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鸡不成蚀把米。

  今日。

  活了大半辈子,在官场打拼一生,终于是稳稳坐在内阁大臣位子上的李春芳,终于是真真切切的亲身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他的脸色比紫禁城外青石板铺砌的街道下面的暗渠还要黑。

  他的尴尬和恼火,能让他将脚下自苏州府制成起运入京的金砖抠开。

  神啊!

  如果这个世间当真有神的话,我愿意付出一切,收回今日在这里说出的所有话。

  此刻心如死灰的李春芳,在心中不断的祈祷着。

  但他却也明白,说出去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一样。

  覆水难收。

  当现场大多数人,尤其是一众内阁大臣都发出声音,表明立场,同意严绍庭的请求时,皇帝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一刻。

  李春芳恨不得自己寻一把刀抹向自己的脖子。

  他是如今朝中清流旧党的魁首。

  但也是在这一刻,他成了所有清流旧党的罪人。

  成了江南士绅豪门的罪人。

  他蠕动着嘴唇,想要开口反对这项议题。

  但同在内阁的赵贞吉却更快一步。

  只见皇帝点头开口应允此事,要以南直隶和浙江辖下全部府县为试点,开始度田之策,清查全部田亩后。

  赵贞吉便满脸笑容的站了出来:“皇上圣明。择南直隶、浙江为度田试点,两地近年来屡有朝中新策施行,加之去岁应天巡抚辖下也已做过一次清查田亩之事,如今再选此地,想来地方官府也更有经验,如此度田一事操办起来,定然会更为顺利。”

  随着赵贞吉开口,本来还想反对一下,或者是换个地方试点度田的李春芳彻底哑然,默默的闭上了嘴。

  实在是南直隶有过清查田亩的经验了。

  自己根本不可能找到更好的理由去阻止这件事情。

  李春芳默默的看向严绍庭。

  他清楚的记得,就是对方去年奉先帝旨意南下江南,然后闹了好大一出事。

  李春芳心中默默的想着。

  然而朱载坖却受到了赵贞吉的启发。

  他当即笑着嘀咕起来:“朕倒是之前忘了这件事,如今想来确如赵阁老所说。既然应天巡抚辖下有过清丈田亩……朕记得都察院是不是有个御史还在南京那边?”

  赵贞吉当即笑着说道:“回皇上,是都察院正四品的左佥都御史高翰文。”

  朱载坖点了点头,将高翰文这个人记下,而后又说道:“朕倒是也没忘了,张居正这时候也是在南边。”

  这下轮到高拱回答:“张居正如今正任海务总督大臣,辖制海务总督衙门及税兵衙门,提督水师。”

  虽然张居正这两年一直都在南边待着,但有鉴于之前应天巡抚辖下一十二州府清查田亩一事,赵贞吉因此升入内阁,张居正也同时将税兵衙门兼办了起来,并且正式提督水师。

  朱载坖再次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明显更加轻松了起来。

  严绍庭默默的注视着皇帝,心中已经了然,皇帝大概是要让张居正和高翰文两人搭档当差做事了。

  果然。

  下一秒。

  朱载坖便笑着开口道:“度田是大事,关系社稷。朕还记得嘉靖四十年的时候,张居正就南下东南,负责苏州府、松江府改棉为桑的差事,后来也参与过清查应天巡抚辖下府县田亩一事。”

  这话已经明显如严绍庭所猜想的一样。

  在场众人也皆品味出来,皇帝要开始重用张居正了。

  李春芳原本就心神不安,此刻一听皇帝的意思,更是眉心被乌云笼罩。

  朱载坖却是继续说道:“南直隶、浙江,历来便是朝廷财税重地,占天下总数之三四,光由地方操办度田一事,朕……”

  他扫了一圈,最后目光有些深邃的看了李春芳一眼。

  “不放心。”

  皇帝不是不明白,不是不懂。

  李春芳心头猛然一跳。

  朱载坖却已经是转换语气,笑着说道:“朕会知会司礼监拟旨,内阁堪合,加张居正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任南直隶、浙江度田使,节制地方,一切官员须得听命。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高翰文,官升一级,为右副都御史,任南直隶、浙江度田副使,调清江浦千户所于帐下听命行事。”

  皇帝金口一开,圣谕降下。

  便是李春芳也只能躬身领命。

  此事已不可违。

  而张居正加授都察院左都御史官衔也好,高翰文官升一级也好,都不过是常规操作,为的就是他们两能节制南直隶和浙江两地,好完成度田一事。

  真正有趣的是,清江浦那个千户所。

  这是当初严绍庭南下江南的时候,在清江浦遇刺后上疏请立,先帝特批建立忠勇营之外,又单独降旨依照严绍庭所请建立的千户所。

  如今皇帝让高翰文提督这支千户所归于帐下听命。

  显然是看准了清江浦千户所是新设兵马,和地方上的关系并不深切。

  而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亦是说明皇帝现在就清楚,南直隶和浙江度田一事并不会顺利,中间必然会出现波折,所以必要的时候可能会需要军队去镇压风波,平息事态。

