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江水平缓,细纹毂生,望去仿佛碧绿镜面,美轮美奂,叫人不由一阵心旷神怡。

  赵倜沿江而走,观看风景,江岸边草绿花红,有顽童杂耍,有钓鱼老翁,有少男少女并排而行,脸色腼腆,眉来眼去,欲拒还迎。

  也有那下棋者,盘上大字书写了河边长草,多嘴是驴,却总有甘愿被骂的好为人师,伸手指指点点,在下棋人的怒目而视下,浑然不觉,宁做驴子。

  还有卖果子的,卖蜜饯的,卖大碗凉茶的,卖针头线脑的,表情不一,有的看来往行人满是热烈,有的则显得疲惫,唉声叹气,也有的一脸茫然,望向江面,木然呆滞无神。

  赵倜徐徐而行,远远的已经瞧见江桥,又瞅到江心的几艘画舫,在水面停滞不动,小婢坐在舫边正洗刷着什么,挽着袖管,露出葱白小臂,看上去很美。

  赵倜心中不由想起了罗敷,绝代有佳人,倾城复倾国,窈窕之淑女,君子好于逑。

  可是又与自己何关呢?他自嘲地笑了笑,脚下加快步伐,往家中走去。

  不一时至了春雨街,再入杏花巷,正赶上赵父推车卖货归来,父子两个一同进门。

  晚餐过后,一夜无话,转眼隔日,这次赵倜起了大早,足足比以往提前半个时辰来至书堂。

  李孟这一天上午讲《通学》,下午讲《明论》,众学子听得都十分认真,有的如痴如醉一脸仰慕,有的则不少困惑神情,显然心中蕴有疑问,但因为不是讲学最后一日,所以无法提出。

  放学后赵倜与莫寻同行,莫寻今日没有坐车,赵倜也不问他,两人边聊边走。

  莫寻家在江北,要过一道桥,临上玉带桥时莫寻望着江中船舶笑道:“赵兄,五日后的诗会就在江畔举行。”

  “哦?”赵倜道:“不在溪园曲觞园等处?”

  他虽然没有参加过诗会一类事情,但却知道这些节目多于园子内举办,各项布置,美酒鲜果,花卉檀香,伤古念今,像模像样。

  “罗敷姑娘的诗会自不同其它,说不能局限观园之内,所谓一墙之隔,两个世界,失了真意,就在江边画舫进行,到时可以望江景,看行人,感世情,才能作出真正好诗词来。”莫寻道。

  “望江景,看行人,感世情?”赵倜想了想:“若是在家中早存腹稿,成文已有年月,拿来展示,又当如何说?”

  莫寻笑道:“罗敷姑娘正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此次诗会与以往不同,是要现场指题的。”

  “现场指题?”赵倜点了点头,现场指题和定题出题不一样,并非只是说个名称,选定体裁七律五言之类,就可作诗,而是会有专门所指。

  比如指题人说做一首菊花,体裁七绝,但还要加上什么季节,哪里的菊花,甚至是盆菊还是野菊,什么品种,几朵几簇的说法。

  溪园之内,东墙花圃,美人金菊,一十八树,岁寒三冬,大体便是这种。

  这样就杜绝了提前心中备诗的办法,只能现场临时发挥,方好展现真正诗才,不然一句打磨数月,一首研究几年,再没才华的人也能作出中庸乃至差不多的诗篇出来。

  古人作诗,七步而成都是慢的,击节而唱,张嘴便来,哪里容得仔细思考,这方是才情的真正展现。

  而诗词这种东西自古便为应景而生之物,观景有感,遇事有感,畅怀有感,先有感有事存在,再成诗,而不是先想作诗,然后憋在一处,举笔四顾心茫然,到处找感觉。

  指题会杜绝事先存稿的事情,事实上科举考试中的诗章同样也是指题,定题指事,激发所思,依此作诗。

  莫寻道:“罗敷姑娘冰雪聪明,早看出以往诗会多有人藏了腹稿,押对惯出题目,然后伪装出口成章,做文思敏捷之状,叫诗会失去了真意,所以才将这回的诗会办在玉江边,又定下指题而作的规则。”

  “确实聪明。”赵倜点了点头,忽然道:“但这岂不是会得罪很多人?”

  莫寻闻言“嘿嘿”笑了两声:“赵兄也想到了?确实会得罪很多人呢,毕竟才华平平,以往靠腹稿蒙混名声的,此刻怕就要露馅,不敢开口了。”

  赵倜想了想:“即便如此,却还是要去参加?”

