶,盒子是空的,里面只放着几朵干花。

  除了空盒与匕首,青衣人身上还搜出一叠被鲜血浸透、大小不一的纸片,看起来是他珍藏之物。除了一句“箭无虚发,仇不过夜”以外,其余都是些广为人知的诗歌,怎么看也不像是藏宝线索。

  令人讶异的是,这三大一小四个人中,竟然搜出了两爿鱼符。不过,天高皇帝远,强龙压不住河朔虎,朝廷即便知晓,又能如何呢?

  麻子脸看向牢房中的另一名囚徒,心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能想到这样一名美丽少女,江湖人称“骑驴娘子”,百步穿杨,以一当十。若不是斥候打探到二人武艺高强的传闻,派了一个营的披甲军健前去伏击,被她放翻的人数恐怕不会少于那个青衫客。

  胎记狱卒仍不死心,问道:“要不,咱们试试拷问这个女子?”

  老狱卒却果断摇头:“那青衣人快不行了,万一不小心再把这女的拷打致死,丢了宝物线索,那该入土的就是咱们了。明日就转运,让正定的人去头疼吧。”

  众狱卒知道他最有经验,都不想惹这个麻烦,于是将精力集中到锅中捞肉,大快朵颐起来。

  宝珠表情木然,听着他们肆意在牢房外议论,吃喝,算计。

  月上中天时,负责拷问的那批人疲惫不堪,不想再继续熬夜,将血肉模糊的韦训拖回牢房。

  牢门一打开,宝珠拖着脚镣,扑上去抱住他。

  他们太害怕了,生恐这绝顶高手重伤之下仍能暴起伤人,早早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脉,又将四肢打碎,才放心收监。

  如今,这头猞猁被彻底拔去了爪牙,不论是无坚不摧的残灯手,还是神出鬼没的蜃楼步,都再不能施展。他像一只温顺的猫儿,乖乖躺在她的膝头,气息已微弱得难以察觉。

  宝珠泪如雨下,混着他脸上的血水往下滴落。

  韦训微微睁开眼睛,视线中模模糊糊映出她的脸。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断断续续道:“天上……下泪雨了……”

  “疼得厉害吗?”她颤声问。虽明知故问,但她一定要与他说话。

  “一点也不……只是有点渴……”他轻声回答,面容没流露任何痛苦之色。

  曾经神采奕奕、锋芒毕露的眼神,此刻已变得恍惚涣散,嘴唇苍白干裂,毫无血色。他腹部的致命伤太重了,血流不止,青衫被暗红血浆浸透。

  宝珠将奄奄一息的人轻轻放下,起身走到牢门旁,扬声道:“给我一碗水。”

  虽身陷囹圄,满脸泪痕,狼狈不堪,可她神态高傲,话语中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魔力,能够指挥旁人。麻子脸下意识立刻起身,就要按照她的吩咐去取水。

  胎记狱卒一把按住他,向少女问道:“这牢里吃喝都是要花钱的,你给我们什么好处?”

  宝珠道:“行李里的东西任你们拿。”

  胎记狱卒发出刺耳的笑声:“那已经是我们的东西了,你怎么能用别人的钱财购物?”

  他的目光如毒蛇一般,在囚徒身躯上下游走,最后停留在她如绸缎般乌黑厚重的长发上。他贪婪地说:“头发不错,能卖上几缗钱,你可以用这个换水。”

  众人听他这么提议,都感慨此人机敏,能从死囚身上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又不至于伤到对方性命。

  宝珠毫不迟疑:“给我把刀子削发。”

  “你当我们傻?给要犯武器?你背过身,贴在围栏上,由我们来动手。”

  她痛快地依言而行。那狱卒掏出一把切肉刀,隔着牢门抓住少女的长发,贴着脖根,将这头长达四尺的美丽秀发削了下来。

  “给她水。”拿到这笔意外之财,胎记狱卒喜笑颜开,“卖掉之后,咱哥们几个平分。”

  麻子脸掀开水缸盖。深夜时分,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他用一只豁口破碗舀出大半碗水,隔着围栏递给少女。

  宝珠皱眉:“是冷水?”

  麻子脸不耐烦地道:“我们平日就喝这个,你以为牢里能有热汤喝?”

  宝珠不再与他们啰嗦,接过碗来,回过身再将韦训抱在膝头,要喂他喝水。

  然而碗边刚碰到他干裂的嘴唇,她便感到了几道幸灾乐祸的视线。

  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牢门外的几个狱卒,他们兴致勃勃站在那里,似乎正在期待一出好戏上演。

  “你们在水里下了毒?!”

  那老狱卒不紧不慢地道:“那倒不至于,这是我们自己饮水的缸。不过……”他咳了两声,说出事实:“他觉得口渴,是因为大量失血。大出血的人喝水,与服毒没两样,喝下去立刻血尽而亡。”

  众狱卒笑盈盈地看着少女,仿佛她的痛苦是美味调料。

  宝珠端着碗,反问道:“看来你们很有经验。这样的情况,应该如何解渴?”

