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啊……

  足有两丈多高,三丈来长,浑身是黑铁铸的,底下装着两排铁轮,轮齿尖得一过一排小坑。

  那身上缠满了铜管子,里面哗哗流着水,时不时喷白汽,跟吐雾似的。

  最前头还有个大铁斗,旁边垂着一串小链斗,一动起来‘咔嚓咔嚓’响,好像是它的牙齿!

  远远瞅着,就像头……蹲在地上的钢铁妖兽。

  那叫声如下雨打雷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都疼!”

  他说得活灵活现,众人听得齐齐打了个哆嗦,有个小孩吓得往娘怀里钻,哭喊道:“娘,我怕!”

  “那……那妖兽在武安城大开杀戒了?”

  有人颤声问,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货郎却突然笑了,摇着拨浪鼓:“杀啥杀?

  不但没杀人,还给武安城的百姓送了大恩惠哩!”

  “恩惠?”

  众人面面相觑,满脸不信。

  方才说话的妇人皱着眉:“你莫不是胡扯?

  那钢铁妖兽能给人什么恩惠?

  怕不是一边吃人,一边假意做好事吧?”

  “就是!”

  有人附和,“那血屠的名声在外,能安什么好心?

  说不定是用恩惠骗百姓靠近,再抓去练妖术!”

  货郎见众人不信,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啊,听风就是雨,就这点胆子,武威君杀你们还用的着机关兽?看你们一眼你们就吓死了!

  告诉诸位,那可不是妖兽,是武威君造的‘润田机’!”

  “润田机?”

  众人都是一脸茫然,“啥是润田机?”

  “就是浇地用的!”

  货郎拍着大腿解释,“我在武安城城郊亲眼见的!

  那润田机把铁斗伸进洺水里,添上煤炭,‘轰隆’一响,链斗就转起来了,一斗斗水顺着铁槽往田里流,跟小河似的!

  它转一天,能浇透百亩地,抵得上十个壮劳力挑半个月的水!

  你说神不神奇?”

  这话一出,老槐树下彻底安静了。

  抽旱烟的老汉忘了磕烟杆,脚夫张着嘴,妇人怀里的孩子也不哭了,都愣愣地看着货郎。

  半晌,才有个老农颤巍巍地开口:“你说……那钢铁妖兽会帮人浇地?

  一天抵十个壮劳力半个月?

  这……这不可能吧?

  哪有不吃草、不吃饭,还能干活的东西?”

  “就是!”

  有人立刻接话,“它不得吃东西啊?

  怕不是白天浇地,晚上偷偷吃人填肚子?”

  “我看你们真是没见识!”

  货郎没好气道,“那润田机吃的是煤炭!

  往炉膛里添上一筐煤,就能转大半天,哪用吃人?”

  “吃煤炭?”

  众人还是不信,“吃点煤就能干活?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就算有,也轮不到咱们庄稼汉用,早被地主老爷抢去了!”

  “就是,”

  一个佃户叹了口气,“去年天旱,我家东家的地雇了二十个人挑水,咱们这些佃户的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庄稼枯死……

  好东西,哪能轮到咱们?”

  货郎却不急,慢悠悠从货担里掏出个烤红薯,掰了一块塞进嘴里,才施施然开口:“你们还别不信!

  我在武安城听秦吏说,武威君已经下了令,前几日就开始重新核定户籍、清丈土地。

  每家每户,都按户授田!

  上田百亩,中田百二十亩,下田百五十亩!

  只要登了户籍,都是自家的地!”

  “啥?

  百亩地?”

  这话像道惊雷,炸得众人都站了起来。

  抽旱烟的老汉手一抖,烟杆掉在地上。

  “你……你说啥?

  每户百亩?

  我没听错吧?我这辈子,手里连十亩地都没过过!”

  “千真万确!”

  货郎拍着胸脯,“还有那润田机,只要是登了户籍的,都能租来用!

  只需要比平常多交一成税,就能躲过天旱。

  大家伙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为了浇地累晕在渠边,也不用看着庄稼枯死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震惊的表情,语气里满是赞叹。

  “你们啊,都被‘血屠’的名声骗了!

  咱这位武威君,哪是什么阎罗?

  他是咱们庄稼汉的青天大老爷啊!”

  老槐树下再次陷入寂静,只有货郎的拨浪鼓“咚咚”响着。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的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激动。

  百亩地,能浇地的钢铁疙瘩!

  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简直就像是天上掉金饼子一样,充满了魔幻,让人激动又不敢相信是真的。

  半晌,才有个年轻汉子小心翼翼地问:“货郎哥,你说的……

  都是真的?

  不是哄我们的?”

  货郎笑着举起手里的红薯,“我哄你们干啥?再过几日,武安城的润田机就要运到列人城了,到时候你们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过几日就来了?”

  众百姓神情惊喜之中带着惶然。

  这里的许多人,自出生起就在此地,就算是一些老者,历经许多年,也从未经历过如货郎所说的那般巨大变革。

  一时间大家都是心情复杂,激动又惶恐,还有一些患得患失。

  ……

  列人城最大的绸缎庄后院,装饰华贵得议事厅里,烛火跳动着映出满座愁容。

  列人城的七家豪绅与三家残余的赵国贵族齐聚于此,桌上的茶盏早已凉透,却没人动一口。

  每个人的脸色都像罩了层寒霜,空气里弥漫着压抑的焦虑。

  “诸位都听说了吧?”

  坐在主位的王家大郎王仲,手指重重敲着桌面,声音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怒意。

  “那血屠赵诚到了武安城,上来搞什么‘清丈土地、按户授田’!

  只要是城中编户,就能分到百亩良田,他当这土地是路边的石头,想送就送?”

  “百亩!”

  旁边的李家老爷李嵩猛地拍案,茶盏被震得跳起,“咱们列人城拢共才多少好地?

  城郊那几千亩水浇地,大半在咱们几家手里,剩下的也都是贵族老爷的产业!

  他要授田,授的是谁的田?

  还不是咱们祖祖辈辈打拼下来的家业!”

  他越说越激动,指着门外压低声音嘶吼:“要把咱们的地,分给那些只会刨土的佃户、长工?

  那些泥腿子,给他们块好地都种不出粮食,凭什么占咱们的基业?

  这事我第一个不答应!”

  “李兄莫急。”

  一直沉默的赵家贵族赵德,捻着山羊胡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忌惮,“不如先听听武安城的情况,再做商议。

  我刚从武安城跑回来的管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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