  这才是真正有趣的地方。

  同时也表明了,就算到时候南直隶和浙江出了事情,闹到京师,皇帝大概率也不会问罪张居正或者高翰文。

  因为出乱子,是在皇帝的预料之中。

  想明白这一点,李春芳心头更是凝重起来。

  而高拱和严绍庭等人,则是眼神中透着一丝意外的看了几眼皇帝。

  不可否认的事情是,他们都不认为现在的皇帝能有先帝那样出神入化的政治智慧。

  但现如今看来,这位当今皇帝也并不是那么的差强人意。

  而此刻在文华殿外。

  随着皇帝一声谕令下达。

  制敕房的人自然是要去准备圣旨的事情。

  其他人则继续在殿外刨地。

  人多了,事情做起来自然就快。

  不多时。

  文化殿外的两块地也都已经被刨松。

  皇帝也适时的带着人离开,将余下的事情交还给了皇子真正意义上的先生。

  严绍庭看着人群散去的空地,看向小屁孩朱翊钧和还留在现场的几位负责皇子读书的日讲官,最后转头看向冯保:“如今已经不是春日,若想秋日有所收获,还得要抓紧时间。既然皇上已经同意,亦想要借此教育皇子,我等便不能松懈,应当早日选好种子种下,静期秋日收获。”

  没了父皇和首辅等人在场。

  朱翊钧已经恢复了孩童的欢快。

  小屁孩当即举起手:“我要种红薯!我要吃天天的烤红薯!”

  冯保看了眼皇子,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躬身道:“奴婢自当依照少保所言准备。”

  严绍庭点了点头,他没去关注其他日讲官的反应。

  因为不重要。

  他直接开口道:“今日刨地,明日得要给地里施肥,草木灰和农家肥明日准备好。明日再准备好红薯藤、另加上一些合乎时节的庄稼和菜蔬种子,我等尽量争取后日和大后日将这两块地都种上。”

  小屁孩听到这几天就能将所有的作物都种下,立马欢呼着在原地打着转的跑了起来。

  丝毫没有已经忙活了小半天,一直在捡石子的疲惫感。

  冯保则是一一记下,态度格外恭顺:“奴婢皆已记下,惟少保所言。”

  随着交往越多,认识越多。

  他现在也是看明白了。

  只要严绍庭不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他在这朝堂之上的地位就会一日高过一日。

  这等简在帝心,又掌握着教育皇子大权的臣子,还是早早的交好为好,难保日后自己没有需要请求对方帮忙做些事情的时候。

  对宫里人来说,与宫外前朝的臣子结一份善缘,是很有必要的。

  而严绍庭见事情都安排好后,也不管小屁孩不愿下课回后宫的眼神,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离开皇城范围。

  对皇子的教育,不能急于一时,也不能因为仗着皇子师傅的身份就不顾体统,过度加深和皇子的关系。

  有鉴于老张的结局。

  严绍庭始终都对朱翊钧保持着一定程度上的远离和放纵。

  孩子嘛。

  就得有一个没那么多约束的童年。

  堵不如疏。

  自己将该教的东西按部就班的教完,至于小屁孩以后是继续继承祖志,还是转变成一个有志青年,有大抱负的皇帝,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自己可不想死后被人挖坟鞭尸。

  想到这,严绍庭不由想到了某些二五仔。

  也正是因此,他出了宫后也没有再去礼部衙门。

  自己如今也算是大明朝正儿八经的六部尚书了,再整日待在衙门里,这正二品的大官岂不是白当了?

  再者说,谁家尚书会闲的整天待在衙门里。

  这么大的官了,也该是享受的时候了。

  于是,路过礼部衙门的时候,只是交代了一下,严绍庭便转身离去。

  少顷。

  他已经出现在南城金鱼池水域附近,靠近安国寺位置的杏花楼里。

  杏花楼说是楼,倒不如说是由一座座私密僻静的小别院连在一起组成的大宅院。

  严绍庭挑了一间朝向金鱼池的别院。

  院内正面是院墙和月牙门,东西两侧则是两间厢房,平日大多是用来给在此的客人歇息过夜之用,若是客人们还另有需要,自然是能提供一些天南海北搜罗来的女子,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提供一些雅趣服务。

  而南边,则并无院墙,只有一堵低矮的砖石墙延伸出去,将东西两侧隔开,与金鱼池水域联系在一起,然后在水面上另外建有一圈木桩栅栏,将水域框住,成为一小片较为私人的地方。

  听闻,有些另有癖好的客人。

  总会寻些女子,在这水中嬉戏玩耍。

  靠近水边的位置,则是一座架出去的水榭。

  此事。

  正是日头当空之时。

  严绍庭已经是安坐在水榭里,正对着前方拥有一大片水域的金鱼池,景观远处水面上的游船。

  在他的身边,是几名年轻貌美的女子。

  女子们只是在旁操弄乐器,弹奏助酒而已。

  因为是直接从宫里出来,到南城的。

  严绍庭身上的官袍并没有更换下来。

  这些由杏花楼养着的女子们,瞧着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男人,却穿着一身红袍,对方没有亲自开口,自然也不敢不懂规矩的上前提供除了弹奏乐曲之外的特殊服务了。