  “喝盐水,或是肉汤,反正比清水浓郁的汤汁都可以。不过,也只是速死与慢死的区别,无论如何折腾,他都活不到天亮。”

  胎记脸狱卒露出了带有恶意的笑容:“现在嘛,正好有一盆热腾腾香喷喷的驴肉汤,可你已经没有头发用于交易了。告诉我们宝物在哪儿,让他死前喝个痛快,当个饱死鬼上路,如何?”

  宝珠豁然明了。这帮恶徒蓄意在她面前蒸煮庐山公,将受刑后的韦训拖到同一间牢房,让她眼睁睁目睹心爱之人支离破碎的躯体,用心何其歹毒。他们想从心灵深处折磨她,击溃她的意志,把她推进绝望的深渊。

  何为宝物?是忠臣血,是庐山公,是盒中花,是一诺千金天下无双的侠客。这些有眼无珠的蠢货,即便真正的宝物摆在眼前,也根本认不出。

  “那算了,我不接受交易。”宝珠语调冷淡,不带一丝温度。她举起破碗,径直送到自己嘴边,仰头将冷水一饮而尽。

  众狱卒一愣,没想到她肯用一头华丽秀发换一碗水,却又如此决绝冷漠。没能欣赏到预料中的崩溃情景,他们感到失望无聊,再回到锅边继续吃肉闲聊。

  宝珠背对牢门,将濒死的情人搂在怀中,用怀抱筑起一道隔绝恶意的最后屏障。

  带着咸苦味道的热泪夺眶而出,滴滴答答落到他的唇边、口中。泪雨滂沱,源源不绝。

  “喝吧,我找到热水了。”她柔声地说。

  风化剥落的石窟佛宛如一名历经沧桑的长者,沉默不语俯视着一切。

  百年之前,当这乱世仍被称作盛唐时,有一位自称弥勒降世的女皇在天下广筑佛寺。其中最为盛贵之处可得恩赐,以她本人的尊容塑像,龙睛凤颈,贵之极也。

  韦训陷入弥留。自幼身患绝症,漂泊半生,双手沾染许多鲜血,他偶尔也会好奇死亡是何种滋味。大概是痛苦又孤单吧,他那时想。

  然而此时此刻,被她紧紧拥在怀中,他却感到无比的安详与温暖。死亡是用尽全力的拥抱,是颤抖的吻,是观音泪。

  听说人在弥留之际,会陆续看到生前一切熟人的幻象。可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许多年前的乱葬岗,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

  那母亲怀抱自己幼儿的残尸,无声饮泣。他当时站在远处静静旁观,身为扒坟刨尸的盗墓野狗,他竟莫名地羡慕那死去的孩童。

  如今,那个遥远而隐秘的愿望实现了。他不再是流浪野犬,有人搂着他,毫无保留给予他爱与泪。

  生而孤独,死得归属。

  屋顶的破洞中,远方有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仿佛流星划过夜幕。

  韦训放心了。他用最后一丝力气,认真叮嘱:“不要报仇,到幽州去……”

  到幽州去。到幽州去。这样她就能得到照料与庇护,平安顺遂地度过许多四季。

  说完,他缓缓合上眼睛,沉沉地睡去,再没有睁开。

  宝珠的视线已全然被泪水模糊。还不够,这点泪远不够。只要比清水浓郁——她想起周青阳的话,人的血肉,与牛羊没什么区别。就算一无所有,她还能提供别的饮食。

  用潮湿的稻草垫着,宝珠悄悄敲碎了那只盛水的破碗,用锋利瓷片割开腕上的血管,殷红鲜血汩汩流出,她将手腕凑到他嘴边,饲喂到干渴之人的口中。

  每当血液快要凝固,她便放在自己嘴里用力吮吸,令伤口继续流血。

  长夜无限漫长。

  无论她如何紧紧拥抱,试图用自己的体温、用热泪与鲜血浇灌,反复亲吻他冰冷的嘴唇脸颊,都无济于事。怀中这具原本轻盈飘逸的身躯,渐渐地,一点一点变得冰冷,僵硬,沉重。

  这是世上奔跑最快的人,可是死亡追上了他。

  暗红的血,青色的衣,苍白的脸。她哭得太久,太凶,流失了太多□□,以至于眼前一切物体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与形状,整个世界变成一片灰暗混沌。

  最后一丝生命的气息于怀中消逝,更深夜阑,血尽泪干。

  忽然,这名嗓音嘶哑的囚徒开始自言自语。

  “真巧,我想起有个先祖,她年轻时也曾困于寺庙,被削去长发,哭得分不清朱红与青碧。”

  值夜的狱卒无精打采,听到这幽魂般的轻语,呵呵了两声,讥讽道:“可怜,她后来当了尼姑?还是被发卖了?”

  “你会知道的。”

  宝珠缓缓抬起僵硬的脖颈,望向石窟内那座巨大而沉默的佛像,穿越百年时光,与她对视。

  “你们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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