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契!”

  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奸民”们如狼似虎般围拢在一起,犹如一群饿狼分食猎物。

  白斯文忽然想到,父亲并未逐一发放,而是放在箱子里任由“奸民”索取,岂不是要激发“奸民”的贪婪一面?

  这帮“奸民”最是见利忘义,肯定会夺走不属于自己的地契,使得旁人互相拉扯、大闹起来。

  想必父亲是要激起民变,才能名正言顺派遣家丁打跑恶民。

  白斯文正要凑近些看笑话,却听见砰的一声铳响,人群中腾起一团白色烟雾。

  什么情况?

  父亲在“奸民”队伍里安排了铳手,这么快就要动手打人了吗?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未如他所愿,数百名闹哄哄的“奸民”恰似被驯化的家犬,仅仅片刻功夫便站成一团,几名精神抖擞的红巾贼兵丁与十余名税差、衙役显现出来。

  白斯文认得那些官差,都是掖县衙门当差的,想不到仍在贼兵队伍里任事。

  看来骁勇善战的贼兵,也得借助胥吏治理基层。

  如此说来,也存有重用士绅的可能性?

  只见数百名泥腿子分成三条稀稀拉拉的队列,官差唱到姓名便有人上前,逐一核对土地数目与人名。

  若排队的百姓都无异议,官差便放归地契,并吩咐泥腿子在接收名单上画押签收。

  倘若有人冒领被揭发,要被衙役揪出队伍痛打十板子。

  衙役们打完之后,往往扭头看向几位军爷,只想得到一个赞许的点头与微笑。

  似乎是红巾兵在侧威胁,官差的办公效率径自提升数倍,哪怕是老农恭恭敬敬递上几吊“辛苦钱”,官差们也像被火灼痛一般,挥手把老农赶开,“不要,不要……”

  白斯文心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饶是他为白家大少爷,也少不了被胥吏吃拿卡要,今天倒是见了稀奇,胥吏居然不收“礼金”了。

  就因为多了几个兵,胥吏就改性子了?

  这几个兵难不成是定海神针,自己能坚定不贪,并阻止别人贪?

  白斯文冷哼几声,心说别看贼兵摆出一副清正廉洁的模样,总归是做给人看的,用不了多久就跟淤泥一般污染。

  官差很快将地契发放完毕,唯有少数尚存纠纷的地契,要去衙门再行处理。

  望着官差队伍离去的背影,白斯文总算回到家中。

  他凑到父亲白嘉文身边,询问对方这一系列示弱行为是否有深意,后者却闭口不语,只是领着他来到厅堂。

  白斯文一进厅堂,便瞧见堂内座无虚席,白家的亲朋好友到齐大半,全员都是朴素的布衣打扮。

  几个住在青州府的老叔伯也来了,只是脸上挂着汗珠,似乎才刚到没多久。

  这么多“忠臣义士”齐聚一堂,是要共商反抗逆贼的大计吗?

  心中涌起一股兴奋的火焰,白斯文对着一众长辈逐一行礼,旋即被父亲留在原地听长辈们议事。

  “青州的形势不容乐观啊。”一位老叔一边擦拭脸上汗水,一边端起茶杯润润喉。

  这老叔带来的信息有好有坏。

  坏消息是青州城在前日陷落,青州大多数县城皆被贼兵占据,贼兵已然夺取山东半境——

  登莱巡抚根本没有固守城池,而是率领兵丁再次落跑,这回他裹挟衡王全家朝济南去了。

  好消息是坚壁清野的策略先前就奏效了,贼兵虽然夺取了大半个青州府,但拿到的几乎都是“累赘”。

  贼兵已被三府之地绊倒,在彻底整完乱象,消化完地盘之前难有动作。

  官军在登州陷落之初的措手不及渐渐消失,已然在各地站稳脚跟。

  大量官军云集济南、兖州,不少卫所军也被调动起来。

  用不了多久一场大决战便要开始。

  “诸位以为红巾贼能否在青州站稳?”白斯文不用抬眼也知道,自己的老爹白嘉文开口了。

  “私以为,贼军一路势如破竹,恐需数万敢战精锐,佐以数万乡勇,集结十万大军才可退敌。”

  “哪来的十万大军?我虽不通兵事,但也知十万大军所需钱粮数不胜数,地方仓廪早已空虚,还得他省调运。”

  “黑旗军何在?黑旗军能征善战,一兵能抵十贼,只需五千精兵便能压制红巾贼逆党!”