  “正是。”莫寻道:“谁不去反而露怯,此地无银三百两,显得之前都是作弊了,所以哪怕这些时日真的生病有事,也都要抱病前往。”

  赵倜闻言若有所思瞅他:“莫兄此番自己不说再行作诗,也不与在下讨要,而是几次三番邀请在下去参加诗会,莫非就是这个缘故吗?”

  “赵兄……”莫寻叹了口气:“被赵兄给看穿了,罗敷姑娘这一手实在是太厉害了,去也不行,不去更不行,两害相权取其轻,大抵只能硬着头皮去了,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一个办法,便是拽着赵兄前往,到时会上找个由头推脱,让赵兄顶上前方,好摆脱自己被揭穿的可能,同时也叫赵兄就此扬名。”

  赵倜板脸道:“莫兄此事可不地道了。”

  “是,是……”莫寻伸手抚着脑门,语气惭愧道:“确实在下不对,在下没有和赵兄开诚布公,坦明原因,反而一直邀请赵兄前往,存有私心,在下和赵兄致歉。”

  赵倜摇头道:“莫兄罢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大非,还是赶快回家吧。”

  莫寻又叹一口气:“赵兄,在下这时将事情挑明,赵兄知道其间关节,还不肯帮上在下一把吗?”

  赵倜本来已经迈步,闻言停下看向莫寻:“莫兄……”

  莫寻愁眉苦脸道:“罗敷姑娘的诗会不能不去,但去了指题我根本作不出诗来,强行作的话也就打油之类,贻笑大方,与不去参加同样都是为露馅,到时被人冷嘲热讽,在玉州士子面前抬不起头,就算州学中也肯定被指指点点,哪怕转学至其它州,也很可能会传播过去被人说起,以后成为读书路上的一个污点,还请赵兄帮一帮我。”

  赵倜皱眉道:“莫兄说的有些太严重了吧?就算是过往怀着腹稿参加诗会,恐也不致这般后果,我觉得莫兄想的有些多了,何况就算在下与莫兄一同前往,又能如何掩饰?”

  “没想多,没想多……”莫寻道:“若只是在下面流传也不至于如此,可罗敷姑娘什么身份?参加诗会的必然还有一些其他家的公子小姐,不乏背景深厚之人,到时回去家中一讲,恐怕便传的远了,在士林流传,乃至官场,就算传去乾京都不好说呢。”

  “有这般厉害?”赵倜知道玉州诗会不少官宦人家的学子参加,这些人未必文才多好,但却出身不凡,是历来诗会必然邀请的对象。

  “就是如此啊。”莫寻点头道。

  赵倜不由沉吟,片刻后道:“此事倒也怪我,当时不给莫兄诗便好了,也不会引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赵兄千万不要自怨,在下可是感谢赵兄赠诗,一码归一码,谁也没料罗敷姑娘弄出此种花样……”莫寻闻言急忙摆手。

  “可总也是我考虑的不周了,明知可能带来些后患,却没有劝说莫兄,终归是有责任在的。”赵倜正色道:“待我回去想想,再答复莫兄吧,若后果真那般严重,怎好叫莫兄就此承担呢。”

  “那……可真是感谢赵兄了。”莫寻闻言面露喜色,急忙一礼。

  赵倜还礼,苦笑道:“我还没有想好最后决定,莫兄先别感谢,说不得还有别的折衷法子可用,未必一定去参加诗会。”

  “无论如何都要谢谢赵兄,哪怕赵兄最后决定不去诗会,也没想出办法,在下也还是要谢赵兄惦念担忧此事的。”莫寻道。

  赵倜摇了摇头,再次告辞,顺着玉江边向前走去,莫寻望着他的背影,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神色。

  半晌之后赵倜回到家中,赵母正在炖鱼,香气扑满小院。

  他过去想要帮着烧柴,却被赵母阻止,叫他进屋收拾,然后歇息歇息。

  赵倜无奈,去将书箱搁下,然后洗了手脸,再出来饭菜已经好了。

  这时赵父也领着赵灵儿放学归来,赵灵儿拿不动书箱,背的是赵母亲手缝制的一只小书包,蹦蹦跳跳,十分活泼。

  赵倜看着赵灵儿的动作,忽然心中一动,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升起,似乎自己也曾背着书包,这般下学过。

  可他仔细去想,自己从小到大却并没有这般过,他小时候没有背过书包,自小就是书箱,拿不动都由父亲给带着,不像赵灵儿有书包自己背负。

  这是怎么回事?实际上根本没有这种经历,可为何会有这么熟悉的感觉呢?