  不多时。

  在严绍庭的身后,已经有脚步声传来。

  接到礼部尚书命人传话,申时行和王锡爵立马就丢下手上的差事,奉礼部尚书之命赶来这杏花楼……吃花酒……

  “先生。”

  “学生来了。”

  申时行和王锡爵进了水榭,站在侧面,看了一眼在旁奏乐的女子们,恭恭敬敬的作揖行礼。

  严绍庭只是手捏酒杯,轻轻敲了一下桌面:“都坐下吧,这里不用顾忌师生规矩。”

  他嘴上如此说,可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却不敢真的这样做。

  两人依旧是规规矩矩的行礼,而后才躬身屈膝坐下,身子保持着微微前倾的姿势,以便于随时聆听先生的吩咐和叮嘱。

  严绍庭看了两人一眼,只是微微一笑。

  细想如今,自己不光有了在朝当官的学生,也已经官居正二品的礼部尚书。

  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他淡淡开口:“事情要开始做起来了。”

  听到此言,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顿时眼前一亮,尤其是后者更是双手握紧。

  申时行却稍微更加谨慎些,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女子们,低声道:“先生……虽然……可朝中体统规矩,您……”

  严绍庭侧目看向这位状元学生。

  他面露笑容:“汝默是想说,为师白日不事公廨,外出寻欢,饮酒作乐,有违律令。商议国事,女子旁听,失密于舍?”

  申时行赶忙低下头。

  “学生不敢,只是总是不好的。”

  严绍庭笑着点点头:“你想的没错,不过……天下岂有完璧如玉者?为师这当差之时外出寻欢,按律应当罚俸三月。”

  说完后,他点了点头,确定自己并没有记错。

  申时行面露不解。

  王锡爵则在一旁拉了一下他,而后笑着说道:“先生如今贵为六部,亦有今上宠信,何必要学旁人,行这等自污之事。”

  听到这话,申时行方才恍然大悟。

  严绍庭则是瞪了王锡爵一眼,引得后者缩了缩脑袋。

  旋即他便开口道:“你们在朝为官也有四五年,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兵部武选清吏司主事,一人选一去处。”

  既然高拱今日突然提出要度田,要将嘉隆新政推向深化改革方向,自己也只好顺势而动,早做安排了。

  然而申时行和王锡爵两人却是眉头一挑,面露惊讶。

  申时行更是当先看了眼王锡爵,而后说道:“先生……是在准备京……一事?”

  他不由的看了眼旁边的那些女子们。

  王锡爵则是轻咳一声:“尔等退下。”

  到底是朝堂命官,王锡爵一开口便是官威。

  那些女子们则是纷纷看向严绍庭,见对方点头之后,便当即各自怀抱乐器退下。

  而后申时行这才重新开口:“先生要筹备京察之事?”

  严绍庭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过是提前做准备,而且你们这几年也一直在朝中养望,该是进各部司做些实事了,等再过两年寻了机会再外放出去,有了地方上的经历,到时候重回京中大概也能弄一身红袍穿了。”

  申时行说的京察,确实在他的考量之中。

  毕竟高拱要将新政深化,那吏治方面必然会生出不少波澜,让自己这两个学生提前占据吏部和兵部文选、武选的位置,到时候自己这一方也能从容应对。

  除此之外,自然就是如今大明官员的正常升迁之路了。

  要想升官快,自然是以清贵官职为最。

  这一点,他们两人都不缺,这几年也一直在国子监、詹事府这一类衙门供职。

  现在转出来,自然是为了让官阶升上去。

  来日出京任职,自然又能官阶更上一层。

  如此一来,等他们到时候再回京,不说六部侍郎,各部的郎中也是能争取一下的了。

  王锡爵则是最快反应过来,当即主动开口:“学生以为,汝默兄可去吏部,他性子稳重,若在吏部文选司做事最为妥当。至于学生……倒也想来日如先生一样,统兵出征,如今去兵部武选司倒是合适。”

  申时行则是侧目看向这位师兄弟,眼里闪过几缕感谢。

  虽然同样都是六部主事,可实际上也有高低区别。

  吏部文选司,管的是天下官员升迁,权力更重。而兵部武选司则只能管辖天下卫所将领的升迁,相对来说权柄更小。

  严绍庭见两人都没有别的异议,便点了点头。

  “其实不必在乎那点区别,只要你们……”

  他话止住了。

  自己总不能说他在担心自己的好学生,会和老张的好学生一样,在日后背刺自己吧。

  严绍庭旋即改口道:“好生做事,朝廷终究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我能做的就是提前给你们铺好路。等日后,哪一日我卸下这一身杂事,回书院教书,若是遇到事,也能找人帮忙。”

  这却是笑话了。

  因为他不管是比申时行还是王锡爵,都更加年轻。

  但两人却不敢这么想。

  纷纷躬身作揖。

  “学生当以先生马首是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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