  “我见朝廷邸报,说那黑旗营悍卒途径山东,并未转向剿贼之意啊。”

  “想来是陛下钦命,调黑旗营入京拱卫的。”白嘉文感叹一句。

  “贼兵来势汹汹,定是主攻山东。这辽西诸将却是迟迟不动!他难道不知山东陷落,贼兵入主京师,会断他的辽饷钱粮,到那时他战与不战都得败嘛?”

  “辽西诸将若是懂得此番道理,十余年吃下无数辽饷,怎会寸土未复?”

  “难道吾等只能坐看贼兵打入京师坐天下吗?”胡须泛白的中年士子捶胸顿足,眼角垂下两行浊泪。

  “我看这大明怕是要完呐。”

  眼见有人中伤大明,一名壮年士子高举拳头怒斥道,“大明养士三百年,你怎可恶意诋毁!”

  “非我妄下断言,实在是形势变换如风。反贼尽是敢战悍卒,一如李唐安史之乱,那唐皇被逼得舍弃两京,靡费八年光阴方才击退反贼。眼下除非陛下南迁,重用各路勤王大军北上讨逆,否则待贼兵杀入京师,恐有不忍言之事啊。”

  此言一出,厅堂内瞬间一寂。

  白斯文更是感到胸口一窒。

  他死死攥紧大腿肌肉,几乎要掐出血来,难道大明真的要亡在反贼手里了吗?

  在座的中老年士绅却在忧心忡忡自家未来的命运。

  在大明,他们是万人敬仰的举人老爷、进士老爷,哪怕是小小的秀才,也是能昂着头走路的大丈夫。

  可在反贼治下,他们既无政治特权,也没有上层人脉,俨然一个朝不保夕的土财主模样。

  反贼至今没有接见任何士绅,也没有给有功名的国家柱石一个说法,不像是要干大业的派头。

  换做任何一位霸主,眼下已经派人安抚士绅之心,追认士绅功名,默许士绅减税、免差的特权,保护士绅私有财产,甚至三顾茅庐请一些素有威望的士绅出任府县主官。

  只有展现“尊敬士绅文人”的爱才之心,才会有大量有识之士支持。待贼兵打下京师,才能赢得旧朝柱石的一致拥护,传檄各地迅速坐稳江山。

  那时候,士绅甚至会自发出钱出力,替新朝追杀旧朝余孽。

  可是这帮红巾贼一件都没干,反而倒行逆施,一个劲“迫害忠良”,连一丝建立政权的转变都没有。

  如此粗鄙的反贼岂能长久?

  尽管反贼看起来不会长久,但大明也好不到哪去。

  此时谁还能拯救大明啊?

  这时那位笃定大明要完的老叔依旧语出惊人,“天下暗流涌动,吾等应当早做打算呐。”

  “你!”还没等壮年士子发话,另一位老士绅便将其打断,“你以为大明还能中兴否?”

  这老叔浅笑着摇摇头,满不在乎地拨开眼前的碗具,旋即捉起几只茶杯摆在身前,“即使朝廷侥幸讨平反贼,那乞活贼与闯贼又当如何,不过是按下葫芦起了瓢。”

  老叔将所有邸报提到过的反贼、流寇都摆在桌面上。

  关外建奴残部,西北闯贼,中原乞活贼、野狼贼,湖广长生贼,九江西贼,辽东背嵬逆党,山东红巾贼……

  唯有一个可堪一用的黑旗营夹在流寇中间,若是有人能画出一张地图,大概能看出一张遍地狼烟的彩色地图。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无论哪路反贼做大破了京师,北方都将陷入连绵不绝的战火。正如永嘉南渡,北方大乱不休。

  你我要么寻一棵大树早早卖身投靠,日后雄主坐了江山,你我还有入阁拜相、造福子孙的机会。

  要么舍了此地的家业,带上细软逃往江南,无论哪位后主继位,凭吾等携手尚有一方天地可为。那司马晋室虽失了北方,亦与与北朝分庭抗礼百年。”

  老叔的话语十分有理,在座的数十名老少尽皆低头沉思起来,白斯文看向自家父亲,后者依旧是一副仔细聆听的模样,似乎不为大明前途考量。

  对他来说,已有两百多年的大明若是轰然倒塌,恍若家人在他年少时尽皆去世,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将来?

  “北方若是连连混战,吾等如何是好?”

  老叔浅浅一笑,“此言差矣。北方流贼众多,我以为是北周与北齐东西对立之局势,虽有大战,却不是年年皆有,待某一方取得天时地利人和,才可一统北疆。”

  “依你所见,哪股流……义军会鲤鱼跃龙门成了真命天子?”