  “大锅,你想什么呢?”赵灵儿跑过来拽着他的衣角道。

  赵倜摸了摸她的头:“今天都学哪些了?”

  赵灵儿道:“学了刺绣、女德女言,还有作诗。”

  “作诗吗?”赵倜笑道:“你作得怎么样?”

  赵灵儿闻言眨了眨眼睛:“我,我要去洗手了……”

  “别走,还没说诗作得如何呢?”赵倜看着转身就跑的赵灵儿,皱眉道。

  “马上吃饭了,吃完饭再说……”赵灵儿一头钻进屋里,直到饭菜摆上桌子,才又跑出来。

  吃完了饭,赵倜想再问问赵灵儿作诗的事情,却怎么也没找到,不知是躲去哪里玩耍了,他只好摇了摇头,回去自己的房间读书。

  翌日是李孟最后一天讲课,赵倜又提早赶至州学,和莫寻坐在一处,却看莫寻瞅他眼神古怪,不由道:“莫兄这是……”

  莫寻道:“赵兄,你藏的真是太深了。”

  赵倜纳闷道:“莫兄何来此言,我藏什么了?”

  莫寻摇头道:“没想到赵兄家里也并非普通背景,居然能够……”

  说至此处,他停了停,看向周围,有好信的学子正歪头看过来,莫寻道:“放学再说,放学再说。”

  赵倜满心不解,但不好继续追问,对方话语没头没脑,就算问也不知从何问起。

  上午时间匆匆过去,转眼到下午解惑时候,李孟在桌案后方看向众学子:“谁有问题都说出来吧,我挨个解答。”

  立刻有学子开始提问,将心中不解抛出,李孟脸带微笑一一回应,耐心讲解。

  这时莫寻在纸上写道:“赵兄可有问题?”

  赵倜看着他点了点头,心中确有一个问题想问,这个问题其实不只是对李孟的通明学说,也同样是对圣人学说里的一种不解,但圣人学说有几人能够答出?

  他心内一直对这个问题疑惑,苦于无处请教,此刻正好借这个机会来问询李孟。

  又等几名学子提了问题后,赵倜举起了手,前面李孟看见笑道:“这名学子,你有何不解之处。”

  赵倜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道:“李先生,学生有一处拿捏不准,还请先生解惑。”

  李孟道:“说说吧。”

  赵倜点头:“先生的学说是教育天下人全通全明,知因果,晓是非,明道理,悟善恶,那么果真有一日,天下所有人,无论王侯将相,贩夫走卒,寻常百姓都达到全通全明之境,学问学识到达一定的高度,那么……彼此还有高低上下,大小尊卑之分吗?”

  他此言一出,堂内立刻鸦雀无声,这是一个很难言的问题,类似于上古之时一个乱世豪杰所说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李孟微微扬了扬双眉,看了赵倜几息,缓缓道:“尊卑之事,存乎于心,以心度之,心卑则卑,心尊则尊,心如清风明月则为清风明月,心如碧海云天则为碧海云天,不以外形概之。”

  赵倜闻言不由微微一怔,没想到对方居然会这样回答。

  李孟的意思就是尊卑高下之事,其实乃存于心里,不以身外的职位身份左右,全在人心一念之间。

  也就是说我心若尊,那便是高山仰止,哪怕对方帝王将相,我也不会低上半分。

  我心若卑,那就是深渊泥泞,就算对方是罪狱囚徒,腌臜之人,也要矮了半截,莫敢比较。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赵倜忽有所悟,喃喃地道。

  “不以物喜,不以自悲?”李孟在前方点头:“此词甚好,甚好,理解的不错。”

  “学生明白了。”赵倜端正一礼,然后坐下。

  李孟看了看他,伸手摸了摸胡须,神情之间略有思索。

  随后又有十几名学子提出问题,李孟逐个解答,直至再无人提问,就此结束了讲学。

  等学政陪着李孟出去堂中,后面教授等人也全离开,学子们开始陆陆续续出门。

  赵倜背着书箱和莫寻往外面走,边走边道:“莫兄早上的话……”

  莫寻笑道:“出州学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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