  白斯文听闻此言,当即眉头紧皱——

  这位郑叔真是不知羞,先前还咒骂流寇、逆党是天杀的杂种,这下居然连称呼都变亲切,称呼对方义军了?

  另一人闻言插嘴道,“豫南李爵爷如何?他近日大破贼寇,收复失地十余城,朝廷晋他为忠义侯,可有君子豹变之相?”

  “年少骤得高位,不知进退,只知屡立奇功夺得身前身后名,恰如昙花一现的冠军侯,慧极不寿……况且他麾下仅有万余精兵,又被朝廷调去数千,若在北方尽失,他一时也难以应对天下大乱,不过是将来南朝的一员强藩罢了。”

  白斯文闻言愤愤握拳,大明还没亡呢,你们这群人已经开始议论北朝、南朝了?

  眼见李爵爷被踢出逐鹿大戏,又有人抛出新的人选,“西北闯军,原先总领三十六路义军横扫中原,各路义兵都要敬他们三分。眼下他们已夺陇右之地,只待天下有变,东可进关中效北周宇文氏,南可夺川蜀复现季汉霸业。”

  “不值一提。那闯贼三打西安不克,又被四川官军击退,已是强弩之末。”

  “那九江西贼虽遭失败,但犹有余力在江西攻城略地,若有朝一日击败官军,可否顺江而入夺取江南半壁?”

  “黑旗营与黄闯子皆在江北,怎会坐视西贼顺江而下,纵使西贼南下两广,也只是割据一方,迟早被新朝讨灭。”

  “那依你之见,莫非是见好背嵬逆党?”

  老叔轻蔑一笑,像是听见一则荒唐的笑话,“红巾贼虽分属背嵬,却私自改旗易帜,此意分明是与背嵬军逆党暗中决裂,以示听调不听宣。

  饶是眼下二者相处和谐,可一旦打破了京师,一山岂容二虎,到时候内乱起来又要杀的天昏地暗。

  况且背嵬逆党羽与红巾贼皆不用圣人之学,又不礼贤下士,俨然二世而亡的暴秦景象,你们说,这红巾贼焉能不败?”

  “那你以为谁能夺得天下?乞活贼也曾一份为三,连背嵬逆党也不如吧?”

  “非也!”老叔手指头戳向中原摆位的茶碗,“乞活军虽一分为三,却始终协作反明,并无一丝内斗。

  如今乞活军虽被黑旗营截断南北,但其主力犹在。

  况且乞活军连夺洛阳,开封,缴获钱粮何止百万,更有无数良田安置流民,旦夕之间便能募兵十万。

  一旦乞活军打破潼关入了关中,便可分兵二路,南夺川蜀,北上山西。待背嵬逆党与红巾贼斗上数年,落得两败俱伤,乞活军再遣一部悍卒东出,便可能顷刻平定北方,再假数年便能发数十万兵马南下,一统江山!”

  “好,好,好!可是吾等身家尽在山东,何年何年才能盼得乞活军打来?五年,十年?”

  “眼下对那红巾贼虚与委蛇便可。若是各家钱粮不足的,便把名下田土卖掉大半又有何妨,还能向红巾贼以表恭顺。

  所获钱财一来可资助官军,二来打造兵器,扩充家丁……

  若是红巾贼挡不住官军雷霆一击,吾等便要襄助官军收复失地。

  眼下红巾贼势大,还是得暂且忍让。至多不出一年便见分晓。”

  “此言有理,便如此行事吧。”

  众人纷纷赞许这般持重的想法,各怀心思地告辞离去。

  就这样结束了?

  白斯文看着名义上士绅领袖的父亲,从头到尾没说几句话,反而是原先名气只在中位的周叔一副意见领袖的模样。

  白家怎么了?

  被“奸民”要走数千亩投献之地,又被一介庸人夺走意见领袖,接下来还要丢什么?

  难道真要把土地都卖了,软弱地逃到江南苟且偷生吗?

  白嘉文并不知道儿子的心中所想,但瞧见儿子那一副躁动的模样,便了然这逆子守不住秘密,怕是知道什么计划恨不能嚷嚷的众人皆知。

  要不是他白嘉文子嗣艰难,至今只有两个儿子,一大一小,小的仍在蒙学,他真想彻底废了这不长进的逆子。

  前些年,这逆子闯下大祸,还是他费力打点才把事情平息。

  他心中自然也有一番计划,只不过事以秘成,越少人知道越好。

  尤其要让这逆子觉得自己是“软弱派”,如此才不会引起红巾贼怀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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